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这座城市,是留不住冬雪的。
可她看不见春天。
有如桃子这般境遇的女孩,过江之卿,以色事人跃过龙门者有之,凤毛麟角,结局大都凄惨——
进公馆当姨太太,整日看大房的脸色;被后进门的姑娘拍打在沙滩上,开出好一朵昨日黄花。
风尘肮脏,谁比谁高贵。
她前脚刚踏出门,便撞上了一抹红色,垂头想绕过,却被一只纤长如玉的手臂拦住。抬起泪眼一瞧,模模糊糊中,站着一位身着红袍的少年。
他似乎已在风中立了许久,锦衣散发出淡淡的冷气,她不禁清醒了几分。
“鄙人姓金。”同样冷淡的开口。
人生的机遇难以猜测,单是这一天,前脚刚被亲姊撵出,落魄无依不知归处,后脚便坐在久负盛名的酒楼隔间,面前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桃子下意识地吞咽口水,简直呆住了。
金烙慢条斯理地从竹筒里拿出一对银筷,递给她说:“请用。”
桃子连忙接过,岂知银筷体滑,险些掉落,她手忙脚乱了一阵,好像手里是多么稀罕的物什。
红衣少年不露声色地取来一双寻常的木筷,她不禁为自己的穷酸而感到羞怯,然而,少年眸光平静,寻不到丝毫嘲讽。
这种恰到好处的冷淡令桃子心中一暖。
“金……先生。”
金烙挑眉:“范文正公赞严光为‘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金某身为下贱,先生二字,未免言重。你若不介意,便和旁人一样叫我金公子吧。”
桃子点点头,只觉得气势逼人,不敢出声应答。
他忽然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四。”
“近几年我不在,麻姑做事有些不大地道啊,”金烙呷了口茶,“这么小的丫头,就该躲在家里,有点闲钱的人家,琴棋书画都教一教,没钱也不要紧,陪爸爸妈妈在田里种地插秧,也别有一番乐趣。”
“我爹娘都死了——是姐姐把我拉扯大的,她要我抛头露面,也是为了我好,她说——只有把男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才能有饭吃有钱花,我爹娘就是被饥荒熬死的——”
桃花眼中泪光闪烁,“公子,我不想死,看得出您不是一般人,假如桃子哪里冒犯到您,请直说,只是别叫我成为耶稣就好。”
“这你倒说对了,你确实冒犯到了我。”
金烙拾起一根银筷,在她的喉咙边打转儿,女孩瞪大眼,错愕地望着他。
手一松,银筷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见他靠在红木长椅上,自顾自地说道:“我的错,和你打什么哑谜?”
他不是想打哑谜,而是他在爱情里的尊严没办法让他脱口而出——
他放在心尖上爱人厌倦了他。
金烙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妒忌之心。
他立在冷风中一整夜,木讷地听着心爱的哥哥和女人**,当时他想的只是如何把屋子里发春的女人干干净净的解决掉,想的入神,不知不觉到了天明,连带着看了一出有头有尾的闹剧。
再凶狠的神,在爱情里,也会变得柔软,以至于不知不觉生出了怜悯。
她才十四岁,泥潭虽深,根茎却浅,他看着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来,红袍里藏好的手枪终究没有拿出,他拦住了她,请她吃一顿丰盛的午餐。
闲聊了几句,最后他说:
“祁大少爷今天搂着我,一口一个小心肝,保不准夜里就揪着我的头发,叫我小骚蹄子小浪货,男人**的称呼,你都不明白,还想去舍身伺候谁?
你只能忍着受着,后来你长大了,渐渐明白这些道理,但那时候的你对于男人来说,已经没那么新鲜了。就算你用尽手段,他们也不肯再看你一眼,反而对那些水灵灵的未经人事的情有独钟。
日子多难熬啊,你从小丫头熬成老姑娘,一晃数十年的光阴,等到身子入土的时候,你回顾往昔,只能笑自己可怜,这辈子除了伺候过几不爱你的臭男人,没有任何的成就……”
说着说着,少年的眼眶竟凉了几分。
**之后是日日夜夜的孤枕难眠,他好像真的成了山高水长的老先生,诉说着他已作为前车之鉴的不幸。
“公子……”
桃子哽咽,一时无言。
“丫头,我是个骄傲的人,如今放下身段来恳求你,不过是为了守护住那点儿可怜的爱。”
金烙掏出手枪,扔在桌上,“他的上一任情妇就是被我拿枪打穿了手腕,这把枪,留你做纪念了。今日甚是疲惫,便不亲自拜访令姐,希望以后也不要有见面的机会,明白吗?”
