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辞了绸缎铺的事情,专心读书以后,春夏秋冬什么样子,徐诚只能从吉光片羽中领略。读书的间隙闲逛,才发现西北风吹得满世界都萧瑟了,院子里摆了一盆一盆艳丽的菊花,池塘的荷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荷梗从中间折断,末端插在水面下,形成一个一个的三角形。

他面无表情地在学堂里走着,心想:“把时间浪费在读书上有意义吗?”

他承认,自己可以在读书中获得乐趣,但是与乐趣同样到来的还有痛苦。许多词句,如果不是俞夏的批注,他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甚至有时候他的想法和俞夏的批注南辕北辙,当下他以为自己是对的,后来回过头认真想一想,俞夏才是对的。

虽然俞夏的见解可能一部分在于年纪大,有阅历,但肯定一部分在于与生俱来的聪慧。他有俞夏那样的聪慧吗?二十岁出头就中了进士,出来做官,这对他来说根本是不可望也不可及的事情。

也许他就不适合读书,也不该把时间花费在这里,还是重新找个活干吧。

同时他又害怕,半途而废以后后悔。

肯定会后悔的,甚至可能后悔一辈子。

可即便知道会后悔,他此时此刻还是无法静下心来认真学习。

恰好邢灵的信又送到了,徐诚突然想:“我为什么不去见见邢灵呢?我们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不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比以前有没有长进。”

他和老夫子说了这件事儿,又和母亲说了这件事儿,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和送信的人一块出发了。

大约十来天,便到了邢大夫和邢灵租的房子前。门关着,敲了几下,也没人过来开门。隔壁俞夏租的房子里一位门人走出来:“邢大夫带着邢姑娘给人看病去了,你过一会儿再来吧。”看到送信的人也在,笑道:“哟,快请进来暖和暖和,外面西北风冷着呢。”

送信的人说:“你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是和邢姑娘订了婚的那个人,之前一直在我们学堂里读书,最近难得有时间,过来看邢姑娘和邢大夫,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就把人家打发了,小心邢姑娘回来打发你。”扭头对徐诚说:“他们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你现在门房里坐着,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我把信送给俞大人,若没什么事儿,也过来找你。”

进了门房,门人连忙赔笑,请他上坐,徐诚不肯,推辞一番后,拗不过,将就坐下。门人又亲自送上一杯茶:“既然在学堂里读书,又和邢姑娘定下了婚事,想必跟我们家大人关系也很好了。”

徐诚说:“只是见过几面,并没有接触过。不过俞大人人很好,出银子供我读书。”

那门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哦”的时候并未意识到不对,“哦”完马上就意识到了,面露尴尬。见徐诚不以为意,又打听他的出身,还有家庭情况,徐诚不好意思胡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隐瞒的,便实打实地说了。

他一身蕴袍敝衣,门人都是衣冠楚楚,两相比较之下,他自己也觉得像打秋风的穷亲戚,也不想在这里久待,起身道:“我还是在邢家门口等着吧,他们估计也快回来了。”

门人也随着起身:“外面风大,还在是屋里待着吧,屋里有炭火,到底比外面暖和点。您若真在外面,邢姑娘略微有点生气,大人问罪下来,我就难办了。”

徐诚说:“真出了什么事儿,有我担待着,这还不行吗?何况我是乡下人,受冻惯了的,并不觉得多冷。”撩开帘子出去了。

不多时,邢大夫和邢灵一前一后回来。邢大夫一身莲青色的绸衣,斜挎着一个医箱,庄重肃然,邢灵则是去年在绸缎铺买的银紫色衣裳,端庄秀丽。

邢大看到有个人在门口台阶上坐着,也没认真瞧脸,以为是过来看病的,说:“你先等一等,我现在手冻得僵了,等洗过手,暖和过来再给你把脉吧。你也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不知道在外面冻了多久。”

邢灵怕他起不来,还帮忙扶他的胳膊,徐诚笑了一声,邢灵也没听出来,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一开始只觉得有些眼熟,认出来是徐诚,当即松开手,又是羞又是气,对邢大夫说:“爹,你瞧他!”

邢大夫转过头,看到是徐诚,笑道:“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还故意装了病人来戏弄我们,怕我们父女两个不是好人吗?”

徐诚说:“我只是坐在这里等你们,许久没见,一时没认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你们便把我当病人了,实在不是有心的。”

他们进了屋子,邢灵去俞夏家敲敲门,门人连忙送热水过来,供他们洗手、洗脸,泡茶,又解释徐诚为什么在这里,见邢灵面上都是笑,这才放心走了。

收拾一番后,邢灵对徐诚说:“你的头发都被风吹乱了,到我房间里我帮你梳梳头吧。”

安置徐诚坐在镜子前后,邢灵散开他的头发,刚梳了几下便说:“这会儿天冷,不好洗头洗澡,你再忍耐几日吧。”又说:“其实应该也还好,反正屋里有炭火,多烘一会就是了。北边不比南边,又干又冷,没有炭火,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过冬。你在外面吹风,冷不冷?”

