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绸缎铺,周玉娥居然也在,和徐诚说说笑笑的。若不是巧合,便是有人故意请来像看热闹的,邢灵环顾一圈,看出几个心术不正的人,笑了笑,转身要走,徐诚却看到她了,连忙过来拉她的胳膊:“不是来拿料子吗,怎么又要走?”
邢灵浅笑:“我看你在忙着,就想着先回去等一等,过会儿再来。”
一句话刚说完,周玉娥迅速跑过来,朝邢灵微笑:“我说怎么徐诚跑这么快,原来是邢姐姐你来了呀。”皱着眉头戳戳徐诚的胳膊:“明明是我先到的,我东西都还没挑好,你便巴巴地过来找邢姐姐,这合适吗?真是‘没娶媳妇,就忘了朋友’!”
邢灵笑着看徐诚:“人家都生气了,你还不快带着她过去挑料子。我先回去坐一会儿,等你们忙好了,再过来喊我,一样的。”
徐诚也是做生意的,惯会察言观色,听她一说话就知道,就知道她恼了,对周玉娥说:“你邢姐姐的料子早裁好了,我给她送回去就行,费不了多少时间,你且等一等吧。再说了,我们店里这么多人,非得让我陪着你挑吗?”拉着邢灵的手腕回到店里,抱起之前裁好的料子,要送邢灵回去。
周玉娥又过来了,邢灵笑着退开一步,胳膊抱在胸前,看周玉娥委屈巴巴地对徐诚说:“我挑料子,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呀。”牛头看着邢灵:“我就不信,邢姐姐有那么小气。”
邢灵笑了一声,仍旧劝徐诚:“是啊,我没那么小气,你快带她挑料子吧,我在这儿等你。”
周玉娥拽着徐诚,徐诚眼望着邢灵求助,邢灵冷笑着瞥开脸,看着桌上的料子。
正是两难之际,掌柜的出来对徐诚说:“正经人在这儿呢,凭你忙什么,也得先过来应酬一下。亏你在这里干了这么久,一点规矩也不懂。”
哪怕邢灵跟徐诚没有订婚,人家在这里订了货,过来付钱取货,自然是最重要的,无论手头忙什么,都得停下来,不然人家赌气走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诚得了这话,利落地丢开周玉娥过来,抱起桌上裁好的料子,望着邢灵。
邢灵不看他,跟掌柜的道谢后,径直出了大门,徐诚跟在她后面,像个小跟班一样。
这样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徐诚低声说:“我们两家是邻居,我跟她又是一块长大的,实在不好意思冷脸。”
不好意思冷脸,好意思冷眼看着她不高兴?邢灵冷冷望他一眼,不想跟他生气,也懒得跟他说什么,收回眼神,点点头。
既然宽宏大量,能理解他,那为什么不能理解周玉娥呢?若不是她忽然出现,周玉娥和徐诚过些日子说不定也会订婚、成婚,过美满日子。可现在呢,心心念念的眼前人,忽然之间失之千里,待她也不似从前那样体贴周到,周玉娥心里有恨也是应该的。
也许,他们才真是一对。
邢灵嘲弄一笑:“要不我退婚,你和周姑娘成婚吧?”
徐诚以为自己听错了,驻足问邢灵:“你说什么?”
邢灵直视着他,坦然又淡定:“你们是多年的邻居,又有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自然不是我能比的。我想,周姑娘对你的喜欢,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我们何不成全了她呢?”
她以为说这话顶多让徐诚难堪,可看到徐诚受伤地看着她,她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低头咬着指甲,不再说话。
徐诚轻声问:“你记不记得今天中午,在你家厨房,你跟我说的什么?”
她说“我发誓绝对不会悔婚。倘若我悔婚——”,若不是徐诚拦着,连毒誓也发了,这会儿又反悔了。邢灵自知理亏,心虚地看徐诚,徐诚不理她,迈步向前走,他的步子大,邢灵快步跟上他,想道歉,又不好意思开口,一路没说话。
韩妈不在家,徐诚把料子放在邢灵房间的桌子上,扭头看着邢灵。邢灵笑一笑,倒一杯水,推到他面前:“喝口水,歇一会再回去吧。”
徐诚冷瞥她一眼:“气都气饱了,还喝什么水?你忙吧,我走了。”抬步要走,脚在空中悬了一会儿落下去,不见邢灵挽留,扭头看她,她不知为何又发起呆来。徐诚只得回来,端起那杯水喝了,看邢灵还在发呆,手在他眼前晃一晃。
邢灵回过神,后退了几步,眼圈一下子红了,也不说话,转过身就往外走。
徐诚连忙追到院子里,拽着她的胳膊:“你哭什么?”
