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柳等得心都焦了,赵家那边还是一点动静没有,实在忍耐不了,便托周玉娥去赵家走一趟,传两句话。
周玉娥不敢一个人去,带着好几个姐妹,到了赵家,把头伸进去,看到赵婶婶在家,立刻跑开,站在屋里看不到的地方高声道:“徐姐姐让我过来问问,不是说休了她吗,怎么到这会儿还没看见休书?趁早把休书送过来,我们也能过个好年。”
说到一半,赵婶婶气冲冲地走出来,直赶到巷口,也没赶上,眼看周玉娥她们笑嘻嘻地一哄而散,越发气得了不得,义愤填膺地邻居讲这件事儿。晚上自家儿子回家,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一回,抹了一回泪。
她的意思是写休书,赵叔叔却不肯:“写休书便宜了她。”
他们家是儿子,耗上一年半载也没关系,只要有钱,总归还是能娶到媳妇的。徐柳是个女人家,这会儿八成还在外面有男人,耗上一年半载,不信她不急。
就算她不急,她弟弟和她娘也未必就没有意见。徐诚年后便要娶邢家的姑娘,那姑娘是个娇生惯养的,怎么可能长久跟她们挤在一处艰难生活?顶多忍几个月。忍不了,大闹一场,准会把徐柳赶出去。徐柳若跟那个男人住,那脸面便没有了,若是回来,那还是不由他们处置。
他讲这话偷偷跟赵婶婶讲了,赵婶婶也觉得是条妙计,再不生气了,从此以后也不提徐柳,只当没有他这个人。
偏偏天不遂人愿。
这几日,恰逢常勇的外祖父去世三周年,他姨妈坐着马车回来上坟,因为跟她娘感情好,特意来他们家住几天。提到厨房里的丫,说:“她爹娘千求万求我才让她进去,谁知道她爪子不干净,偷拿东西被组织发现,打了十几大板撵出去了,如今还要找新的人。”
常勇又想推荐徐柳,怕她再不答应,先把事儿告诉徐诚,希望他能从中说和。哪知道徐诚听了也是不答应:“我不想让我姐姐跟我一样。”
常勇说:“那你想让她怎么样,会赵家吗?闹成这个样子,回赵家也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出去,既能整点银子,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徐诚说:“我姐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别说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她一个人在那里,万一受了委屈怎么办?这里好歹有我们照应的,那边有谁呢?”
常勇说:“我姨妈呀,她虽说是奴才,可可算半个主子,又是沾亲带故,自然会帮衬些。”
徐诚说:“你姨妈跟我们能一样吗?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娘也不会答应的。”
常勇气急了,声音高了好几度:“徐诚,你自己想,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出去呢?一直待在这里,下场就像前几天死的小媳妇,能忍的时候一直忍,忍不了只好自尽。”
那个死了的小媳妇,徐诚也听别人说过。当时便隐隐约约觉得不好,今儿被常勇这么一点,忽然害怕到这不好会应在她姐姐身上。
思忖一会儿,他心里依然是翻江倒海,静不下来,只道:“托你姨妈,大约要多少银子?”
常勇说:“十二两。我一分钱也不要,全给我姨妈。这还是看在我们的情分上,不然少说十五两,再加上该给中人的银子,大约十八两、二十两也是有的。你不要想着十二两多,十二两买你姐姐一条命,多吗?”
徐诚说:“多倒是不多,只是赵家的银子不知什么时候要回去,怕这边花出去,那边凑不够。”
常勇说:“赵家的银子不一定什么时候要,先尽着要紧的来。若实在不够,我也可以借你三四两。”又说:“依我看,你不必跟你姐姐商量,你只跟她说,花了十二两银子托我谋的这个差事儿,银子已经付出去了,没有返还的余地,不然她心疼银子,也不会答应。”
徐诚依常勇的话这么跟徐柳说,徐柳犹豫了一下,答应此事。徐诚便去钱庄取了银子,交给常勇,由常勇转交给她姨妈。
等常勇姨妈离开的时候,徐柳便跟两三个小丫鬟一块儿跟在马车旁,徐诚和常勇请了假到城门口,眼看着她跟马车走远,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去。
这件事儿,徐诚特意等徐柳出了城才告诉徐母,徐母起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见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也无可奈何,只是生气,连着好几日对徐诚没有好脸色。
又该出去送货了。徐诚一方面担心赵家人找麻烦,不想去,另一方面觉得走这一趟挣的钱要比在店里多,可以稍微一解燃眉之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
临走之前找到邢灵,嘱咐她有事没事多去自己家里走走看看,万一赵家找事儿,尽量在一旁帮衬一下。也去托了周家,刚开始跟周伯伯说话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好在人家不计前嫌,也答应了。
他出去的这半个月里,赵家人终于听说徐柳不知道哪去了,上门大闹了一场,幸好,周家婶婶帮忙拦着,韩妈得消息后也赶了过去相劝,没出什么事。大家都怕徐诚生气,做出什么事儿来,商量好了瞒着他。
