苏灵一头雾水,心中暗暗想了多个可能,要么这些村民是被妖术控制,被迫执行杀人指令,要么就是那家丁目睹了自己杀害钱老爷一家,他衷心耿耿,一直埋伏在此处打算为主报仇。
可是不论哪种猜测,都不合常理。
那家丁的腕间被陆修击中,登时一阵酥麻,龇牙咧嘴大叫起来,而后,大约六七个村民远远地将苏灵和陆修两人围在圈内,眼神中满是愤恨。
苏灵忽然有点犹豫了,她在法云镇犯过的案子应该只有钱家灭门,可就眼前这些人的举动来看,每个人都好像被杀了全家一样。
怕他们再次行凶,陆修将这些的动作都盯了个仔细,苏灵手中也攥了一张符篆,看向着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钱府家丁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那家丁听见问话,登时恨道:“都是你引来了那些瘟神!他们若不是来找你,怎么会把整个法云镇的人全都杀光!”
“什么?”
什么瘟神,什么全部杀光?
苏灵心中一沉。
陆修沉声道:“是慕容昭。”
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些村民的眼睛仿佛冒着鬼火,这些日子的流血、灭门、颠簸也的确将这些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苏灵轻叹口气,对陆修道:“此事也算因我而起,我来处理,放心,我绝不杀人。”
陆修点了点头,他并不担心苏灵会怒极杀人,她自小是疼爱里长大的孩子,得到过太多的爱,所以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内心坚定,无比自洽,不会自卑自责,也不会狂悖桀骜,一念神魔之际,她总能选择更加正确的那条路。
恰在此时,暗处的一位村民站了出来,只见他浑身血污,还未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泪水混着冷汗倒将他那张满是血红色伤痕的脸洗得干净了些。
他厉声道:“好心没好报,真是好心没好报!你杀了人,官府过来问话我们替你隐瞒,没想到惹来了更大的祸端!那些从天而降的瘟神说要找一个叫苏灵的道长,看那画像,不就是你吗?我们交不出人,便开了杀戒,老弱妇孺一个都不放过!我们这些人命大,藏在死尸堆里,等他们走了才出来,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后面的不必说苏灵也能猜到,慕容昭的手下见问不出什么,为了泄愤也好,交差也罢,便将这镇上的村民尽数杀死,尸体运走炼尸,或是用来当做炼尸的柴料,以增加生魂的怨气。
这几位死里逃生的村民聚在一起,怕那些瘟神再折回来,便一直躲藏,直到今日,手中的菜刀应该是做防身之用,只是看见了苏灵,他们认为的罪魁祸首,这才起了杀人,意欲砍人。
慕容昭找到法云镇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有想到,他竟敢屠杀平民,修仙者自有戒规,不可枉杀无辜百姓,不可屠戮生灵,这些人不仅置若罔闻,还做到了如此地步,亘古至今,闻所未闻,甚至远超周道临的恶行。
那村民一阵控诉,直接勾起了其他人心中的怨念,看向苏灵的眼神仿佛着起一把火,那家丁凄厉一吼:“都是你的错,你杀人留下踪迹才让那些瘟神找来,你为什么不死!”
“我的错?”苏灵仿佛被逗笑一般轻笑一声,“那钱老爷一家蛇鼠一窝,逼良为娼,杀人越货,罪无可恕,我替天行道何错之有?况且即便我不杀他,找我的人照样能够找来,你们不去找那些凶手报仇,倒是怪起我来,真是笑话。”
又看向那家丁:“你们不是也赞同我的做法,事后官府追究,竟没供出我来,虽然我也无所谓这些,但终究是感激的。”
这些人背负的都是灭门之仇,心情不会比苏灵轻松,她感同身受,言语间便没太多争锋相对。
已经有人渐渐动容,开始思索。
那家丁一愣,一时无法反驳,片刻才道:“说的再多你也是杀人凶手,你这样的瘟神就不该来我们法云镇!”
见他开始胡搅蛮缠,苏灵冷笑一声:“我为何来的法云镇你不清楚?不是钱老爷将重伤的我绑来冥婚,你那日不是还抬过我吗?我才是受害之人,惹来这祸事的应该是你们钱老爷,我杀钱老爷一家算是为法云镇的冤魂报仇,你一个帮凶余孽,难辞其咎,其罪当诛!”
