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殓尸人一

“把衣裳脱下来,让我瞧瞧。”

说这话时,祁辞正躺在菱花纹红酸枝摇椅上,裹着件黑貂大绒裘,旁边燃着只黄铜兽头香炉。

浓郁的白烟自铜兽的口中氲出,浓郁得有些呛人。

而他的面前,来了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黑压压地像堵墙似的立在那里。

“是。”那男人寡言得紧,听到祁辞这荒谬的要求,竟然也闷声应下,粗糙的大手一颗颗解开了袄上的布扣,随即露出了半身精装结实的肌肉。

祁辞眯起了那双鸳鸯眼,像是要看穿什么,指尖拨弄着青玉算盘上的珠子,瓷白的下巴蹭着墨绒微微上扬:“你走近些。”

男人十分听话地向他走来,甚至干脆俯身半跪在祁辞的躺椅前,旁边的金漆葫芦宫灯,照亮了他的眉目。

“倒是生得还算顺眼,”祁辞又靠回到摇椅上,枕着童子白瓷枕懒懒地问道:“再说一遍,谁叫你来的?”

“是表老爷。”

“听闻上个月大少爷身边的裴八没了,表老爷就派我来顶上他的缺。”

“没了?”祁辞似笑非笑地支起身子,伸出手指勾住了男人的下巴,猛地凑到他面前,乳白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唯有勾起的唇像是凝了血,故意吓唬他:“你知道他是怎么没得吗?”

“他被我咬断了喉咙,剔光了筋肉,连骨头都敲碎吊起来当铃铛。”

“你还敢来?”

男人自进屋后,头一次抬起头来望向祁辞,灯火下他的眼瞳微狭,有些像兽眸,表面的温厚之下藏着危险与野性:“敢。”

“大少爷留下我吧。”

祁辞忽然嗤笑了声,他袖口露出的手腕还带着红色的兽齿咬痕,微凉的指尖落到了男人的肩膀上,又沿着那隆起的肌肉线条,探向男人的胸膛:“愿意留就留下吧。”

“这么结实的皮肉,够我吃好几顿呢。”

男人喉结动了动,但是没有说任何话,可祁辞靠得更近了,清冷的松香扑洒在他的颈侧,红舌若有若无地舐着,当真像是食人血肉的妖:“你说……我从哪开始吃起?”

男人的胸膛像是被烤得灼烫的石头,托住祁辞倚上来的身子,眼眸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像是要藏起心底被挑弄起的**。

“祁老板,祁老板!”

就在这时候,当铺中却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祁辞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见着人影已经闯到了他们眼前。

“祁老板,祁老板在吗?”

“求您救我的命——”

来人显然没预料到,此刻屋里会是这样暧昧场景,喊到嘴边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泛浑的双眼瞪大了,无措地望着他们,气氛霎时间凝固了。

“哦,来活了,先放过你。”祁辞被扫了兴致,慵懒地从男人身上起来,又歪着身子倒在躺椅上,抬起鸳鸯眼看着来人:“说说吧,你的命怎么了?”

来人还有些回不过劲来,尴尬地抹了把脸,然后才哆哆嗦嗦地说道:“我的……我的肚子里有具焦尸!”

“它要爬出来了!”

“贺警员跟我说您能处理这种事,祁大少爷,求您救救我啊。”

那人边说边胡乱扒开了身前鼓鼓囊囊的旧棉袄,一股焦糊的尸臭随即传来。

他的肚皮鼓胀得苍白发灰,半只烧焦的手掌从肚脐处狰狞伸出,五根皮肉殆尽的手指,像枯枝般张开,一刻不停地抓着周围的皮肉,像是要挣扎爬出更多。

这样骇人的情形,却并没惊动祁辞,他只是被尸臭熏得皱皱眉。

原本半跪在躺椅边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他从柜上的黑陶罐里取来香丸,添到了祁辞身边的兽头熏炉中。

清冷香气传出,遮盖了焦糊的尸臭,祁辞这才浅浅地吸气,斜睨了那男人一眼,男人却只是低头又退去旁侧站着。

“祁老板,求您一定要救救我……我家中还有老父病母,实在不能出事啊!”

来人显然已经被肚皮上伸出的手指吓得精神恍惚,一个劲地哀求着,眼看就要跪倒在地。

“行了,”祁辞心中莫名生出股烦躁,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又看向哭喊着的人:“你先把事情说说清楚,我再掂量掂量能不能救。”

“哎,哎!”那来人连连点着头,这才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他自述名叫徐鹏,家住在城北五里外的小宁庄附近,那所谓的小宁庄就是义庄,或有客死他乡尸体来不及运回的,或有家贫一时间没钱安葬的,都会将棺木暂时停放在那里。