“明……明白。”
金烙点点头,拾起枪塞进少女的掌心,桃子好像握住一块冰疙瘩,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
与此同时,祁遇抬手敲了敲私宅的门。
许久不见人应,他微微蹙起眉头,摸出备用钥匙打开,走进去。
每个房间都寻不到金烙的身影,一时间,竟想不出那人会去哪里。
他好像永远在这儿等着自己,来了,便盈盈一笑,使出浑身解数来使他快活。不来,也只是娇嗔一句,从不向旁的女人般毫无分寸地干涉他的自由。
这一次却不在了。
祁遇下楼,打开车门,垂头丧气地坐在驾驶位上,随手点了一支烟,边抽边漫无目的地行驶。
五脏六腑俱全,心口却好似失了什么东西,车子堵在路中间,他烦躁地连按了三四声喇叭,也不见动静,路边的一抹红影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他把车弃在中央,甚至连钥匙都不拔,踉踉跄跄地朝那抹心红奔了过去。
“金烙!”
那人一转身,竟认错了人。
他说了声抱歉,失落地准备离开,转身的那一刹那,被熟悉的香气包裹住。
他双眸微睁,欣喜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红袍少年,不由分说地搂在怀里,当街狂吻。
青天白日之下,金烙又羞又臊,却不舍得将哥哥推开。
他缓而重的回应着,有如妩媚的妖精吸食着淡淡的烟草香,喘息声粗重牵缠。
午后的冬阳停在灰白的天幕上,街道行人稀少,卖糕点的师傅惊掉了一块桂花糕,响声惊动了热吻中的情人。
金烙按住了祁遇欲往下探索的手掌,羞愤地摇头,低声细语地央求:“哥哥,哥哥……”
“去哪儿了,身上这样的冷。”
金烙打马虎眼道:“哪都没去。”
“真的?”
“去过你心里算不算?”
祁遇愣了愣,捏了一把那张红透了的脸:“傻瓜,你就是我的心肝儿。”
抱得佳人归,祁遇美滋滋地回去寻找汽车。
巡捕站在车旁,正想训斥一番,见是祁家大少爷,顿时和颜悦色,还替二人打开车门,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后,狠狠瞪了一眼报巡捕房的车主:
“别说一条马路,上海滩都是他祁家的,你个小兔崽子,差点给老子惹事!”
听到他这样说,那人也不恼:“在下是外地人,初来乍到,还望您提点,这祁家为何如此霸道?”
“嘘!”巡捕压低了声音,“看你白白净净的,是北边来的学生吧,敢说祁家霸道,不要命啦。快快快,赶紧走!”
“唉,大爷。”那人拉住巡捕的半截衣袖,帽檐下的半张脸微笑着,“话要说完嘛。”
巡捕刚想甩开他,那人掌心摊开,一块月饼圆的玉牌闯入余光,仅露了一瞬,便又缩回袖中,昙花一现,足以令人生畏。
巡捕一哆嗦:“您是……日本人?”
