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盯着看了半晌，直到确认他彻底死透，这才拾起慕容白裳的佩剑，转身离去，暗暗运功，吐出血来。

百鬼缠身是要献祭的，将心头血献给地狱恶鬼，让恶鬼上自己的身，再通过其他介质转移到中术人身上。

这百鬼缠身的反噬实在厉害，调息片刻才觉得稍稍好些，伸手抹了一把嘴角，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这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禁术，感觉实在不怎么好，若是周道临一开始就告诉她施术人也会这样惨，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用这禁术！

至少不会给慕容白裳用上。

她评估过自己和慕容白裳的实力，一对一应该没大问题，只是为了稳妥才做了一个保底，没想到这保底直接又给她带来了内伤。

不过她这样惨，那同样施过百鬼缠身的冷松吟一样不会好到哪去，如此一想，便释怀许多，长剑撑地，站起身来，巷子中的石墙方才被慕容白裳的灵力损毁大半，踏着遍地的碎石瓦砾往前行了几步，就在那一刻，她嗅到了一股似有若无极为熟悉的药香。

苏灵的脸登时白了，眉心深蹙，怕闻错了，又闭目仔细嗅了嗅。

结论是这种味道她到死都忘不了。

那是常年炼丹浸润的气味，有几味珍奇草药即便有钱也无法觅到，那是记忆中风陵山庄天机阁的味道，而天机阁的主人正是冷松吟！

苏灵的眼角染上了血红，锵的一声猛然拔出剑来，喝道：“出来！”

冷松吟！

她无比想叫出那人的名字，再痛骂一顿，可话到嘴边却感到十分烫嘴，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此时哪怕怒火冲天，也无法直呼其名讳。

“出来，我知道是你！”一股风窜进气门，激得她快要流出泪水，夜风荡漾，穿梭在树丛当中，沙沙的细响好似故人的低语。

不知是百鬼缠身的反噬，还是方才跟慕容白裳斗法时受了伤，此刻心中如同烈火焚烧一样疼痛，六年前风陵山庄的那场大火又烧到她的心里，比起慕容昭灭苏氏满门，冷松吟的背叛更是让她难以接受，时至今日没有跟他当面对质，都不敢完全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

循着药香的来源御风狂奔，无人应答她的话，倒是不知从哪现出几道黑雾，引得苏灵腰间的引魂铃叮当狂响。

好重的鬼气！

夜色浓到化不开，那些黑雾隐藏在更黑的地方潜行，越聚越多，苏灵不得不分神去看，无数闪着精光的眼睛在暗处跟着她狂奔，那些东西好似被火烧得皮肉炸开，红白的血肉随着动作不断下落。

苏灵皱了皱眉，是炼制的生魂！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生魂有些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无瑕细想，无数生魂跟在她身后，汇成大片的阴鬼大军，若不是身上穿着的这件可避鬼邪的素极仙衣，恐怕这些生魂早已出手袭击。

挥剑连劈带斩，又召出擎苍抵御，她无心跟这些生魂纠缠，虽然不知这些生魂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但结合方才那股药香，此事跟冷松吟脱不了关系，他想驱使这些阴鬼杀了她！

这么一想，苏灵登时怒发冲冠，多年积攒的恨意一触即发，终于突破了自己的内心防线，低声咒骂道：“冷松吟，别让我找到你。”

一路与那些生魂周旋，穿过无数窄巷，烈风吹散她的头发，每次感到离那气味更近了，转过一道墙却又什么都没有，她双目猩红，牙齿因为强烈的恨意而打颤。

烈风几乎要将她的眼睛割伤，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

大多时日冷松吟都在天机阁炼丹，他坐在蒲团上打坐，苏灵便悄悄潜入，伸出小手拽他的胡子，冷松吟不言不语，只是微微蹙眉，这时苏灵便扑在他的怀中，伸出两根手指去强行拔开他的眼睛。

往往这个时候冷松吟才会睨她一眼，训斥道：“去一边玩儿。”

苏灵不听，用食指蘸了漆黑的药膏，一圈圈涂在他的眼圈和嘴唇上，见冷松吟依旧不言不语，便也失了兴致，也拿出一个蒲团，坐在对面静静地盯着他看。

她很能沉得住气，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直到冷松吟打坐结束，满目平和忽然换了副面孔，凶神恶煞地抬手一唤，一根藤条便从远处飞来落入他的手中，斥道：“我看你是欠打！”

苏灵登时魂飞魄散，拔腿便跑，边跑边喊：“母亲救我！”

