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上海是这样的吗?”严柏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吓得泪水都流了出来,“爹妈不是说上海繁华得很吗?怎么还有这种死人堆啊?我在老家也没见过这么多没人管的尸体啊!”
“咱们刚来上海就触上这种霉头,也太晦气了!要不还是回去吧,这上海,不是咱们能混的……”
“没用的懦夫,”严松缓过劲来,啐了对方一口,“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你不嫌丢人?”
“何况我俩是犯了事的,你以为老家就有我俩的容身之地了?”
他的脸上,坚毅与狠意并存:“这不是霉头!这是老天爷送给我们两个的礼物!”
“啊?”严柏露出茫然的神色,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松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像那只乌鸦一样,径直走向了老头丢尸处。,走进了才闻到一股难言的味道,让人反胃恶心。严松皱着眉头,掩住口鼻,也在这群尸体当中挑挑拣拣了起来。
边挑,还边招呼呆愣在一旁的严柏:“在那边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来帮我忙?”
“这么多呢,虽然肯定被刚刚那个老头搜检过一遍了,但难保不会有什么遗漏的,要是被咱俩捡着了,那就好了!”
严柏听明白了,他哥这是想发死人财。
他很想说,这些“人”看着都是穷得叮当响的,一个个瘦成了皮包骨头,哪里能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他不敢违逆严松,生怕对方再给他头上来上一记,只能蹩着脚,磨磨蹭蹭地过来,装模作样地随便搜搜。
情况和他料想的差不多,三十一具尸体都搜检过去,连个铜子儿都没搜到,这下子,严松觉得晦气了,最后发了狠,把它们身上还剩下的衣服都剥了:“拿来纳鞋底,做抹布也行,不然白费一番力气!”
严柏瞅瞅严松,又瞅瞅那些被剥光了的尸体,心里觉得不好,但思量了半天,还是没敢说出口。
就这样,二人抱着一堆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顺着刚才老头的那条道,走上了进城的路。
二人也没来过,一路上只能拉着人问路,他二人一副土包子样子,遭了不少白眼,二人只能厚着脸皮陪笑,期间还被故意指错了路,绕了好大一圈冤枉路,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凯文大酒店……”严松对照着他爹给他写的信件,再看了看眼前巍峨高大,气势恢宏的仿西式建筑,有些不确定地对着严柏说,“是这儿吧?”
严柏早被这从未见过的大楼“吓”得自惭形秽,他看着大门里进进出出衣着华贵,光鲜亮丽的人,再看看自己身上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上面还有些没整理干净的泥污,下意识地就缩在墙角,严松找他说话,他都结巴了:“啊?啊?应该、应该是这儿吧……”
酒店门童早注意到了这两个衣衫褴褛的乡下人,一边伺候客人进门,一边拿眼睛觑着这二人,要是他们敢在酒店前面乞讨,那肯定是要轰走的。
严松还不知道门童是这么看自己的,确定了这酒店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之后,心内狂喜:“到底是三堂叔有本事,能在这样的地方做事,这才是上海滩!我说嘛,早上那是咱们晦气,才在那样的地方上岸,这儿才是咱们该来的!”
他搂着严柏的肩,脸上净是跃跃欲试的喜色。
严柏却看见了门童眼底的不屑,缩着脑袋,不敢多话。
严松深觉自己这个弟弟真是上不得高台盘,啧啧摇了摇头,然后脸上堆着笑,挤出些生涩的谄媚,小跑上前,对着冷脸的门童问了个好。
“小哥,麻烦问一下,是不是有个叫严清的人在这里做事?我是他家中晚辈,有事找他。”
门童看他一身打扮,微微侧过了身,离他远了点:“我们这么大个酒店,里面做事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且都是不同部门的,我怎么知道有没有这么个人?”
“啊这……”严松也知道门童看不起自己,心里暗骂他狗眼看人低,但是他这么一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有客人过来了,门童忙着接待,虽然嫌弃他,但在客人面前又不好发作骂人,只指了个墙根:“你去那边蹲着去,你说的那人要真在这边做事,迟早会出来的,等着吧!”