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诚回来后还是从一些风言风语中猜出大概,怒气上来,想去赵家理论,想到那五十两银子,也就忍下来了。
素日里看书,觉得自己是快意恩仇的盖世豪杰,想不到竟然也要为几十两银子折腰,当真无趣。再一想,也不是非要花那么多银子娶邢灵,若把退婚,把五十两银子拿回来,现在所遇到的种种烦心事儿,都迎刃而解了。
一时又想到邢灵的模样,邢灵笑着望向他时眼睛多好看啊,邢灵贴着他的胸口跟他说话时多乖巧啊,这会儿鼻尖恍惚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到底还是舍不得。
只好重新盘算起银子。
他家在钱庄原来存了三十多两银子,十二两银子拿出去给常勇的姨妈,还剩下二十两,要换赵家五十两的话,还有三十两没有着落。
可也不能等着,等着就太被动了。
他试着向亲戚邻居张口借钱,可大家都是穷人,能有多少钱款呢?就算有,也是有用途的,怎么可能轻易借给他,一个还没成家的孩子,都怕他还不了。忙活这几天也不过借了五六两,剩余的二十几两仍不知道怎么开交。
到这时候已经将近一个多月没见邢灵的面了,他是不敢去,盼着邢灵过来,谁知道邢灵也不来,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离冬天很近了,绸缎铺关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徐诚走在回家的路上,还在想这件事情,终究放心不下,调转过头去找邢灵。
邢灵这会儿也在家里,看见他过来有一点埋怨的样子,见韩妈在厨房里,才敢低声问她:“徐姐姐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韩妈跟我说,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徐诚想不到她在为这件事儿生气,低声道:“我现在还不知道让她离开这里是对是错呢,怎么好意思告诉你。”
邢灵看他面容憔悴,眼眶也发黑,又不忍心再生气,安慰他道:“当然对了!我听韩妈说,赵婶婶前几日恼羞成怒,在闲聊的时候跟人家说,原本打算跟你们耗着,看谁耗得过谁,谁知道徐柳竟然走了,走了也不写休书,让她急死。我想,徐姐姐有什么急的?离那么远过逍遥日子,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样耗着,白白耽误了他们自家的孩子。”
徐诚也笑了,脸上的愁绪少了点:“谁乐意在他们家呀。”又说:“结亲也是个麻烦事儿,结得好是亲,结不好就成仇。”
邢灵点点头,不禁想到徐诚和她。明明以前很好的,现在不知为什么慢慢地疏远了。她心里觉得是从和周玉娥、掌柜的吵架的事情起,但是从前因为周玉娥生过一次气,徐诚又说和周玉娥讲过,这些日子确实不见周玉娥,也拿不准是不是因为这个。
原因不清楚儿,事儿却很明了,徐诚对她不似从前那样上心,来得次数也大打折扣。
徐诚看出她神色不对,说:“我们还不至于那样。”
韩妈推门进来:“徐诚,我们家饭做好了,你留下来吃饭吧。”
徐诚说:“我回去吃饭,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又看着邢灵:“吃完饭我再过来找你,我们好好地聊一聊。”
吃过了饭,又下起雨了,邢灵不知道徐成会不会来,闷闷的坐在书桌前,听着雨声。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不等韩妈,邢灵自己跑过去开了门。
天已经彻底黑了,没有月亮,模模糊糊有个人影,什么也看不清,但是邢灵知道是徐诚,环抱着他。他的衣服上落了一层小雨,凉丝丝的,徐诚正要抱着她,邢灵松开手:“怎么现在才来?”
“家里有事耽误,不好意思。”徐诚这么说着,收了伞,向外抖落伞上的雨水,把伞靠在墙角:“天太黑,又下雨,打着灯笼也没有用,我只好这样过来。”
跟着邢灵穿过院子,走到客堂门口,组成说:“我的鞋上全是泥,衣服上也是,走进去弄脏了你们家的地。”
邢灵说:“你这鞋子也湿了,穿上不舒服。”问韩妈:“家里有我爹的鞋子吗?找出一双让他穿上吧。”
韩妈撑着伞,拿着蜡烛去厨房对面的厢房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双干净的鞋子,夹在腋下,出来后递给徐诚。
徐诚换了鞋子,跟着邢灵到她的房间,韩妈望着他们甚是相配的的背影说:“门不要关。”
邢灵把门虚掩着,朝韩妈哼了一声,韩妈一笑,在客堂坐下,倒出点花生慢慢剥。
徐诚看她桌上摊开的书,拿起来看了几行,再看一眼封面,果然是《通鉴纲目》,问:“你这书是哪儿来的?”
邢灵说:“学堂里借来的,你要看吗?”
徐诚说:“我看过了,好久以前看的,这会儿也记不得了,陪你看一会儿吧。”
除了书桌前的凳子,床头放着另一把凳子,徐诚搬过来,犹豫片刻,放在另一把凳子旁边,坐下来。
看一会儿书,徐诚转头看邢灵,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更柔美漂亮。邢灵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徐诚摇头:“没什么。”握着她的手。
邢灵察觉他不大高兴,靠在他肩上。
桌上有一面镜子,现在是倒扣着的,邢灵把镜子立起来,摆放好,望着镜子里惆怅的徐诚:“你为什么不高兴呀?”
