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衣

抚宁侯是徐清淮的父亲。

明哲五十三年,三王之乱祸患大昭三年,终于被明哲帝的第四个儿子平叛。只是自那以后,明哲帝原本五个儿子,只剩了最后两个庸懦无能的,明哲帝日薄西山时候给朝廷老将文家的女儿赐了婚,赐给了四皇子,只盼着自己大行之后,这位名正言顺即位的四皇子能够得到文家的一力扶持,振兴国纲。

当年三王之乱时,明哲帝无人可派遣,便派走了四皇子,令文将军辅佐,也是靠着文家才平叛了那次的祸乱。如今大昭国后的位置上坐着的便是当年文家的女儿,文昭皇后。而皇帝便是从前的四皇子钟吾烨,洪昌皇帝。

雍王是明哲帝钦封的王爷,洪昌帝的亲皇叔,也曾参与过三王之乱的平叛,而后便有了野心。洪昌九年,雍王佣兵谋反,一时之间竟掠地千里,几乎划掉了大昭的半壁江山。洪昌十年,抚宁侯徐傅与文老将军带兵南下,如猛虎扑食。雍王最后撤居西南嵘岭两州,那是一片蛮夷之地,高山深涧,虎踞龙盘,易守难攻。

陈州乃西南要地,位于嵘岭两州关口,若落于雍王手中,便极有可能使其东山再起。但若雍王龟缩不出,王军也极难攻入。因此王军佯装撤退,雍王为求再起,急忙攻入陈州,而后便被突如其来的抚宁侯拿下,就地斩杀。

抚宁侯的威名自此传遍了大昭各处。除了皇后母家文家,抚宁侯已然是朝中最得圣眷之人了。

如今,雍王余孽再生异心,又是被抚宁侯嫡子徐清淮平叛下去。

传言徐傅年轻时候不过就是个兵鲁子,一刀一枪从行伍里杀出来的,赶巧了遇上三王之乱那种乱世,又正巧投到了四皇子的麾下,短短几年一升再升。世人常道乱世出英雄,这徐傅便是乱世里出来的,即便是到了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也是让人闻之而心生敬佩,见之而心生爱慕。

徐傅长相俊美,英姿飒爽,放在军中也是顶出挑的。二十年前勤王归京,多少妙龄少女见了不由脸红,多少权贵世家登门求亲,可徐傅偏偏一回了京城便迎娶了徐清淮的母亲。其妻子更是风华绝代,出尘脱俗的妙人儿。只可惜的是,这女子双腿残废,是个残疾。因此京城中也传言徐傅为人用情至深,可堪托付。

徐清淮像是把爹妈的样貌全都汇集到了自己身上,青出于蓝,在满镐京再难找出第二个。九岁时,母亲亡故,父亲在外征战,他便被寄于皇后膝下,后来十五岁随兵出征,开疆拓土,十七岁斩将饮血,醉宿平滩,被星枕石。

而今近十九岁,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却被满京城的人称作活阎罗、纨绔子。

徐清淮披着一身狐裘出了刑部大狱,鹅毛般的大雪落在肩头,满镐京一片煞白。

身边的侍卫过来撑伞,在一旁道:“今日大内设了宴,主子既然收了帖子,定然也是得去的。抚宁侯也在。”

徐清淮看了一眼身上,淡淡道:“身上沾了血,回府换一身吧。”

侍卫将人送上马车,道:“皇后娘娘前些日子送了公子一身衣裳,说是蜀州进贡来的料子,主子还没试过,回去拿出来试一试吧。”

徐清淮坐在车厢里擦刀,那刀柄上镶着一颗朱红玛瑙。他思索了一下,散漫道:“既然是皇后娘娘送的,那就不必试了,今日便穿它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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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的落雪压低了梅树枝桠,寒风吹进殿前行走的人衣领里,麟德殿内的大臣们个个锦帽貂裘,觥筹交错,不多时便见殿内出来了一群怀抱乐器的乐人。

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冷得厉害,大内的红墙青砖皆覆了雪,一片素白,却在这一群清瘦红衣乐师出来的时候瞬间有了生气,好似寒霜落梅。

这群乐师被内监领着出了正大门,唤作宣德门,才敢走得不像方才那般谨慎,松散下了身子,冷得浑身发麻,不自觉打了寒颤。

为首的抱琴微微颔首,摘下了耳朵上一只珍珠坠子,递过去,道:“多谢内监领路了,今日席面盛大,内监冒寒前来相送,多有操劳。”

那内监接了坠子捏在手心里,虽冻得手青紫,言语却客气,“云山公子折煞奴婢了,咱们圣上宅心仁厚,最是体恤臣子,正旦时候难免要请公子们过来为大人们吟词奏曲,奴婢与公子们一样都是为了圣上和咱们皇后娘娘能高兴着,咱们也就高兴了。”

虽是这样说,可这内监眼睛看得真切,这群乐师虽然得大内的器重,但到底是拿出来观赏的玩意,如今他们站在门前瑟瑟发抖,在这大冬天里衣着薄衫,露着的手腕脚踝都红得发紫了,他们个个用眼纱蒙着眼睛,走到哪里都是需要人领着才行。

虽然是群瞎子,但个个清瘦,冰肌玉骨,像是冬日里用手一掐便冒水的梅花,连这没根的内监尚且都不好意思不轻声说话,生怕惊着了神仙一般的人儿。可若再跟他说会儿话,他们只怕是要冻死了。

于是他道:“时辰不早了,公子们早些回去吧。奴婢还要到宴席上伺候,只能送到这儿了。”

不知何方传来一声声马鞭响,马蹄激起路上的雪,雪雾遮了那人的脸,却听闻一声声叫喊,听不真切,但急迫。

内监瞬间惊了神,急忙大喊道:“小侯爷千万慢下来!大内不能策马呀!”

