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风忽然格外肃杀，冷，阴风阵阵的冷。

虽看不清那人的相貌，慕容白裳也基本断定了来人是谁，他皱眉冷道：“是你？”

苏灵没有说话，默默迎上前来，她的怀中抱着一把剑，寒光冷月，没一下脚步声都清晰无比地敲在慕容白裳的心间，让他竟无端有些发颤。

她的压迫感让慕容白裳想到一个人，那个世间他唯一惧怕的高手，苏旷，六年前，他和李青梅前去围剿苏旷和风陵山庄众弟子，以二对一却身受重伤，此前，他从未感受到如此骇人的恐怖力量。

因此，苏灵被百鬼缠身重伤之后，慕容白裳主动要求寻找苏灵，在苏旷身上吃过的亏，就在他的后人身上讨回来。

慕容白裳已经心知肚明，想必陆修和苏灵二人都没有死，不仅如此，他们二人应当已经汇合，陆修对战他手下那些高手，苏灵则过来找他寻仇。

他抬袖擦了一把脸上溅上的鲜血，森然道：“好啊，我早就想杀了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受死。”

苏灵慢慢放下手臂，素极仙衣迎风舒展，仿若一段月华落在身上，不过她的神情却不是什么清冷高傲的天外飞仙，反而阴恻恻的，有些诡异。

她微微一笑，笑容却很危险：“杀我？不好意思，那你应该早点来，我中百鬼缠身那天夜里，你的确是可以杀我的，可惜你们慕容氏的人全都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她这话的确实事求是，若是那夜去风陵山庄刺杀苏灵的人不是梁夜而是他，若无人相助，那苏灵的确必死无疑，那是杀她的最好的机会，可惜狂妄如慕容白裳，自以为苏灵中了百鬼缠身必然没有还手之力，便派了梁夜前去。

慕容白裳横剑而立，狂傲笑道：“杀你何须时机？你祖父苏旷我都杀得，更何况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

“听闻你当年和李青梅以多敌少都身负重伤，这样的战绩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吗？既然你对我祖父如此念念不忘，我就成全你，让你死在我们苏家人手上。”

不知为何，同苏灵说话的时间越久，他的心中便越不安，强忍着不适大笑两声，喝道：“就凭你？”

说罢浑身亮起金光，精纯的灵力自丹田运至全身，剑尖急摆，飞身刺出时数点星芒已照亮暗巷。

苏灵微微一笑，将飞霜剑负于背上，旁人打架必然是出剑，而苏灵出手时却要先收剑，灵巧地飞身而起，身形如同一阵白雾隐入夜色中，而后无数鬼哭狼嚎次地而起，慕容白裳收剑落地，皱眉去看，却见周身并无异样，暗巷还是那条暗巷。

风声如住。

苏灵好似消失一般湮灭，慕容白裳的灵力无处发泄，抬掌打在面前的石墙上，只听轰隆一声，那些石条垒成的高墙便化成齑粉，他举目四望，怒道：“不要跟我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只觉脖颈处有极快的东西破风而来，他冷笑一声，灵力护体，出手极快将一条细长之物攥于手中，用力一拽，将那东西摔在面前，讥讽道：“我当你有什么本事，不过如此……”

一句话未说完，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那丝恐惧更盛。

倒在面前的竟然是刚才化成血雾的那个手下！

他满口鲜血，咯咯咯笑得不止，手中攥着一截自己腹部流出来的肠子，方才他就是想用这截肠子勒住慕容白裳的脖子！

慕容白裳片刻晕眩，再次挥剑将他斩碎，鲜血将全身染得血红，他暗暗定神，不对，不对，必然是什么妖法！

幻术对他这个等级的天师用处不大，他默念清心咒，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叮铃铃，叮当当……

循声望去，苏灵朦胧的身影又站在眼前了，她右手夹着一张符篆，左手轻轻摇铃，月光好似日光一样刺目，他眯起双眼，三声金铃响后，大地忽然一动，咔咔的崩裂声不绝于耳，无数黑影登时拔地而起，黑压压一片登时就将每条小巷都填满了！

哀嚎声如同一支支利箭，在他身上见缝插针，那些不成人形的鬼影慢慢向他袭来，口中哭喊着：“疼啊疼啊……为什么杀我……”

慕容白裳杀人无数，哪还知道这些都是哪来的刀下亡魂，这些小鬼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手起刀落便斩杀无数，他冷笑道：“这就是你的手段？果然是黄口小儿，我堂堂太微道天师，岂会怕鬼不成！这些人活着都不是我的对手，死后更是不堪一击！”