她从镜子里看见徐诚,徐诚也从镜子里看见她,展颜一笑:“最近麻烦事太多了。”
“什么麻烦事,你告诉我吧,也许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邢灵抬起头,看着徐诚愁云密布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非常遥远,比镜子里还要遥远。
她又低下头,望着镜子里的徐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吧,我现在一头雾水。”
徐诚于是低声把这几天的事情,和他的所思所想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邢灵。
邢灵知道肯定不可能去问他爹要钱,可她现在手里也没有钱,哪能从哪里弄钱呢?她想了半天,想到夫子送的手串,坐直身子,拉开抽屉,拿出来递给徐成:“这手串大概值一点钱,你去当铺里问一问,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徐诚以为,这手串是邢大夫给他的,犹豫了片刻,谁:“我实在是缺钱,就不跟你客气了,多谢。”又问:“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邢灵说:“现在还不知道,以后慢慢看着办吧。”
徐诚学着邢灵的样子,靠着她的肩膀:“我以为这件事情很麻烦,完全没有解决的方法,告诉你也是为难,没想到你真有办法,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早点过来,也不至于愁得什么似的。”
眼看越来越晚,韩妈推门进来,徐诚连忙坐直身子,站起来朝韩妈笑了笑:“夜深了,我该走了,不然我娘会担心的。”
这会儿雨停了,还有风,邢灵提着一盏灯送他到家门口,让他把灯也带走。站在门口,目送他拐了个弯,还要看着墙上映的烛光,直到看不见,才锁上房门。
次日,学过一首诗后,邢灵问俞夏:“你从前要送我的手镯,我现在能不能要回来?”
俞夏说:“当然可以,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下楼找到镯子,拿上来给邢灵。
邢灵接了镯子:“既然送给我,那我就可以随意支配了,对吧?我现在急需用钱,想把这个镯子当几两银子,可以吗?”
这镯子不止几两银子,若邢灵真去当了,恐怕要怀疑他。俞夏笑道:“你要多少直接问我借不就好了吗,何必去当东西,哪里就穷到这份上了。你需要多少钱?”
邢灵不知道那个红珠子手串能当多少银子,索性说:“三十两。”
俞夏望她一眼:“三十两?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需要三十两银子呢?”嘴上犹豫,其实已经下笔写了银票递给她。
邢灵接了银票,叠好收进袖子里,把这三十两的用途和俞夏说了。
俞夏说:“这是好事儿,我也该出一份力。这样吧,我送你们十五两,再借你们十五两,凑成三十两,不要你们的利息。”
邢灵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没必要出这个钱。”
俞夏说:“就是跟我没有关系,我出这个钱才叫做好人呢,若是有关系,便是为私了。你一定不答应,我只好去找徐诚说,徐诚应该会答应,对吧?”
这倒是提醒了邢灵:“你既要做这个人情,自然也该让徐诚知道,不然岂不是白效力?这样吧,我权且做个中人,明日请徐诚过来,你们自己商量。”
俞夏说:“我倒不在意这个,只是我从前看他纠缠你,射了一箭吓唬他,他这会儿若是记仇,不肯向我借钱,你岂不是白忙一场?
“依我看,还是我把钱给你,你转交给他,向他明说一半是好心赠的,一半是借的,再要他打个欠条,欠条上只说是从你这里借的。这样一来,他多半觉得是背后是你爹的意思,不会再说什么。”
邢灵点点头,想着自己借俞夏的钱,也该给他打个欠条,提起笔却不知道怎么写,望着俞夏。
俞夏笑了笑,自己草拟了一张拿在手里,一句一句地说给邢灵听,邢灵一字一字地写。到还款日期的时候,邢灵说:“就写半年后吧。”怕俞夏怀疑她还不起,还特意点明:“我明年成婚,从嫁妆里面拿钱出来还你。”
俞夏眉毛一扬:“你的意思是他家欠的钱,你要替他们还?是你嫁他,还是他入赘呀?”
邢灵说:“跟嫁和入赘有什么关系?现在是我借你钱,自然是我还你,跟徐诚有什么关系?我还了你,徐诚他再慢慢还我就是了。”她签下自己的名字,食指在印章上转了几圈,摁了手印,郑重交给俞夏。
俞夏写上自己的名字,也按了手印,又把自己写的那份给邢灵,还是先让邢灵签字、按手印,自己再来。
这样便是一式两份,借款人和收款人各具一份。
俞夏将借条收到袖子里,心中忽然一动:“你这么缺钱,不会把我送你那手串也当了吧?”
邢灵抬头望着他,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俞夏便猜出确实是当了,问她:“当了多少?”
邢灵说:“昨天晚上让徐诚出去当的,今儿一早就过来了,到底到了没当没当,当了多少还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肯定想办法把它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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