那人摘下礼帽,他的五官平平无奇,整张脸却带给人一种平和舒适的感觉,一看便知是土生土长的国人,紧接着他说道:“我是中国人,我是郑韩奇。”
……
撞开私宅的门,祁遇压着他,扑在床上。
“我想你想得紧。”
“我也是……”
互诉衷肠后,俩人顿时纠缠在一处。
从卧室翻滚到走廊,走廊旖旎到客厅,最后就连花园子都没有放过,好在私宅清静,这处断褎春情,并无不理风月的看客造访。
腊月末,正值春菊初绽。
金烙仰在地上,呆呆望着身畔的菊花。
同样是菊花,一朵活色生香,一朵却快要谢了。
雪白的颜色在半空中乱晃,好像折翼大鸟的羽毛,金烙的表情既痛苦,又享受,他抓住野菊的根茎,根扎得稳,揪断了都没拔出来。
一个翻身,他被按倒在地,一只大手掐住他的脖颈。
“呼,呼呼。”
喘息声不停歇。
金烙彻底失去了的控制权,这项最珍贵的权利,掌握在祁遇的手中。他开心,就把他捧到云端,他不开心,就狠狠地欺负他。
一声低吼,祁遇笑着躺在金烙的身边,湿哒哒的手指抚着少年鼻尖的泥点。
金烙一动不动,双臂合在胸前。
“哥哥,你知道园子里的菊花,是何人种下的么?”金烙垂眸,“我猜是从前这座宅院里的先生,他生前,最喜菊花。”
“瞎说什么呢?”
祁遇拍了拍他:“起来!”
“我伺候的你还不舒服么,”金烙好像一只发狠的小老虎,猛地爬起来,扑在祁遇的身上,“我要爱死你了。”
金烙的力气出气大,跨坐在他腰间,好半天都不起来。
祁遇拿手去推,脚去踹,都奈何不住。
祁遇一口咬住金烙的手臂,金烙吃痛,立马弹起身,不等脚落地,就被祁遇反攻压在身下。
祁遇勾住他的下巴,唇齿相依了一阵,正欲向下摸索,大抵是肉身难捱西风凉,无预兆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起风了。”
菊黄的花瓣随风纷纷扬起,仿佛下了一场金黄色的雨。
金烙瞥了一眼远处的山影,为祁遇披好衣裳,护他进屋。
天色渐暗,占亭已在宅外等候多时,祁老爷子临时设宴,款待沈安正一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子孙姻缘也。
占亭苦皱着眉,忙驾车奔到私宅给少爷报信。
“看来你今晚又要走了,”金烙系上最后一颗纽扣,抬头哀哀地睇了他一眼,“巴不得,下一世,你为我来我做你。”
“既是占亭来,家里一定有事,我不得不走。”
目送着祁遇离开,金烙倚在前门,羁影如衰灯。
只见那远山含黛,半明半昧,又一卷狂风席来,颤起了沉默多年的黄尘。
一滴墨滴落天际,散开,就成了黑夜,直到墨汁浓稠,再看不见远处青山,金烙沉沉地叹了口气,折回屋去。
祁遇前脚踏进公馆,沈家的人后脚便来了。
沈安正中年丧妻,后来续了个小老婆,未曾再生下一儿半女,故而这位姨太太在沈家并不受重视,在外界也鲜为人知。
沈冰清挽着家父的臂弯,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水晶灯的照耀下,一身鹅黄色蕾丝洋裙格外光鲜亮丽,那名姨太太随在父女二人的身后,垂着头,倒像个仆人。
“沈伯伯,冰清。”祁遇迎了上去。
沈安正道:“祁少爷,给你介绍一下贱内。”
祁遇抬头,瞳孔震颤了一瞬,那名神秘的姨太太却十分镇定道:“久仰祁少爷大名。”
“沈……姨娘说笑了。”
沈冰清道:“我常和姨娘说你的事迹,她对你非常欣赏,早就想见一面了。你以为我总是邀请你到我家玩只是为了我自己么,才不是哩,可惜你祁大少爷日理万机,比大总统还忙,总是请你不到,这不,我们只好来登门拜访了。”
沈安正闻言大笑,慈爱地拍了拍祁遇的肩膀:“祁少爷,我的爱女可是对你十分上心呀。”
祁遇微微一笑,目光仍停在沈姨娘的身上。
一不小心目光相对,沈姨娘飞快地躲开了,她小步追上沈安正,不敢再看祁遇一眼。
照理,以沈安正的地位,娶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妾自在情理之中。
沈姨娘身条窈窕,和沈冰清站在一起,犹如并蒂莲花,令祁遇惊疑的不是老牛吃嫩草的无聊八卦,而是——
“阿遇,你在想什么?”沈冰清道。
“……沈姨娘她原本可是姓蜀?”
“怎么,你们还是旧相识吗?”
“难道她真的姓蜀!”
