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胡苏晚醒来时,窗外天光微亮。
昨夜的惊魂未定让骨缝里发酸软,她强作镇定地梳洗完毕走进铺子。
她第一件事便是拉开账房的抽屉,取出那本诡异的账册。
翻开昨夜那一页,胡苏晚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那行血字消失了,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是几道深浅不一的扭曲划痕,像是被某种尖锐的爪子抓挠过纸面。
胡苏晚轻抚那几道痕迹,一股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将一丝微弱的妖力汇聚于双目。
阴阳眼悄然开启。
刹那间,一股混乱驳杂的情绪洪流冲入她的脑海。
不是阴傀那种纯粹的杀戮与怨毒,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执念。
有如同被烙铁烫下的忠诚,有面对未知闯入者的恐惧,还有一种千万年不变、刻入骨髓的执拗。
这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将一个破碎的灵魂死死地捆绑在那方寸之地。
她猛然醒悟。
那守陵阴傀,并非纯粹的恶灵凶煞。
它更像是一个被扭曲了记忆的半妖奴仆,它的存在只为了一个命令——守护。
它不分今昔,不辨善恶,只认那早已尘封的前朝皇陵旧主。
午市,铺子里人声渐沸。
陈掌柜从后堂踱步出来,将一份刚写好的收购单据递到她面前:“苏晚,这三件新入库的玉器,你核对入账。”
胡苏晚接过单据,目光落在托盘里的三件古玉上。
其中两件是寻常的汉代玉璧,灵光温润,并无不妥。
可她的视线,却被第三件牢牢吸住。
那是一块清代宫造的龙纹佩,白玉质地,雕工繁复。
但在她的阴阳眼中,这块玉佩上缠绕的灵气却异常紊乱,时强时弱。
她心头一跳,借着擦拭为名的机会,将玉佩托在掌心细看。
只见玉佩底部,有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裂痕,像是曾被撬开又用秘法黏合过。
她的目光顺着裂痕向内探去,阴阳眼穿透玉石的表层,直抵核心。
下一秒,她几乎要失手将玉佩摔在地上。
玉芯之中,竟真的嵌着半枚残破的玉符!
而那玉符上流转的,是一种玄奥而又熟悉的纹路,如同星辰轨迹,又似天地脉络。
那正是她日思夜想,曾在无数次破碎的梦境中见过的——独属于她道果的纹路!
原来道果并非被完整盗走,而是被打碎了!
就在她想要进一步探查之时,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皮靴踏地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观复斋门口。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
一群身穿黑色海关制服、腰佩枪支的男子破门而入,瞬间将铺子里的客人惊得四散。
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面容冷峻。
正是海关督察——沈聿之。
沈聿之的目光迅速扫过店内每一处陈设,最后定格在柜台后的胡苏晚和陈掌柜身上。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接到线报,观复斋涉嫌走私前朝皇陵文物,现在依法进行全面搜查。”
他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一挥手,身后的队员便立刻散开,动作利落而精准。
他们不像寻常警察那般粗暴翻检,而是每拿起一件物品,都先用相机拍照,再小心翼翼地登记造册,专业得令人心头发寒。
胡苏晚屏住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着,手心已渗出冷汗。
那把通往地窖的西洋大锁钥匙,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贴身的小荷包里。
更糟糕的是,沈聿之径直走到了她的账台前。
他没有去看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古董,而是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抽出了那本她刚刚合上的账册。
他手指一页页翻过,最终停在一张空白页上。
那正是昨夜浮现血字,今早又被抓出划痕的一页。
“你这账本……”他淡淡开口,目光却并未从纸上移开,“墨迹深浅不匀,有几页纸张泛着淡淡的红色,像是受潮所致?”
胡苏晚的脊背瞬间僵直。
他看到了!
他虽然看不见那些诡异的痕迹,但他敏锐的洞察力已经察觉到了这本账册的物理异常。
她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搜查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几乎将观复斋翻了个底朝天,却并未发现任何明确的违禁品。
沈聿之的队员将所有物品归位,他本人则站在铺子中央,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收队。”他终于下令。
已经走到门口的沈聿之忽然驻足,回过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足足看了两秒。
“胡小姐的账目做得清晰明了,一丝不苟。”他缓缓说道,话语里带着一丝探究,“只是……太过完美了。完美到,反倒不像人能写出来的。”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人消失在霞飞路。
陈掌柜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意味深长地看了胡苏晚一眼:“你没事吧?”
一旁的阿七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刻才敢小声嘀咕:“督察……那眼神好吓人……对了苏晚姐,我昨晚也做了个怪梦,梦见地窖里有人在唱歌……唱得可难听了,跟哭丧似的……”
夜深了,观复斋打了烊,四周万籁俱寂。
胡苏晚没有回房,而是再次站到了那扇通往地窖的暗门前。
沈聿之的搜查和怀疑像一根鞭子,狠狠抽在她心上。
她不能再等了,必须在下一次搜查来临前,弄清楚地窖的秘密。
这一次,她早有准备。
她从账房的算盘上拆下九颗玉石珠子,用指尖蘸了随身携带的朱砂,在每一颗珠子上都飞快地画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符文。
她推开铁门,没有立刻进入,而是将九颗珠子按照北斗七星与辅弼二星的方位,迅速布置在头三级台阶之上。
她以算盘的乌木框为引,借那微弱的阳气,布下一个最简单的**阵,足以扰乱阴傀的感知。
果然,当她踏入地窖后,那团黑影凝聚的速度明显迟缓了许多,行动也变得迟滞。
胡苏晚趁此机会,打着火柴,飞快地审视着地窖的构造。
这里堆满了废弃的杂物,墙壁上布满青苔。
她试图用古董修复的常识去判断墙体结构,寻找可能的机关,目光最终落在墙角一块颜色略有不同的砖石上。
她用发簪作撬棍,费力地将砖石撬开。
砖石之后,并非什么暗格,而是一个小小的凹槽,里面静静地躺着半卷用油布包裹的残帛。
她展开残帛,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见上面用一种古老的篆体写着八个字:“玄牝之门,九尾归藏。”
那字迹,竟与她前世身为九尾狐时的笔迹,一般无二!
突然,身后的阴傀似乎挣脱了迷阵的束缚,发出一声尖啸,猛然暴起,利爪再度袭来!
胡苏晚情急之下,甚至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抓起脚边一件落满灰尘的器物挡在身前。
那是一面唐代的海兽葡萄镜,镜面虽已蒙尘,却依旧光滑。
一缕月光恰好洒落,被镜面反射,化作一道银辉,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阴傀的面门。
“嘶嚎——!”
黑影发出比上一次更加凄厉的惨叫,瞬间溃散,化作一缕极细的黑烟,狼狈地缩回了墙壁的缝隙之中。
胡苏晚喘息未定,心脏狂跳。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铜镜,却见方才战斗中,从那块龙纹玉佩裂缝里掉落的一枚细小玉片,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古镜的镜面中央。
那玉片上的纹路,与她梦中那枚破碎的道果碎片,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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