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一块沾着紫血的布,再把它叠起来,收进衣袖。
亓休不是没有想过这块可能沾毒的布料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危害,但是转念一想,连尸体都近距离接触过了,若真是被毒死的命,她也认了。
走向牢笼外的密林的时候,亓休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自己好像就是靠这些一次次的赌局中勉强赚的性命的。比试中的铤而走险、为得消息冒伤口加重风险给出膏药、选择相信田昭寻找方法错过和卓天泽的汇合时间,现在又加上揣着可能藏有剧毒的布料。
是天不绝我,是我命不该绝。
亓休转身回看监牢,只觉得像是做梦一般,又觉得里面随时都可能会冲出那群牢里的人,紧随其后的是守卫或者高人一等的传话人。他们紧紧追着所有人,只为了给这些可怜的败者喂上紫血,然后他们也变成守卫。亓休甚至看到田昭那已经死了的朋友混在守卫里,蓝色的衣服很是合衬。田昭听了他的话喝了他的血,身上也凭空长出一层青砖色的衣袍,连着血肉,拉扯时撕出来紫红色的液体,不一会就都变作暗紫色。
亓休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他们很轻易就发现这位能作为同伴的好胚子。于是在不知道哪一次呼吸后全都冲向她。
被碰到的一瞬间,双脚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亓休疯了一般向外跑去,看得清或看不清的路,走得通或走不通的方向,只要能远离这鬼地方,亓休的脚不敢停下。
后背已经被抓破,甚至已经流血,但是没事,只要不回头就不会被抓住。双耳用于听声辨位、双脚支撑逃命、双手拨开左右两旁的枝叶……双眼,双眼在被数不清的叶片遮盖的密不透光的环境里寻找方向,直到看见——好亮!
“好亮!”
“是很亮,不光很亮,还很晚了!”
亓休从被自己拨弄的快要挠坏的衾中抽出四肢,瘫坐在床。忽然一下摸索肢体,又一下拍拍后背,擦到一手汗。
对面的人双手交叉抱起,皱眉看她。
“你又做噩梦?”
“……可能吧。”
“什么都不说,我看迟早把你给憋死好了!省得我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累死累活替人做事,结果人家根本连实话都不想说!”
说罢,生气的小丫鬟转身离去,再也不想看亓休一眼。
“好缘君,要不是你替我做了今日的洒扫,我指定得被掌事的骂一顿。你平日待我可好,我是不想你为我担心才不说的。”
缘君缓缓把头扭过来,一张秀气的小脸被气得发红。嘴里低估了两句后终于长舒一口气,转身坐在亓休的床上。
已经是逃出来的第二年了。缘君是邵家老夫人陪读丫鬟的外孙女,也是把在路边饿到昏迷的亓休捡回来的恩人,与她同龄。亓休看着眼前尚未长大的女孩,突然一下子想到了不见天日的训练场内的伙伴……
还活着吗?说不定早就是不知道哪个魔教分支的成员了,被魔心驱使着不得不停留在那里,等待转机,或者死亡。
能有个不太痛苦的死法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亓休呆呆地回想自己一人流浪饿晕在墙角的经历,闭上眼感受自己已经因牢狱中的功法强压下的魔心——如果不是因为它还有逆转经脉流向的微势,自己已经与常人无异。
只要魔心一辈子停在蠢蠢欲动的阶段,只被压在丹田处不做乱,那她就能做一个真正的人。邵家婢女也好、流浪过客也罢,总比得上做个一辈子为延命而苟且偷生的老鼠。更别说这只老鼠还是从魔教那里跑出来的。
“……你到底听没听我叫你啊,易梦!”
亓休愣了一下,接受了这总也联想不到自己的称呼。
缘君什么都好——刀子嘴豆腐心、爱打抱不平还经常善心大发——就是有时候过于任性,甚至不分场合。亓休一直想不清她作为婢女是怎么养成的这般性子。
“我在这,缘君姐姐有什么吩咐啊。”
“你别成天敷衍我,前些日子芝兰还告诉我你在背后说我凶。我知道你在外面闯荡的地方比我多,那我也是你恩人。恩人给你起名易梦是为你好,让你把梦换一换,别成天吓自己,别听光人喊不搭声。”
“是是,谢谢缘君姐姐了。”
“我对你这么好你,那你告诉我你又梦到——”
“但是易梦其实是你想要出去闯荡才早就起好的名字吧?我只是借用了叱咤天下风云的易梦侠士的名头罢了,怎么敢真的以为是给小人的恩惠呢?”
“啊啊啊啊啊啊——你别说了!”左不过是刚刚十岁的小孩,怀着对外界的向往却又曾出些羞耻。她被亓休诈得跳起来,慌忙的跑出去,生跑再听到别人嘴里自己有关天下的梦。
很可惜,她的人生永远只能被困在宅墙之内,侍奉从外祖母就开始效劳的邵家。外面世界不论何者,都与她无关。
很难说被迫停在这里的缘君和被迫出走各地寻找生路的自己哪个更惨些。
亓休,或者应该是易梦双手撑着土炕,挪动到床边,终于在辰时开始一天的活计。
自从她从牢里逃出,又误打误撞钻进卓天泽进来时的结界缺口处后,亓休就开始了流浪生活。映在牢里的那几个字早就被亓休记了下来。很可惜,还没等她看完,那些带来希望的字就被不知名的石子打碎。不过没关系,亓休一向乐观,她很清楚已经知道的几个提示都不一定能找得出来,后面的更不用说。
本身也不算方向感很好的人在迈出第一步时就没改过行进方向,亓休本着逃离魔教越远越好的念头走上了流浪的路。行至永平镇的时候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别人接济的事物已经吃光,做工的地方也不要来路不明的人。如果不是缘君在邵家偏院外墙发现早已昏迷的自己,现在恐怕连担心魔心发作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缘君在邵家还算是有些身份的仆人,因为她的面子亓休在邵家也有了一席之地。平日的洒扫和侍奉当然是少不了的,但是至少不会有谁敢私下使绊子。缘君也不是白白救她,除了得到给人命名“易梦”的权利外,她还时时刻刻不忘打听亓休的来历。
或许在她的心里,自己浑身的伤痕也算是经历什么大事的大人物。
——可惜我只是被人饲养的老鼠,好不容易逃出来,实在不想再和那里扯上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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