那家丁一下子愣住了,果然好几道目光看向他,都带着怨恨,他看了看那些人手中的刀,登时有些头皮发炸,大叫道:“是那钱老爷强迫我们做事,怪不得我啊,怪不得我……”
村民们怒火中烧,一人道:“他的账一会再算,我先杀了你!”
没地方去找慕容昭那位神仙,能拉上苏灵同归于尽也是好的,趁人不备,那人已经举起手中的尖刀劈来,他拿刀的手法很娴熟,应该是常用刀之人,像是个屠户,陆修刚要阻挡,苏灵却对陆修摇了摇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
刀刃向里,快要刺到人时再狠狠一划,那人的手臂孔武有力,出刀迅疾,这手法他杀猪时常用,只消一下便能穿肠破肚。
他双眼血红盯着那把尖刀从苏灵腹部划过,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发生,莫说有什么损伤,就连苏灵身上穿的那件纱衣都未破损分毫。
苏灵并未阻止,结结实实挨了那一刀之后,低头去看素极仙衣,果然毫发无损,刀枪不入,心中暗道:好东西,好东西。
然后,她又看向那屠户惊恐到血红的双眼,颇为好脾气道:“解气了吗?你砍这里没用,要砍我的脖子,来,砍吧。”
说罢,把脖子一挺,那屠户杀了一辈子猪,见了无数的血,可一说到真让他抹人脖子,一时间倒是愣住了,连退两步,手也颤抖了,方才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劲,让他真的砍了上去,如今清醒过来,倒是暗暗庆幸幸好没把人杀死。
“你砍也砍了,也知道根本无法拿我如何,可还要以卵击石?再来这么一下,我可没有这样好的脾气了。”
那屠户是个粗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双手垂立,已经有些呆了。
这时一位青色长衫,花白胡子的老者喟叹一声:“道长,你们是英雄,是神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稍稍动动手指头就是能压死我们的五指山,你们那些恩怨小民不懂,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想过安生日子,可眼下,这一辈子攒下的东西都没了,家没了,人也没了,我们能不怨吗,道长您说我们能不恨吗?”
这一问,倒是让苏灵眉心一凝,她甚少往自己身上揽莫须有的罪责,也不会被他人的言语绑架,可偏偏这一次,面对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平民百姓,任凭他们骂她、伤她,一种名为负罪感的东西还是渐渐从她心底生出。
修仙之人的灵根是与生俱来,即便如此,修仙界仍旧有数不胜数的愚钝蠢笨之人,明辨是非者寡,黑白不分者众,是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该去责怪这些百姓,他们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
她虽然没有什么菩萨心肠,但绝不恃强凌弱,虽身负灭世邪修的恶名,但她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苏灵暗想:绝对不能让这些人看出来她的这些情绪!
若是她眼底的愧疚被这些人看了去,便会有无休无止的得寸进尺,苏灵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态,微微笑道:“该恨!太该恨了,这些瘟神在修仙界兴风作浪,又到这里祸害百姓,你们知道我是不平士,平尽天下不平之事,也是如此,这些人才对我赶尽杀绝,我此次出山就是为了取这些人的性命,若是信我,我尽力护各位周全,若是继续不依不饶,也别怪我下手狠绝。”
说罢,她的掌心窜出一股灵力,对着院中的树木一挥,拦腰砍断,院内的几人瞬间瑟缩一下,手中的刀渐渐落了下去。
她的耐心的确很有限,好在那些人似乎动了心,或许是知道自己在苏灵这讨不到好处,此刻也渐渐清醒了,一开始被苏灵拎出来的那个孩子先哭起来,抱着小黄狗爬到陆修面前,哭道:“哥哥,救我,我爹娘都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让小黄死……”
陆修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起来。”
那孩子还是跪在他脚下,一双小黑手在他雪白的衣袖上捏出两处手掌印,他攥得很牢,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在战乱之际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几岁大,穿着单薄的破衣服在雪地里走,今日还见到的人,第二日便染了瘟疫去世了,他眉心蹙了蹙,颇为郑重的承诺道:“你不会死。”
“嘿!”对于那孩子越过自己直奔陆修的行为,苏灵有些不满意,她暗想自己是否是过于凶神恶煞了,又敛了敛眉问陆修:“这些人能带上吗?”
陆修摇摇头:“不可,路上若遇强敌,更加危险,留下灵随相护,我布上结界隐去活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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