说着,便用胳膊将严松给推开,殷勤招待着一位要出门的西装客。
严松没办法,只能在心里痛骂这门童一顿,老老实实地去蹲墙根。
这一等,就是等了半天,等到太阳快落山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见到。
二人就早上的时候吃了点饼子,这会儿腹中早就咕咕叫了,严柏看着严松拎着的桂花糕,咽了咽口水,这个是买来送给三堂叔的,毕竟上门求人总不好空手的。
“哥……”他现在又冷又饿,一路上见着的繁华景象给他带来的震撼都不抵用了,他又回想起凌晨见着的枯骨横生的乱葬岗。
“再忍忍!”严松肚子也饿,但他们手里也没几个钱,钱都得用在刀刃上,这桂花糕可贵了,可不是拿来给他们垫饥的。
终于,在两人快要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穿着粗布马褂的中年人从大门走了出来。
严柏逢年过节的时候见过三堂叔几面,三堂叔还给过他糖吃呢!
他激动地推了推身旁的严松:“是不是?是不是三堂叔?”
严松自然也看见了,忙拉着严柏上前去,堵住了严清的路,结结实实地给他磕了个头。
严清被这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唬了一跳,吓得退后了几步:“你们是谁?”
“三堂叔,您不记得我了?我是严松啊!”严松笑着抬起头,“前些日子,我爹还跟你通过书信呢!”
严清值了一天的班,累的很,脑子里根本没有这档子事,严松这么一说,他才记起来他自己应承过老家一个远亲,要帮他两个儿子找个事做。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严清脸色缓和了不少,“就是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啊,我可一直在等着你们呢!”
严松脸上笑意更甚:“那可真是劳您牵挂了!”
他又扯了扯严柏的衣服:“这是我弟严柏,跟我一起来的,这小子胆儿小,刚刚还一直念叨三堂叔的好呢,现在见了真人,倒不说话了!”
“快叫人啊,咱们以后,可都指望着三堂叔呢,咱们家这么多人,谁能有三堂叔的本事,在这么气派的地方工作,以后能跟着三堂叔学个眉高眼低的,是咱们的福气啊!”
严柏羞涩开口:“三堂叔……”
这一番话说得严清通体舒泰,觉得这小子上道,也有心在这两人面前显摆自己:“在上海混了这么多年,没什么大本事,也就在这酒店里做个小管事,当不起你这话,哈哈哈……”
“您谦虚了,谦虚了!”听到严清说自己是管事,严松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那给他俩安排个事做,不是手到擒来?
严清心情好了不少,也有心思注意二人的境况了,看二人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身上的衣裳却有些发烂,瞧着这一路上就是吃了不少苦。
恰巧此时,严柏的肚子还发出了抗议声,咕噜咕噜的,一听便知是腹内空空。
“哟!这不会是一天没吃东西吧?”严清听见了,倒是露出了个无害的笑,有意大方一回,“来,我带你们去吃东西,可怜见的!”
严柏羞红了脸,只觉得自己十分丢人,好在这个三堂叔真是个好人,还带他们去吃东西。
严清带着他们左转右绕,走过三条街,进了一条小巷,然后到了一个馄饨摊前面停下,严清熟门熟路地对着老板:“三碗馄饨,多多地加葱!”
“你们两个也算来对了时候,这两天,酒店正有一件事要忙,缺人手,我明天带你们去见经理,你们两个机警些,留下你们打个杂,应该不成问题。”他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上首,严松严柏两个则坐在他两侧。
严松搓着手:“是件什么事啊?您先跟我们说说,免得到时候我们手忙脚乱的,出了什么岔子,也是丢了您的脸!”
严柏则有些呆:“经理?是个什么东西?”
严清听的哈哈大笑:“经理不是东西!”说完他觉得这个说法更不对,怎么好像在骂人?
于是笑得更大声。
笑得严柏摸不着头脑。
“经理是我的上级,就是管我的,”严清忍着笑解释,“明天见了经理可不能这么说话!”
“至于是个什么事么,我便也说给你们听听,是名满上海滩的女作家紫瑶,要在咱们凯悦大酒店开新书发布会,一连要开上半个月呢!届时好多社会名流、报刊记者都会来,咱们酒店要接待这些人,正好有空缺。”
“女作家?”严松好奇,他们镇上识字的女人都没几个,这上海居然还有女作家?
“对啊,”严清知道严松心里在想什么,“上海可不是咱老家,将来你们能见的世面还多着呢!听说这个紫瑶写的诗集、小说卖得都特别好,一年能挣好几万大洋呢!”
“好几万?!”这下子不仅是严松,严柏的嘴也一同惊成了圆形。
爹妈给了他们八个大洋,就已经把家里的积蓄掏了许多,这女人一年能挣好几万?!
“莫不是天上的神仙娘娘下凡吧!”以严柏的认知,只能想到这么多。
”哈哈哈……“馄饨上来了,严清喝了口热乎汤:“那我也不知道,你们总归能见到她的,见到了,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神仙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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