而徐鹏就是这小宁庄的看守。

除此之外,他还承继了徐家祖辈传下来的手艺,是个殓尸人,平时帮着死人整理整理仪容,收拾收拾棺材,活计倒清闲,可就是名声不太好。

旁人嫌他整天跟死人打交道,阳气轻阴气重,所以他如今快四十岁也没能娶上媳妇。

但徐鹏也并不在乎,这世道能让他有几个钱赚,侍奉老父老母就行了,跟死人打交道总比跟活人抢饭容易。

可几天前,却发生了一遭怪事,让他心里总不大舒服。

起因是城里县公署那边,临近半夜的时候,送来了一具焦尸,说是天冷躲在破庙里烤火的叫花子,不小心引燃了杂草,把自己烧死了。

死状有千百,但少有比焦尸更骇人的,公署那边的人也不愿多碰,只用二尺白布一盖,就抬到了小宁庄里。

好在徐鹏殓尸也有二十年了,早就不怕这些了,披上衣裳草草地收拾出来块地方,帮着公署的人安置好了尸体。

办完事后,徐鹏就回门房里又睡下了,也没把那焦尸放在心上。

谁知那天半夜,义庄里却莫名其妙烧了起来,因着地处偏远又没人发现,要不是徐老父恰好来送宵夜,把儿子叫了起来,只怕徐鹏也要葬身火海了。

这事着实邪门得很,小宁庄里平时停尸多,办丧事烧纸点蜡烛的也多,徐鹏对于用火这事管得严,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岔子,怎么这晚偏偏那焦尸一来,就着火了呢?

可不管怎么说,作为看守,义庄烧了,他也要负责的。

于是徐鹏和老父,天亮后只能清点庄里被烧的尸体,暂时运到家里停放。

可这么一清点,却让他心里开始发毛,昨晚公署送来的那具焦尸,竟然不见了!

徐鹏向来是个胆大的,但经历了半晚上的折腾,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于是就跟老父说了焦尸的事。

他那老父也是干了一辈子殓尸守庄的事,听完后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说那焦尸来得晦气,丢了就丢了吧,反正是个叫花子也不会有人来寻。

徐鹏还是心有余悸,但老父这么说了,他也没法子,只好忙前忙后的,又是去雇车又是去运尸。

接下来几日,他接连被小宁庄的人问责,又要应付那些尸体的家人抱怨,徐鹏忙得脚跟不着地,也就把焦尸的事,抛到脑后了。

但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开始发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出了点毛病。

先是肚子有些发涨,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甚至会觉得有东西,在里面搅动,像是要——戳破他的肚皮出来。

这个念头不知怎么,忽然在徐鹏的头脑中划过,他赶紧晃晃头,告诉自己是忙糊涂了,拉起被子蒙头睡过去。

可就在第二天,他起床穿衣服时,却发现自己的肚脐中,探出了一截焦黑的手指,像大虫般微微弯曲,抠挖着周围的皮肤。

他害怕极了,瞒着老父老母去找了乡里的神婆,那情形把神婆都吓坏了,吆喝着叫家里人把他赶了出来。

徐鹏不敢再叫人知道,只能日夜难安地遮掩着,可是那手伸出得却越来越多,由一根变为两根、三根……直至到如今,竟露出了半个手掌。

只怕再过不了多久,那焦尸的身子都要探出来了。

“祁老板,求您救救我吧……”

“起码让我活到给老父老母送了终,那也就什么都不挂念了。”

祁辞被他吵得有些头疼,在躺椅上换了个姿势,掂起兽头炉往他嘴边一怼:“好了,这事也没那么麻烦。”

徐鹏被熏炉里冒出的烟呛了一大口,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露出肚皮半截的手掌,也跟着颤啊颤。

“真,真的?您能帮我?”

祁辞的鸳鸯眼眯起,低头瞧着徐鹏肚皮外的焦手:“他想要出来,我帮他一把就是了。”

“站着的那个,给我取把银刀来。”

“是。”身形隐在灯影中的男人应了一声,不知从哪摸出了把银色的锋利小刀,递到了祁辞的手中。

徐鹏的脸都吓白了,身体打着哆嗦往后退:“祁,祁老板,您可别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祁辞这么说着,嘴角却勾起了阴冷的笑意,他手指把弄银刀向着徐鹏比划:“你别怕,只是剖开肚子而已。”

“等取出焦尸后,连带流出来的肠儿、肝儿的,我再给你放回去就是了——大约,也不会怎么疼的。”

徐鹏哪里还听得下去,牙关都抖得咯咯作响,撂下一句:“不,不麻烦祁老板了,我还是另想法子吧!”

然后就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当铺,连门都不曾关上。

祁辞的手里还挑着那把小银刀,看着外头街上映进来的雪光,摇摇头感叹道:“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怎么这就跑了?”

男人当然不会回答他的话,祁辞斜睨了他一眼,全当是自言自语:

“罢了,祁老板今天心情好,就上门去瞧瞧吧。”

说着,他裹好了身上的黑貂大裘,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顺手还拎上那只青玉算盘,朝着门外走去。

而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就像是影子般,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对了,”祁辞忽然倚在门边转身,看向那个男人,薄唇微微开启:“你叫什么来着?”

“聂獜。”男人的声音,回荡在当铺昏暗的房间中。

某兽:追人第一步,首先要隐藏好身份

祁老板:……你猜我知不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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