祁遇望着不远处那条墨绿色的背影,忽地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也穿着类似的一身绿旗袍,只是因多日流浪而褴褛,比不得今日亮丽。
她跪在他脚下,一边请求施舍,一边用最肮脏最恶毒的字眼痛骂他爱入骨髓的男人。
祁遇冷眼瞧着她,落下一句“我与蜀小姐无半分瓜葛”,便坐上马车远远地走了,走到街的尽头,依然能听到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
“你真的认识她?”沈小姐闪过一丝疑惑,道,“一年前,我父亲在火车站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了一名女子,然后就无可救药地陷入了爱情,甚至有了续弦的想法。家中的长辈都不赞成他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奈何父亲执意要与她在一起,两方争执不休。
说来也奇怪,我父亲既理性又固执,遇见了这位蜀小姐,所有的理性都被固执打败,我有些恨他辜负了母亲,却也无法阻止他追寻爱情。”
“她说,她叫蜀情,一往情深的情,很浪漫的名字,可她为人做派并不浪漫,入府一年多,她几乎闭门不出,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来了。”
祁遇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真的认识她吗?”
“我认识的那个人并不姓蜀,名字也不浪漫,她们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一时间产生了误会。”
觥筹交错,祁遇漫不经心地切割掉一块三分熟的牛排。
沈冰清扯开了话题,转而聊祁兰和吴家大爷的新婚。
二人边吃边聊,这一幕在祁沈二位家长的眼中是再和谐不过的。
蜀情亲昵地坐在沈老爷身边侍奉,偶有目光触碰,她笑意凉凉,借着和沈老爷咬耳朵的份儿,岔开了这份来自宴席对坐的关注。
破天荒的,没有一个人想起有一桩婚事要谈。
祁遇乐得如此。
酒过三巡,蜀情轻轻拍了拍沈老爷的肩,耳语了几句,向廊外走去。
祁遇盯着那道绿影,全然不顾沈小姐给他夹的素丸子,小声说了句抱歉后,也离了席位,
沈冰清手中的银筷晃了晃,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大方得体的笑容。
临近过年不到一星期,祁公馆屋子里发着光,屋外却黑洞洞的,电灯用力燃着,下了一点雪,灯底洁白的一片,听见朦胧的人声,在闹在喊。
蓦地,灯光掐的一下灭了。
祁遇骤然停住心跳,四周只剩下凄清的月光,他这才发现,那件绿旗袍上拿金丝线绣了一朵朵艳丽的葵花。
女人拢紧披肩,葵花又隐进了黑暗里,她倒退了两步,身后布满荆棘的铁栅栏迫使她停下,于是她抬起眼,用怨恨、责怪、怜悯的目光凝视着他,雪落在一男一女的鬓角,倏地化成了沁冷的露。
祁遇猛然上前,捉住了她的手,不等他分辨,蜀情已抢先开口:“这是开水烫的!”
“你骗我,”祁遇颤颤道,“这分明是枪痕。”
那天在燕子州,她阴阳怪气地嘲讽挑衅,被金烙一枪击穿了最引以为傲的手腕。
她并不确定,那一枪是不是打偏了,命中的应该是她的太阳穴,或者喉咙。
“那天,你来求我,求我给你钱,我实在是恨你,恨你的歹毒,恨你的不忠,所以态度很不好。”
祁遇撒开她的腕子,缓缓说,“后来再没听到过你的消息,你以为你死了,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伤心了一段时间——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忘不掉你。”
“祁少爷,久别重逢,又是你我这样的身份,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和我说,我何尝不是有千言万语窝在心里呢。”
祁遇鼓励地看了她一眼,蜀倩冷笑,泪簌簌流出:“可忘不掉谁的这种话,可绝不能提了,否则,就是害死人家。”
“……我害你什么了?”
他们站在僻静的角落,就算有哪位客人出来透风也不会有所察觉。
蜀情含泪,一粒粒解下衣裳的纽扣,寒风刺骨,她的心冻成了冰疙瘩,可她的身体还散着热气。
暗夜里,一副活色生香显露在年轻的少爷面前。
祁遇猛地吸了一口气,牙齿嘎吱嘎吱打个不停。
“看见了吧?”