徐清淮闻声猛地勒马,却还是慢了一步。马匹前蹄猛然抬起,激起一阵雪,将门前的乐师惊得抱紧了怀里的乐器,倒的倒,叫的叫。马匹也受了惊,长嘶了一声。

待马停住了,徐清淮蹙眉,跨在马上定睛大喊道:“什么人?不知道躲开吗!”

他一身暗金纹样枫红锦服,露着明黄的衣领,革带束腰,头戴玛瑙金丝发冠,身上披着一张灰白狐裘。内监看了一眼,真算是鲜衣怒马,恣意快活,这满京城唯有徐小侯爷了。

“小侯爷!这是缭云斋的公子们,刚从宴席上下来,冲撞了小侯爷,小侯爷千万别怪罪!”内监解释道。

马上的人一瞧这是皇后身边伺候的刘内监,勉强压下了怒气,缓缓一笑,“缭云斋的人?竟也敢劳动刘内监亲自来送。”

他将目光移到那群人身上,看着个个娇贵得可怜,像是没了骨头一样柔弱,长相倒还好,只是都蒙着眼睛。他冷笑一声,“一群瞎子?”

“皇后娘娘吩咐的,自然是得好生待着。”刘内监知道这混世魔王的脾性,好言好语地说,“小侯爷呀!这宴席都差不多要散了,您这时候上殿尚且都晚了,若叫不值当的事绊住了,一会儿圣上怪罪了您可就不好了!”

刘内监几句话堵了他的嘴,又是皇后娘娘,又是圣上,可算是将他怕的人都搬出来了。他便只能作罢,俯视了一眼下面这群蒙眼瞎子,道:“刘内监说话漂亮,您的面子我自然是得给。”

“小侯爷真是折煞奴婢了呀!”

刘内监一抬头,徐清淮已经下了马,将马绳丢到了他手里,道:“劳烦内监了。”随后负手跨进了宣德大门。

刘内监不敢牵马,急忙叫了身边跟着的小太监,丢给了旁人。

他见面前的公子们吓得不轻,解释说:“公子们千万别怪罪,那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抚宁侯之子,徐小侯爷。如今抚宁侯才刚归京没多久,小侯爷素来一个人潇洒惯了,知道抚宁侯在大内自然是着急去见面。”

萧云山柔声道:“思父心切,情之自然。”

一行人抱着乐器上了马车,车辙在雪地上轧出两道深痕,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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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洪昌十三年始,抚宁侯徐傅便受命驻守西北的沙崧营,算上现在,到如今只归京过两次。徐清淮自九岁寄养在皇后膝下,洪昌十七年第一次随文家小将军出征,也极少回京,因此父子两人虽说都姓徐,却好似陌生人一样。

此番徐清淮拿下陈州,斩杀逆贼程风,将陈州州府魏林捉拿归京,立下战功。而抚宁侯也在西北驻守沙崧近八年,有护国之功。

徐清淮还未入殿,听见殿外的通报,便闻洪昌帝喜道:“清淮回来了。”

甫一入殿,徐清淮便瞥见了抚宁侯徐傅,却没多理会,径直走上殿内,跪拜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昌帝含着笑,“朕念你刚回京,还未曾歇息,就不怪你迟来之罪!快起来入席!”

“谢陛下。”

洪昌帝靠在椅子上,“都说西南艰苦,朕倒瞧着清淮却是越发地飒爽威武了。此番平定陈州乱党之患,你可是为朕解了燃眉之急啊。”

徐清淮恭谨道:“陛下为大昭百姓不辞劳苦,臣区区微末,能为大昭守江山,已是毕生之幸。雍王余孽扰乱民生,于西南百姓而言确实艰苦,但臣亲身历经的不过区区数日,与百姓数十年如一日相比并不觉辛苦。又有陛下这般体恤,更觉所得之名甚于所做之事。”

洪昌帝大笑,“瞧瞧!清淮到底是长大了,既不攀慕名声,又能体恤大昭百姓之艰,大昭有你这般才俊,朕怎能不放心?”

徐清淮垂首谨谢。

殿内大臣拱手笑道:“抚宁侯父子两人虽不常聚,却真是心性如一啊,一个为大昭驻守西北,一个为大昭平定西南,立下赫赫战功,皆是圣上的得力名将!”

其他人应和着。“中书令的话说得倒很对。”

其他人敬酒,徐傅便笑着迎了,与一众朝臣们觥筹交错。

徐清淮没喝两盅,便起身行礼,“陛下,臣这两年在外征战鲜少饮酒,一时还未适应宫中美酒,恐无端糟践了它。”

洪昌帝点点头,“说的也是,皇后常念叨你,你便先下殿,去看看皇后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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