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篇 第六章 骨肉至亲

胤禩从良妃的宫中出来,正好看到胤祉,于是上前两步行下礼去,“三哥。”

胤祉眯起眼盯着胤禩弯下的脊背,“起吧。”

“谢三哥。”

胤祉睁着一对省视的双眼,用慵懒的语调说:“你对我的态度倒比对汗阿玛和四弟都好,嘿,可真是有意思。”

“论理,上辈子雍正四年,我曾上折请老四杀你,抱歉得很。”

“我并不怪三哥,”胤禩轻松一笑,“当时我真不如早死得好,三哥是想帮我解脱,何况,雍正对你也是百般打压,我理解三哥的难处。”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惜雍正偏偏脑回路异于常人,不肯学唐太宗那样给他个痛快,反而定要封自己当什么劳什子亲王兼领工部,然后天天挑刺责骂,软刀子磨他,慢慢将他的希冀、尊严与心气都磨去,直到临了,自己仍是硬气起来,气得老四,连自己的坟头草都长老高了还动辄把阿其那拖出来骂一顿,简直有病。

三哥重重叹气,“那时咱们一众兄弟,除了老十三几个,都要夹着尾巴做奴才。我与五弟、七弟也同情你与九弟,只是自身难保,没法帮你们。”

胤禩放轻了语气,原本康熙朝他与胤祉并非同一阵营,但皇父崩逝那日,隆科多宣布胤禛为帝,他骤然觉出胤禛的算计野心,心中彷徨难过时,正是胤祉主动安慰他。“过往三哥对胤禩已是多有照拂,胤禩十分感激。”

“行了行了,”胤祉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咱们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客气什么。”

“不过,你好像并没有看开?还是瞅准了皇父会纵着你?”胤祉挑起眉梢,上辈子许多兄弟到后来都认命了,战战兢兢地当奴才,惟有这个八弟,开始还谨小慎微,到后来被雍正打压得反而行事愈发乖张,这辈子照旧如此。

胤禩的语调骤然冷了下来,“人贵有自知之明,胤禩何德何能可以让皇上纵容,皇上但凡要处置胤禩,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胤祉噗嗤一笑,“那你就是悟透了,打算破罐子破摔?兄弟一场,三哥提醒你,任性是会付出代价的。”

胤禩望向远处的假山,声音带着缥缈的悲意,“生在帝王家,任不任性都有代价,还不如随性些。”他是真的厌了倦了,不想整天戴着面具做那个滴水不漏的八贤王,也不屑再费心思讨好龙椅上的皇帝,至于后果,难道会比上辈子更糟吗?

胤祉看着胤禩眼里的悲凉,愣了愣神,自己何尝不懂八弟的苦,老八现在无欲无求或许是条很好的退路,可自己的退路又在哪里呢?

两个人各自怀揣心思,默默站了许久,这天地虽然广阔,他们也只能困守四九城中,在权力的倾轧中沉沉浮浮,谁都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

胤禩来到乾清宫,门口的侍卫说,皇上吩咐,如果八贝勒来见不用通报。胤禩耸耸肩,十分不以为然。

“臣恭请皇上圣安,叩谢皇上对母妃的恩典。”胤禩恭敬地叩拜,对皇父不满归不满,礼数总是不能缺的。

康熙审视胤禩一番,屏退内侍,算来这还是重生后俩人头一回单独谈话,“起来吧。”

“谢皇上。”胤禩直起身,语气生硬得不能再生硬。

康熙逼视胤禩,“你在怨朕么?”

胤禩看着这个曾经疼爱自己、后来因猜忌又与视自己如仇寇的皇父,自嘲地一笑,“君为臣纲,皇上是君,做臣子的岂能怨恨呢?”

康熙只觉得怒气与悲哀同时袭上来,胤禩说了君为臣纲,却有意漏了后一句,父为子纲,“朕自小养在宫外,缺少阿玛疼爱,额捏又故去得早,后来等朕有了孩子,朕就想着要做慈父,关怀教养你们长大,绝不让自己的骨肉重复当年朕受过的苦。朕自问,虽然偏爱胤礽些,但对每个孩子都是爱护栽培的,可你们啊,为何不一如既往地听朕的话,非要觊觎朕的这把龙椅呢!”

胤禩笑意更深,却未达眼底,“皇父难道没有故意引儿子们去争这个位子,好达到平衡朝局的目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上不正好是那渔翁么?”这会子装什么被一群不孝子逼得日暮途穷的慈父。

冰冷的话语让康熙一凛,未及深思就脱口而出,“哼,你们如果没有觊觎之心,朕能挑得起你们吗!”