直到迎面撞上一堵厚墙，眼冒金星地飞出去，后领被人提溜着拎在手里，她这才看清撞上的竟然是苏暮山。

苏暮山看看她，又看了看冷松吟满脸用药膏画的黑圈，顿时了然，怒气冲冲道：“苏灵！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冷松吟面色一凝，将苏灵拎到身后藏好，不耐烦对苏暮山道：“有你这样同小孩子说话的吗？她才几岁，她懂什么？”

“师叔……”

“滚一边去。”

很多很多次，冷松吟都是这样护着她的，他说苏灵与他最像，将来能够继承他的衣钵。

这些记忆苏灵从来不想想起，可每次梦见冷松吟时，他都是一脸温和的暖意，持剑的右手不住抖动，她想象不到和冷松吟兵戈相向的场面，可那情景已经近在眼前了。

冷松吟，冷松吟！

咬牙切齿地念出这几个字，她已近乎癫狂。

无数拦路的厉鬼被她的飞霜击碎，不知追了多久，忽而，一道灵光拦住她的去路，想都没想便对着那道身影刺去，那人竟弹指拨开了她的剑锋！

仇人就在前面，她明明要追上他了，一阵恨意从心底窜起，她挥剑刺向那道白影，这次那人没有躲，剑锋刺破他的手臂，一道鲜红划过苏灵的眼帘，她忽然呼吸不畅地踉跄了一下。

“陆修……”

陆修赶紧上前一步抱住她，轻唤道：“苏灵，别追了，那只是冷松吟的一缕灵识。”

他解决完慕容白裳的那些手下之后特意御剑探查了方圆百里内的村镇，无一例外的鬼气森森，生魂厉鬼四处游荡，而驱使那些厉鬼的正是冷松吟的神识。

苏灵极力想挣脱开陆修的怀抱，一边无声流泪，一边摇头道：“不会，就是他，我就要追上他了……”

陆修将她紧紧揽在怀中，眉目忽然一凛，抬掌向着苏灵身后发出一道灵力，数点金光散落，将那扑上来的厉鬼击得粉碎。

他轻声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苏灵一向很识时务，从来都不任性，可这次她再也按捺不住，哭泣道：“我不走，我要找到他，我要杀了他！”

说罢，又是吐出一口血来，陆修眼中的痛色流溢出来，眼见她越发激动，他赶紧将苏灵按在怀中，将她严严实实地圈了起来，轻拍后背，小心安抚，又将灵力注入她的灵脉之中。

片刻之后，哭声渐渐止息，动了动如同被火烧过的麻木手指，苏灵抽泣两声：“对不起，我不该发疯。”

陆修手上一顿，摇了摇头：“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话音未落，苏灵好似忽然想起什么，抓起陆修的手臂一通检查，果然看见一道很深的伤口，正是她的杰作。

胸口顿时一滞，后悔、愧疚、心疼一股脑涌了出来，她简直又要哭了：“我可真是该死……”

陆修抢白道：“别怕，不疼，你方才那招倒是精湛，比我过往教你的剑法都要好上许多。”

“……”

此情此景，她倒不想听见这样的夸赞，喉间一滞，血丝彷佛将她的喉咙死死缝住，不禁轻咳了两声。

说话间，陆修一直留意着远处，哀嚎声自那边传来，苏灵同样也听到了，拉住陆修的衣袖，说道：“快走，那些东西又要跟过来了。”

他们不能再跟这些厉鬼纠缠，冷松吟炼尸炼鬼多年，如今已成气候，若是被那些厉鬼团团包围，一时片刻无法脱身，等到紫泉山的天师和冷松吟都赶到，事情就被动了。

穿过海棠镇一路东行，所见之处，残垣断壁，尸横遍野，目之所及皆是生灵涂炭，苏灵越走越心惊，虽然她在昆仑山时也时常放出狠话，诸如：“把你们都杀了”，“天下人都不够我做炼尸之用”等等，可这些话也不过是说说，很少践行，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她也是第一次见。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慕容昭自始至终表现的温良无害，而冷松吟则一直藏着暗处，从不现身，可就是这二人搅得天下腥风血雨不得安宁。

“不知清都城如何了，兰殊和兰阶怎么样？”苏灵边走边在死尸堆里扒拉活人，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陆修应道：“先去清都城，叶飞和阿蘅现下应该都安全，不必回风陵山庄。”

她入冥界半月，刚刚出来便物是人非，这一切的变化太过迅疾，让她无法揣摩慕容昭的意图和动向，若说慕容昭想做修仙界霸主，那他已然做到，即便有人讨伐他，镇压便好，何至于破罐子破摔，闹到如此地步。

苏灵点头应下陆修，他们本想回风陵山庄疗伤，此刻决计先到清都城，若是御剑，太过招摇，难免在路上生出事端，两人立即隐匿身上的灵气，在暗处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