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古朴的两层小院里，摆放着一座小型的地藏王菩萨佛龛，风尘仆仆的温南风双手合十躬拜了一下，走进里屋接过外婆从灶台上端来的饭菜，帮着外婆将碗筷整齐放好，饭桌上的三菜一汤都还冒着热气，饭菜是早就烧好的，一直在锅里热着，等温南风回来外婆才拿出来。

温南风的外婆已经年逾古稀，常年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外出走动总会带起手腕上的银铃作响，除了必要的采购和辞灵人的活计，几乎不曾外出，常年的诵经让她的气质平淡如山泉，像个遗世独立的老仙。

“下次外婆可以先吃的，我一会还要回医院，自己随便扒拉一下就好的。”温南风夹起一块藕片含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慢点吃，就算医院忙，也总要好好吃饭的。”外婆嗔怪道。“难得跟你吃一次饭，当然要等你回来了。”

为了工作的方便，温南风另外在医院附近老小区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大多数的时间里都两点一线，但稍微有点空闲的时间会回来跟外婆吃饭。

吃饭的间隙，两人闲聊着近况。

“你找的那个医生打听到了吗？”外婆一边给温南风碗里夹菜一边询问道。

“问到了一些，她之前是五院的医生，但是前两年已经退休了，托人打听了她现在的住处，住在老城区那边，但不知道具体住址，找了人帮我打听。”

“那你到时候可得好好感谢人家，当初多亏她救了你们母女俩。”外婆感慨道。

“是啊，要不然我也不会走上学医这条路。”温南风再扒拉了两口饭，准备收拾自己的碗筷。

“放桌上就好，我到时候来弄，你呀，每次吃饭都那么快，对胃不好，手给我看看。”外婆接过温南风伸过来的手，仔细的观察着上面的掌纹。

温南风常年在医院，与生死作纠葛，外婆作为辞灵人，担心她被莫名的因果牵扯上，折了寿命，总是会给她看看手相，看有没有影响到温南风的本源，虽然温南风不大信这个，但毕竟是外婆的一番好意，也就不好拒绝。

“咦？”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外婆脸上神情有些疑惑。

“怎么了吗？”温南风问道。

“没什么。”外婆将短暂的惊讶表情收了回去，思虑了一会。“你等我一会，我去拿件东西给你。”

外婆转身往内屋走去，从一个的繁古的木盒里拿出一条黑白相交的手绳，走回到饭桌。

“这个戴上。”外婆将手绳给温南风系好，又嘱托了一番。“最近碰到全身黑的人都避着点。”

“？”。温南风露出疑惑的表情。

“再过些时日就是你的29岁生日，九是玄数之极，碰上玄色容易发生不好的事情。”外婆解释道。

“不会的，你孙女我救死扶伤，福德厚泽，哪那么容易出事。”温南风抱住外婆的手臂撒娇的说道。

“知道你不怎么信这些，但总归是要防范于未然。”

“好吧。”温南风看外婆这么执拗，便不再坚持。手机的铃声在此时响了起来，是催促她去医院诊疗的电话。

“外婆那我先走了，有空我再回来看你，辞灵人的活最近少做点，你还在养病呢。”温南风挂完电话叮嘱了一番，便火急火燎的走了。

“你照顾好自己啊。”外婆对着温南风的背影嘱咐道，暗自嘀咕了一下，“这孩子也不知道遇见过那边哪位大人，生命线上沾了地府的气息，希望大人们看在契约之绳的面上可以放她一马。”

凡间福祸生死，寻常百姓家里，总有执念颇深的亡者，他们会徘徊在家里久待不走，除了冥差，也会有一些选定的凡人帮忙接渡，地府会与这些人签订契约，让他们可以沟通亡灵，也给予了招魂铃打开地府之门，由冥差带去轮回，契约绳就是地府给的身份象征。

辞灵人并不是那么好选的，契约的适格者需要达成特定的条件，这样的人几十年未必能出一个。只是不管自己有多特殊，但总归只是一个普通的外婆，做医生又容易扰动生死，所以总是对南风放心不下。