徐诚望着镜子里她认真的模样,笑道:“刚才冷的,现在已经好多了。”

邢灵跟他说了一箩筐的话,头还是梳不好,索性把梳子交给徐诚。徐诚自己梳了头,和邢灵出去,让邢灵先洗了手,自己也跟着洗了手,坐下来和邢大夫说话。

午饭不去俞夏那里吃,托小厮去外面买了带回来,照例不喝酒。吃过饭,又说许多话,碰上有人请去看病,邢大夫看了她们两人片刻,说:“邢灵,外面天冷,你就不要去了,在家里陪徐诚吧,不然他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也无聊。”

邢灵和徐诚笑着对望一会儿,刚说几句话,俞夏便派人请他们过去,说是烧了热水,让长途奔波来的人洗个热水澡。

洗过澡,徐诚换上另外一套蕴袍敝衣,还是穷样子,却清爽许多,就这样散着头发烤火,和俞夏、邢灵谈天。

他本就生得好容貌,这会儿更添几分脆弱别致,邢灵一双眼睛黏在他身上,望着他痴痴地笑,笑一阵,眼睛挪开,想一想,又看着他,话也不说了。

那只叫瑞雪的白猫已经长大了许多,跳过门槛到屋里,在邢灵身边转了几圈,又在俞夏身边转了几圈,跳到没人坐的椅子上,蜷成一团,眯起眼睛,呼呼噜噜地睡觉。

邢灵听到声音,转过头,蹑手蹑脚地把它抱起来,掀开帘子放到门外,它又绕开邢灵跑进来,在屋里转悠。

俞夏说:“瑞雪跟人一样,也怕冷的,前几天我还听到它阿秋阿秋打了好几个喷嚏,看样子又不像生病,多半是冻的,就让它在这里呆着吧。”

邢灵便不赶它了,由着它在屋里乱逛,左看看,右看看,没一会儿又过来,纵身一跃,小爪子抓着邢灵的裤子想往上爬。幸好现在穿的厚,瑞雪爪子也还不锋利,没有伤着,邢灵便把瑞雪放在腿上,它仰着头看看,一脚一脚地在她腿上踩。

徐诚说:“它每天在地上乱走,爪子都是脏的,这么踩一会儿,你的衣服也脏了。”

邢灵摸着瑞雪的小脑袋还没说话,俞夏便说:“脏了也不怕,反正有人洗。”

邢灵看他一眼,扭头问徐诚:“夫子最近教了你什么吗?我已经许久没读书了,好多东西都忘了,你讲一点我听听吧。”

徐诚拣了一些有趣的事儿说了。

不知不觉天已经快黑了,邢大夫也回来了,说已经定了一桌子菜,马上就要送来,借俞夏的宝地摆开,既为徐诚接风洗尘,同时也多谢俞夏这些日子的照顾。

俞夏听了这话,笑道:“说得好像马上就要搬走了一样,让人听了怪伤心的。”虽然是玩笑话,可是确实带着点伤感之意,笑容也勉强,俞夏自己也意识到了,低头慢慢地收敛笑容,不再说什么。

邢灵倒不在意俞夏,看出来徐诚脸色不好,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徐诚看她一阵,苦笑一声,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应付完晚饭,俞夏说邢家没有多余的屋子,让徐诚留在这里,徐诚不肯,一定要到外面找客栈,谁劝都不听。后来,邢大夫说他和徐诚可以凑合一晚,他这才答应,跟邢大夫、邢灵一块儿回到邢家租的房子。

大家坐了一会儿,闲谈几句,邢灵悄无声息地回房去了,徐诚坐一会儿,也跟着走进去,还是像从前一样,把门留一条小缝。

邢灵在桌前枯坐,看到他进来,站起来:“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徐诚望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邢灵又问:“难道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徐诚低头思忖片刻,皱着眉头说:“我觉得你、邢大夫和俞夏才像一家人,我像个外人。”

邢灵把手搭在他手上:“那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久了,以后你住在这里,我们也会很像一家人的。”

徐诚低头望着她细嫩的手,又抬头凝望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那我说,我这次来确实是想商议一下成婚的事情呢?我们成婚了,然后我就不走了,留在这里。”

他握着邢灵的手:“我不想留你在这里单独跟俞夏待在一块儿,你跟他待的时间久了,他就觉得你是他的了。你看到他今天下午待我那样子了吗?好像我来是从他手里抢走你一样。按道理,你应该是我的。”

邢灵把手抽出来:“你别这么说,我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我是我自己的。不过你这话是认真的吗,不打算回去读书,也不照顾你娘了?”

想到他娘,徐诚沉默不语。他在这里没有事情做,不好把他娘接过来用邢大夫的钱,更不可能自己和抛下他娘不管。可以说,他轻易是离不开家的。

见他犹豫,邢灵又说:“即便不考虑这个问题,你真的娶了我,留在这里,那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会不会遗憾自己半途而废,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她顿了顿,笑着看向徐诚:“你这个真的是半途而废!‘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

徐诚苦笑着接过她的话:“‘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食指戳戳她的脑袋:“还说没有读书,这不是背的挺流畅的嘛。”

邢灵笑道:“你也背了呀,看来这将近一年的光景并没有白费。”

徐诚笑着看向邢灵,又回头看一眼门缝,没有抱她,只是捏捏她的手:“我真的很想娶你,现在就想,如果现在不娶,俞夏早晚会捷足先登。”

邢灵满脸嫌弃地摇头:“不会的,俞夏对于我来说只是夫子,我们我们做不了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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