正杀得起劲，身后忽然传来浓烈的血腥味，一转身，一个须眉鹤发的灰衣人近在咫尺，就在离他一寸见方的地方，慕容白裳头皮一麻，连退数步，此人不是苏旷还能是谁！

“走开！”

慕容白裳挥剑劈去，那人影却如影随形，他跟苏旷交手之后，本就对他有些恐惧，如今眼前的苏旷更是没了人样，枯黄干瘦，宛如一具风干了的枯骨，一双白骨森森的双手不断抓来，他说不出话，只是喉咙偶尔发出咯吱声。

慕容白裳只觉自己马上就要疯了，一边抵挡一边屏住呼吸，尽量不去嗅那令人作呕的血味，可那些细小的尖叫，偶尔刺入鼻腔的气味都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些他杀过的人，都回来找他了！

他使出极为精妙的剑法，将那些灵体击碎，可一批消散，下一批又马上围了过来，没个尽头，从最初的惊惧气恼，慢慢变为了麻木。

那些鬼影出手毫无章法，慕容白裳的灵力大半都耗费在抵挡之上，时辰一久，动作已渐渐慢了下来，直到一只鬼爪抓住他的肩头，鲜血四溅，他的血味更加激起这些鬼魂的嗜血**，一时间蜂拥而上，半晌之后，便在他身上撕扯出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咬着牙，剑身横略，刺出时却见一道白光炫目，微眯双眼之时，胸腔已经传来一阵炸裂般的刺痛，一截利刃迅疾无伦地刺入他的胸口之中，他愕然地抬头去看，只见苏灵凛眉而立，手持飞霜，将他贯穿。

一招末了，苏灵又刺一剑，她神色凄然，看着慕容白裳扭曲的表情，又将剑身在肉里一转，登时鲜血喷涌而出，慕容白裳心间一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一手捧伤口，另一只手死死攥住剑刃，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淌下。

苏灵抬头望月，月亮似乎也染了了血色，她郑重道：“苏氏苏灵，今日诛杀慕容白裳，以告慰亡魂。”

默念一句咒术，意欲将这消息传递给早已神魂俱灭的苏家众人，她的眼角闪着几点水光。

而后再将飞霜拔出，一剑又一剑的刺进慕容白裳的胸口，边刺边道：“疼吗？这几剑是还我祖父的！”

那几处伤口极有讲究，全是苏旷中剑的位置，一丝不差。

她冷冷道：“陆修教会我不可虐杀，为消仇恨，我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二十三处伤口，应该不算虐杀吧！”

二十三处剑伤，经脉寸断，灵力灼烧致使苏旷衣覆之下没有一块的好皮肤，而他还是吊着一口气，忍着疼，等到苏灵回来。

这死法若说不惨，世间便没有惨剧了。

慕容白裳本想运气护体，可奈何心中那丝恐惧无论如何也散不去，致使灵力阻塞，只能看着苏灵一剑又一剑刺过来，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苏灵又冷笑道：“别白费力气了，知道为何不能运功吗？因为你中了我的百鬼缠身！”

酆都地狱中，她已学会周道临的百鬼缠身，将地狱中的厉鬼引到中术人身上，哪怕是天师，也无法一时半刻化解。

闻言，他的眼中更加惊惧，难怪，自杀了那个心腹之后，他便觉得浑身不适，眼前那些鬼影，多少是真实，多少是百鬼缠身的幻象他已分不清楚，硬生生捱过那二十三剑，苏灵的话却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

“这二十三剑我没用灵力，让你疼一疼便好，可不能死了，”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笑意好似地狱中的恶鬼，“除了苏家的仇，这世间无数无辜百姓的仇怨，就让他们自己来报！”

话音刚落，金铃一响，无数惨死百姓的冤魂从黑雾里爬出，口中含混不清道：“疼啊疼啊……为什么杀我……”

鬼魂没有脚步声，可此刻在慕容白裳听来，却好似千军万马向他袭来，每一步都如同凌迟一般刮削着他的耳膜。

而下一刻，他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凌迟之痛。

冤魂在撕咬他的身体！

饶是他修为再好，心气再高，此刻也不得不尖叫起来，只是不等他叫出声，一只鬼爪已经抓碎他的喉咙，将那块脖颈上的肉送到口中，大嚼起来。

慕容白裳无声地闭上眼睛暗想：他是皇族，除了慕容氏都是贱民，贱民该死，贱民该死！

他一生洁净，杀人从不让血溅在衣服上，可此时却化为破碎的残渣，浑身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