她连鞋子也踢掉了,露出参差不齐的脚趾,如果被淘气的孩子看见,一定会笑她大拇指比小拇指还短,小拇指干脆没有。
祁遇浑身发冷,他唯恐她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带有那个少年的字眼,唯恐……
“我戴得是假发,头皮已被扯烂了,不会再有毛囊生长。”
“这些痕迹,分别是烟烫、抓挠、刀剜、刀割、绳勒,还有枪击,外国的医生为了进行了植皮手术,效果并不好,大部分仍旧坏死。”
“如你所见,我失去了乳/房。”
轻飘飘浮下两团柔软的棉花,蜀情慷慨地敞开了怀抱。
祁遇胃里翻江倒海,趴在一棵梧桐树下呕吐,耳边飘荡着女人冷冰冰的话语。
他闭紧了眼,脸色苍白,冷风灌进胸口,他反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蜀情穿上了衣服,仿佛摇身一变,又恢复了沈姨娘的身份。她蹲在他身边,温柔地拍打着他颤抖的脊背。
祁遇悲哀地望着她:“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那天,我从燕子州出来后,就被一群黑衣人拐进了窑子里,他们用尽了最猥琐卑鄙的方式来折磨我,眼见我不行了,就把我甩手扔进了臭水沟。一位先生及时把我捞了上来,并请最好的医生为我救治。伤好后,我害怕再次遭到报复,就找到了姐姐那里。”
“你姐姐是沈老爷的……”
“这些和你无关,你就不要再问了。”
蜀情低声道,“你说你忘不掉我,你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是忘不掉燕子州的蜀葵姑娘,还是忘不掉那一夜情浓。蜀葵早就被折磨惨死,至于那个晚上……”
她突然阴狠狠地笑了起来。
“你始终对那□□好念念不忘,我就偏不叫你明白!”
不管她是否乐意,祁遇坚决地拥抱住她,她狂叫声渐渐低弱,俯在他肩头细细地呜咽,两只拳头无力地捶打他的胸脯,“我好恨你,好恨你。”
祁遇也流下泪。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二人先后返回坐席,除了生性敏感的沈小姐以外,谁也没有发现出任何的端倪。
沈冰清扫了一眼她新姨娘发红的眼圈,又看了看默然不语的祁遇,微微一笑,心里头却生了猜疑。
众人起哄,要祁家这位后起之秀一杯杯向在座的诸位敬酒,正好顺遂了祁遇此时的心意,他一心想喝个痛快,敬到蜀倩那里时,已然微醺。
二人贴近,蜀倩悄声低语:“祁大少爷要当心枕边人啊。”说罢,笑了笑,饮尽。
金烙。
祁遇心一冷,干了杯酒。
蜀倩的痛,皆是自己一手造成。
她不过是一个偶尔发妒的风情女子,就因为点点妒忌,就要赔上余生伤痕累累么?
如果蜀倩的目的是为了令他心受其痛,那么她的目的已然达成,并且超出预想的,令他对爱情产生了怀疑。
大家长们逐渐暴露出他们的用意,有一阵哄闹,灌下祁遇一杯接一杯的酒。
在祁遇的口里,一百杯也都是辛辣的滋味,没什么不同,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天晚上他被劝进了一杯很要紧的酒——
和沈小姐的交杯酒。
沈冰清红着脸喝下,她不是看不出祁遇已经醉了,她内心反感父亲的决断,又不敢也不愿意忤逆。
她是爱着祁遇的。
在所有人的祝福下,这场鸿门宴终于高高兴兴地散了。
祁遇如厕回门的路上,跌倒在地,一醉不醒。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不见了,祁儒仁见婚事达成,赶紧回屋对着太太的相片絮叨,仿佛祁遇不仅和千金小姐成了婚,而且子孙满堂了。
若在平时,小惠或许能发现祁遇的失踪。
可今天慧珊微恙,她寸步不离守在太太的身边,连宴席都没有参加。
如不是老四半夜赌钱回来,被躺在地上的祁遇绊了一跤,他大抵会在外边睡一整夜。
次日,祁遇高热不下,好像活要把自己熬在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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