黑夜下，一幢泛着红灯的百米高楼，停机坪上飞来许多黑色的羽毛，渐渐汇聚成十七的模样，她站到高处，睥睨着这座繁忙的城市，像寂静的死神巡视人间，带起一片肃萧的风。

忙起来就好。十七说服着自己，将自己的心神从脑海里那双温柔如清泉般的眉眼里拉拽出来，往高楼一跃而下，再次化作了一阵黑羽消失不见。

温南风来到医院后就开始了一阵忙碌，巡房查诊，做完这些事水都还没喝上几口就已经半夜了，只剩最后的交接工作就可以先下班了。

温南风正在导诊台写着巡诊日记，有敲桌声响起，来人是值班护士长李护士，手里拿了杯热水。

“温医生辛苦啦，剩下的交给我就好。”李护士把热水递给温南风。

“嗯嗯，二十三床的病人要多注意一点，她身子骨弱，可能会小产。”温南风叮嘱了一些重点事项。

“好的，上次你问我的那个杨医生，我去问了之前在五院共事的人，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医生入院的时候刚好是她带的，现在都还保持着联系，听说她状态不是很好。”

“嗯？”温南风示意李护士往下说。

“她丈夫也是五院退休的医生，三年前瘟疫的时候因为是呼吸科专家医生，所以被院方返聘，但年纪实在有些大了，体力有所不逮，瘟疫好不容易要结束的时候倒下了，没再醒来。举行葬礼之后，好像她就不怎么喜欢出门了，也很少见人。”李护士把听来的消息一口气传达完。

“唉，听说夫妻俩这些年都有一直在资助贫困学生，就算退休了也没停过，真的是很善良的人。”李护士不无惋惜。“不过你一直打听这个杨医生，是有什么事吗？”

“我出生是她帮忙接生的，那会我父母出了车祸，全靠她我才能活下来，不过我来三院以后才发现她不是三院的医生，我当初花了好大努力才进来的。”身世也没什么不与人说的，温南风就大大方方地讲了出来。

“难怪了，是得感谢人家。”李护士恍然。“不过杨医生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见你。”

“是啊。”温南风一脸发愁。

“你运气好，我找同事打听的时候也顺便帮你要了他儿子的电话号码，他儿子也在五院工作，真是虎父无犬子呀，听说也是呼吸科，还去病情最重的地方支援了，他熬过来了，但是他爸没熬过来，可惜了。”李护士一边惋惜一边拿出一张名片。“喏。”

“扬杨。”温南风翻看名片念叨了一遍。

“对呀，听说杨医生丈夫也姓扬，扬琴的扬，两人年轻的时候因为都被人叫杨/扬医生，闹过不少笑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走到了一起，当初还是令人艳羡的才子佳人呢。”李护士眼里有星星冒着，势均力敌的爱情总是会让人心向往之。

“好的，多谢啦，下次请你吃饭，我先下班啦，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忙。”温南风脱掉白大褂，拎起自己的包从导诊台离开。

温南风租的房子离医院只有二十分钟的步行距离，所以一般都把车子停在医院走回去，当做锻炼身体，回家还有一条小路，那条路能省一半的时间，以往这么晚的时间温南风都不会走这条路，但也许是因为今天都在来回奔波有限累了，十字路口做选择的时候，鬼使神差往小路走了。

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一道古朴的门凭空出现，门内横跨出一条修长的腿，带出浑身包裹在漆黑之中的人，是从车上消失以后就一直在工作的十七。

双指点向手腕上的黑绳，招出泛光的名簿。

“还有五十个。”十七清点了一下名簿，已经完成了五分之一，阿肆要是知道十七这般速度又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同样都是冥差，她的效率顶多是十七的一半。

“快十一点了，还是先回去吧。”就在十七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看见路口转角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她。白天相遇的温医生低着头一边踢着石子一边往前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在的十七还处于隐身状态，温南风毫无察觉的从十七的身边经过，但手腕上的契约绳仿佛有所感应似的，传来一阵凉意。

温南风被阵凉意惊到，双手抱腕摩挲着手臂，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后放松了下来，只是脚步默默加紧了些。

那是契约绳？虽然手腕抬起只有一瞬，十七依然敏锐地察觉到温南风佩戴的是契约绳，那上面有地府独特的气息。

十七本以为自己会暴露，发现温医生张望以后并没有看见她，和其他凡人别无二样，才松了一口气。

小心地藏匿着自己的身影，以防万一还多加了一层法术，屏息等待温医生从自己身边走开，直至离开自己的视线。

往回家的方向踏前了一步，十七本该就此离去的，但迈出一步后便停驻在原地不动了，望了一眼夜空皎洁的月光，十七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跟上了温医生。

她和辞灵人有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了。十七劝服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