胤禩眼中透着嘲意,“您是皇上,您说得都对。”

“皇父,您将我关入宗人府、命人锁系我、削我的爵,我都不怨您,因为我确实旨在太子之位。可是皇父,您为何一定要羞辱母妃、羞辱我,难道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吗?母妃出生即使不高,在您的众妃中也算说得过去,她侍奉您一辈子,您却连那样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您若看不上她的家世,当初何必要选她入宫,还和她生下我!”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你还知道朕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大殿关了门昏昏暗暗的,大白天他也没令奴才点蜡烛,但康熙仍从胤禩晕着水汽的眼睛中看出他的哀痛,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这个儿子打小脸圆圆的可爱极了,而且脾气乖巧温和,身上全然没有天潢贵胄的傲慢习气,还聪慧能干,因此那时候,自己是十分喜欢他的,每回出塞都把他带在身边。从何时起,胤禩长大了心也大了,他看着儿子越来越受到朝臣的拥戴,便不受控地猜忌胤禩。

胤禩觉得喉咙发疼,勉强用沙哑的嗓子道:“皇父,我宁愿您责我觊觎储位,哪怕圈了我也可,好歹能死得明明白白。但您认为轻飘飘的罪名不足以彻底击垮儿臣,所以才借毙鹰责我不忠不孝,甚至我病得快一命呜呼了,都得不到您的宽宥,反而让儿臣移府,您是真的嫌儿臣死得太慢呀!”

康熙自觉十分无力,因为他心里清楚,胤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无可反驳。倘若是前世,他还能拿父子的名分压胤禩一头,可如今不同了,是他曾亲口说要与胤禩恩断义绝,这孩子是彻底伤心了吧,又如何让他轻易放下心结。他抬手向胤禩招了招,“你过来,站到朕身边。”

胤禩带着不明所以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立到康熙右侧半丈处,皇父总不至于亲自动手打他。

康熙抚摸着龙椅上蟠着的金光灿灿的龙头,“你再靠近些,转过去,虽然没坐在龙座上,但也是站在高处俯瞰下头了,说说看,感受如何?”

胤禩未料到康熙来这一出,愣了愣,转身上下左右环视一圈,还刻意多打量了下自己平时上朝站的地方,“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感觉确实不错,可皇父忘了,当年您命我监国,这个地方我早已站过。”

“是啊,”康熙怀念地点头,那时他非常看重宠爱这个儿子,一心盼他成才,未来能做新君的左膀右臂,后来,为什么都变了呢?康熙撑着额头,“朕坐在皇位上看着下边各怀心思的大臣,不可避免地就会恐惧,恐惧被臣子们欺骗、算计,恐惧哪天被谁拉下来,日子久了,怀疑一切变成了本能,哪怕亲生儿子也无法相信,其实朕也不想这样。”

胤禩倒退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转身道:“皇上所言在理,您没必要向臣解释,臣懂不懂,都不会影响您是至高无上的帝王。”

康熙的眸光瞬间暗了下去,“胤禩啊,朕没有不认你这个儿子,事情都过去许久了,你不能放下嘛?”

胤禩眼眶通红,“放下?是啊,都过去了,皇上都好言好语地宽慰臣了,臣理应感激涕零。可皇上不是臣,没体会过臣受的种种,自然可以随口说一句放下。请皇上恕臣不识抬举,臣,无法放下。”

“ 罢了,朕不怪你。”面对如此直白的胤禩,康熙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更多的却是心酸。

傍晚时分,康熙出门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永寿宫。他盯着红色的宫门看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跨进去。良妃正坐着绣衣裳。康熙过去仔细一瞧,是男子的样式,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是绣给自己的,“这是给胤禩做的吧?”

良妃连忙福下身问安,然后道:“是,快到夏天了,奴才想着做身轻薄的便袍给胤禩,让他穿着舒服。”

康熙道:“这些让绣娘去做就是,何必自个儿劳神。”

“奴才为自己儿子做衣裳只觉得欢喜,并不觉得劳神。”良妃不痛不痒地刺了一句。

康熙有些讪讪的,“你也在怨朕?”

“奴才不敢。”良妃复杂地看着康熙,“皇上您有许多儿子,少一个两个的也不觉得怎样,可奴才只有胤禩一个,他是奴才的心头肉,奴才自然心疼他。”

康熙皱眉看向良妃,这个美丽的女子从来温柔可亲,善解人意,因而他也是怜惜她的,给她单独封妃,又在她故去后亲自前往祭奠。当年,自己因为胤禩得宗亲大臣支持夺嫡而迁怒良妃,她就故意拒绝服药,彼时他就知道,良妃不是自己想象的顺从柔弱的女子,而是外柔内刚,她有自己的傲气,而胤禩像极了她。他的确对良妃存有歉意,“或许那年选秀,朕不留你的牌子,你一生会幸福得多。”

晶莹剔透的泪珠划过良妃的脸颊,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泪,屈膝跪在康熙脚边,“于奴才自己而言,并不后悔,但若早知胤禩要受那么多苦,奴才情愿不进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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