邢灵扭着胳膊想要甩开他的手,可他握得实在紧,甩不开。邢灵还要挣扎,徐诚直接把她搂到怀里:“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别这样生闷气!”怕韩妈推门进来看到这场面,半推半拉地带着邢灵往屋里走。
这个当口,一支从后方射过来的箭忽然擦着徐诚的右胳膊,斜射到地上。邢灵和徐诚都吓了一跳,顺着剑来的方向望过去,立人学堂假山上面的凉亭上,还有一只箭瞄着这里,蓄势待发,握着弓箭的手又细又长,邢灵一看就知道是夫子,连忙冲他摆摆手,拉着徐诚回到客堂,“啪”地一声关上门。
徐诚问:“他是谁?”
邢灵说:“夫子。”
徐诚说:“你们学堂不是只有一个老夫子吗,怎么还有个年轻的?”
邢灵哭笑不得:“这时候,你还关心准备射你的人是年轻还是老?”。
傍晚的阳光透过门隙射进来,金线一样落在地上,衬得屋里灰蒙蒙的。
徐诚想着凉亭上的那个人,隔得那么远,他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冷漠和不屑,好像杀他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这种人做夫子,能教出来什么?他看向邢灵,见她趴在门缝里往外望,把她拽回来:“你真是不怕死!”
邢灵扒着他的右胳膊,不但没有伤,连衣服也没有划破:“你瞧,他只是想吓唬你。”
可那支箭从胳膊附近穿过的风声,徐诚现在还心有余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说,你盼着我死了——”
邢灵一边“呸”,一边捂着徐诚的嘴:“别胡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刚那是赌气呢,还不怪你,非要跟她纠缠不清。”
徐诚说:“天地良心,怎么就怪我了?我一个劲儿地推开她,谁知道某个人,一个劲儿地把我往外推,还说什么成全不成全的话,存心气我。我都没生气,她反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见邢灵又要恼了,笑道:“好了,好了,不再打趣你了,刚才的的确确是我的错,我不该给你冷脸的,对不住,你原谅我吧。”
邢灵把头撇到一边,他笑着在邢泠鼻子上刮一下:“我回去会找时间和她谈一谈的,以后决不让你为难,你相信我。但是我也得给你提个要求,以后别把我往外人那里推。”
徐诚离开以后,邢灵也跟着离开,去找孟娴。
孟娴的婚期定在九月末,眼看着近了,这些日子都在家里待着缝制嫁衣。她选的纹样是百蝶穿花,大费功夫,一个月前便和她娘商量着停了别人的活,专心做自己的活,到这会儿邢灵过去,勉强完成一半。
孟娴给她倒杯茶:“你既然来了,免不得帮要我绣几只蝴蝶,省得我使坏眼睛。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老在屋里绣这些,绣得人都要发霉了。天刚放晴的时候,想要出门晒晒太阳,一出去,太阳刺得眼睛生疼,还流了两行泪,吓死了。好在也就那一次,后面就习惯了,没什么大事儿。”
邢灵笑着听她说话,手摸着红衣上的仿金丝线绣的蝴蝶:“绣倒是能绣,只是绣得不如你好。”
孟娴说:“我绣得还不如我娘好呢!大差不差,过得去就行。能让我沾沾你的福气,就更好了。”
她这么说,邢灵把手从她的绣衣上抬起来,端起茶杯:“那更不行了,我不吉利。”
孟娴笑道:“你少偷懒。今儿来了,不绣几只蝴蝶,别想走。”见邢灵神色正经,换了语气,认真道:“谁说的,还是你自己瞎想的?”
邢灵便把周玉娥的事情细细说了,叹一口气道:“跟她相比,我对徐诚的感情太淡了。”
孟娴说:“有什么淡不淡的,分明是你比她要脸。如果你跟徐诚刚认识,她这个样子,我还稍微可以理解,现在都订婚了,离成婚只差半步,她还这个样子,太恶心了。你信不信,以后你们成了婚,她还没嫁出去,照样缠着徐诚!徐诚也是,拎不清!”
邢灵说:“他说了,以后会找时间和她聊一聊。”
“你信他?”孟娴气愤地说这么一句话,见邢灵脸上乌云密布,不敢再把话说得太狠,低声道道:“信他不如信我,我告诉你,你想和徐诚结婚,得先压住这个姓周的,不然以后有你的罪受。”
话音未落,她娘挑开帘子走进来:“你说什么呢?”孟娴不敢吭声,她娘说对:“别想蒙我,你们刚才说的什么,我在那屋听得一清二楚。邢灵,你们小年轻的事儿,你们自己商量着解决,别听孟娴胡说八道。她自己还没嫁人呢,什么都不懂,净会出馊主意。你要是听了她的,那才是走了歪路,以后有的是罪受呢。”
这话孟娴不爱听,刚想把徐诚和周玉娥的事儿说出来,邢灵拽拽她的衣袖,对孟娴她娘说:“婶婶放心,我们不过说着玩的,没当真。”
孟娴她娘说:“这就对了!”戳戳孟娴脑门:“你在我们面前胡说八道可以,别教坏了邢灵。”又叮嘱邢灵:“你是个聪明孩子,别听她胡说八道。”
孟娴她娘走了以后,邢灵和孟娴低声说说笑笑,绣几针蝴蝶,想起来问孟娴:“你和他怎么样了?”
孟娴说:“挺好的。”亮出手臂上的银镯子给邢灵看:“好看吧,这是他送我的。”
柳条粗细的镯子,素面无花纹,光滑细腻,太阳底下还闪着光。邢灵不由得“哇”一声:“真好看!”
孟娴把镯子褪下来递给她:“你戴上试试。”
邢灵摇头,拿着镯子看了看,又还给她:“真好。”
她情路崎岖不要紧,孟娴顺利就好了,有她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幸福例子在眼前摆着,她就已经很高兴了。若是成婚的人都像徐柳那样饱受折磨,简直活不下去。
孟娴又问几次,见她执意不戴,才套回自己手腕上,低声问她:“他真的会跟那个叫什么的认真谈这件事儿吗?”
邢灵说:“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会谈的。至于谈出什么结果,我就不知道了。”
孟娴总觉得邢灵不喜欢徐诚,可是那次她躲在房间里偷偷望的时候,他们之间分明又是很温馨的样子。如果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像她跟薛有为就好了,互相喜欢,相处下来基本没什么矛盾,双方家庭又都满意,顺顺利利地就要成婚了。
这么想,孟娴又觉得对不起邢灵,看她一眼:“你能相信他就好。其实,他人还不错,对吧?”
邢灵说:“除了那位周姑娘,别的事情都不错。”一个失神,针扎了食指,冒出来一滴血。
她连忙含着食指,孟娴把绷撑和嫁衣放到一边,把邢灵的手拿下来:“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邢灵缩回手:“扎一下而已,没事儿的。”这会儿还在丝丝渗血,邢灵用手帕缠了一圈:“这件事儿不想还好,一想便觉得烦,简直烦透顶了。”
孟娴说:“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他,退婚便是。怕什么,难道以后还找不着好人家了吗?其实,你就是觉得徐诚家穷,不想嫁,我也可以理解。”
邢灵说:“我没有嫌弃这个。”
孟娴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就是嫌弃了,又怎么样呢?他家的的确确不如你家,这是事实,无可辩驳。都说嫌贫爱富不好,可世上哪个人不是嫌贫爱富?不然,像招娣这么漂亮的人,怎么能落到傻子手里?”
“快别说了!”邢灵打她一下。
孟娴说:“我就是举例嘛,嫌贫爱富怎么了,人人都嫌贫爱富,只要不偷不抢,不做有违道德的事儿,嫌贫爱富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她说这话,为的是不让邢灵因为害怕别人的指点,而耽误了自己的一辈子。邢灵也明白,可是“我真不是嫌弃他们家。我只是不知道周家姑娘的事情该怎么办,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儿,争也不是,让也不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孟娴说:“你别管,让徐诚去办。办得好呢,你嫁给他,办不好,你就退婚。两条腿的蛤蟆难找,四条腿的男人多的是,这个不行换一个呗——”
“孟娴,你又胡说什么呢?”孟娴她娘又挑开帘子,在门口站着:“你要是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就把邢灵撵出去了,让你一个人在这绣,绣到发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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