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墓园附近的所有人都因风自安的哭声通通看了过来。就算风有信和云自歌带他看两边的野花小鸟也转移不走注意力,掏出再多的零食也被打翻在地。
云自歌这才领悟到风自安的一哭惊人,哄了半天累得不行,彻底把烂摊子丢给风有信:“早知道让安仔自己在家玩,我们出来约会得了。”
被嫌弃的家伙听到妈妈光明正大地当面提这种事,更加确信自己要被抛弃,嚎得更大声了。
风有信尽职尽责地捧着纸巾,跟在儿子后头善后,接过云自歌扣下来的一口锅,哭笑不得:“是谁一时兴起,说好上周趁安仔不在出来,转头丢下我一个人在家,自己跑出去逛街的?拖到这周又说带上安仔,美其名曰让孩子感受死亡教育?”
夫妻俩今天本就计划还会去其他地方游玩,为此精心打扮一番的云自歌选了双硌脚的皮鞋,这会终于忍不下去,难受得赖在石凳上:“我不管。你快去车里,把我带的另一双鞋拿过来给我换。这双没买好,刚刚追安仔的时候给我脚磨破皮了。”
风有信知道云自歌怕疼,平日里受一点伤都会冲他嗷嗷叫,无奈地摇摇头,只得遵命先行离开。
“安仔过来,妈妈跟你好好讲讲……”
云自歌每回开始用这个称呼的时候,就说明她认真对待这件事了。她把还在抽抽搭搭的小崽子搂过来,轻轻拍着后背,温声安慰着:
“爸爸妈妈也是离开了各自的父母,才能让安仔来到爸爸妈妈身边的呀。安仔以后也会遇到替我们陪伴在你身边,一起生活下去的人。或者安仔想不想要弟弟妹妹呀?有了弟弟妹妹,安仔就不用担心一个人孤单啦。”
发现云自歌的双脚因自己磨破后,小小的风自安就已经内疚得努力控制住自己,慢慢停下哭泣。
他乖巧地在母亲怀里摇了摇头,一板一眼地讲出原因。
“班上好几个同学自从家里有了弟弟妹妹,放学后再也没有爸爸妈妈接他们回家了。”
小孩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讲着讲着,全然忘了刚刚还在因为什么难过,风自安像打开了话匣子,讲了几例身边家庭有了老幺就忽略老大的情况。
云自歌失笑。知道儿子这股不愿吃一点亏的小心眼劲也是随自己:“爸爸妈妈不会这样的。怎么会是爱变少了呢?明明是多了一个人来爱你呀。”
先前离开的风有信正好回来,蹲下为云自歌换鞋:“我才走了多久,就说服安仔答应要弟弟妹妹了?其实当初第一胎要是生下来,安仔有个哥哥就正好。要是真打算再要一个,这次还叫风行吗?”
在风自安出生前,云自歌因意外流产过一胎。
当时已经确定了是个男孩,他们连名字都想好了,唤作风行。
第一胎不幸夭折后,兴许觉得用同一个名字不好,重新取了风自安的名字。
和云自歌待久了,风有信也日渐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尤其傻乎乎的儿子正处在说啥信啥的年纪,此时眼泪鼻涕糊成一团风干在脸上,可怜巴巴望过来的样子,让他也很难不逗一下。
风自安这才知道自己能出世全靠那夭折的哥哥,否则此时此刻在这闹着不要弟弟的估计就是他了。
见父母居然连名字都想好了,不像是说笑,风自安心惊胆战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祸闯多了,让爸爸妈妈心灰意冷,开始考虑重新再养一个新的小孩。
风有信一把背起云自歌往停车场走,身后依旧跟着一个孤零零、满脑子在想我是不是以后放学没人接的小风自安。
他看着父亲背着母亲往前走的身影,说服了自己,如果能有一个人在受伤时这样相互扶持,那也不是不行。
云自歌回头发现儿子在后面迈着小短腿努力跟着,拍了一把风有信:“慢点!还要不要你儿子了。”
风有信仗着有一小段距离听不见,小声道:“娶老婆送的便宜儿子,老婆更重要。”
云自歌白了他一眼,见风自安从刚刚开始就变得沉默,怕他真把这些话听进去:“别听你爸瞎说!你就是我们最重要的宝贝,没有哪个重要之说。安仔不愿意,爸爸妈妈不会勉强安仔去接受这些。”
后来,这件事就像从未发生一般,被所有人抛之脑后。直到风有信失踪,云自歌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她才开始屡屡后悔没能给风自安再多留一些牵挂在世上。
她很清楚,风自安对世间的执念不多,从小优渥的条件让他物欲极低,唯独一向重视自己的家人,所以才会对风有信的背叛缄口不言。
她害怕自己的离去会让风自安彻底在人间迷失方向。哪怕还有一个与风自安有联系的人活着,是风有信也好,也许风自安都能撑到找寻出自己该走的方向。
弥留之际,她不止一次后悔,若是当初再向风自安劝说几句……
当年,尚小的风自安迅速追上驻足在前方的父母,他们正伸手招呼着他一起向前走。
他们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让人立刻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旧梦。
一句迟到多年的话,穿过厚重的时光,传进风自安的耳朵里。
“你要记住,无论你是风自安或者风行,你们都是我们的孩子。爸爸妈妈永远不会抛弃你们任何一个。今后要好好相处啊,知道吗?”
风行如梦初醒。
十二年前咽下去的泪水,如今夺眶而出。
起初,他压抑着音量,小声地呜咽。意识到现下身处的不再是年幼那时的墓园后,一片黑暗中,风行重重跪在双亲的石碑面前,时隔多年,又一次在这泣不成声。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见到他们了。
“行……”
“风…行……”
“风行!”
风行缓过起初一阵汹涌的情绪后,慢慢冷静了下来,终于听见脑海内另一个自己急切的声音。
“吓死我了。你刚刚怎么了?”
风自安刚恢复知觉,就眼睁睁看着风行跪在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半天也得不到回应。
上回能让自己有这反应还得追溯到小学,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风行平复好心情,立刻察觉出不对:“你不知道?”
风自安一阵莫名其妙:“我该知道什么?”
风行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体已经由自己在掌控。
他掏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多。
风自安也看到了时间,一阵惊诧:“卧槽,什么时候过去这么久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亲手扫墓的时候,再后来是熟悉的交替身体控制权,接着他就彻底失去了感知能力。
操控不了身体的期间只能跟着风行的五感去接触外界,可不知为何他的眼前一片虚无,也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风行的名字,直到刚刚风行清醒过来,他才跟着重新恢复视听觉。
风行听完风自安的描述,结合自己没有提交任务离开的资格,明燧和系统的机制看上去相悖。
任务中遇到的异变只以身体为准,与从头到尾一体一魂重生的溪乐清不同,方舟系统却不认风行这个也名为风自安的灵魂。
现在思考这个区别过于困难,眼下风行先将自己经历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知了风自安。
他重新复盘完这份记忆,显然因云自歌的那番话受到影响,没有停下等风自安发表意见,继续输出着:“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才是这个世界的风自安,那我究竟是谁?”
他想站起来,发现跪太久腿麻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边缓解边自说自话:
“一开始,我以为我有幸重启了人生。直到听见你的声音,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冒名顶替者。”
风行看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那分明也是他的双亲,可被重新灌输完这段他早已忘却的记忆,他也不确定了。
“除了你,没人能听见我的声音。没人知道我的存在。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还算不算活着。所有人认的是这个世界的‘风自安’,一切的过去好像都和我经历的一样,即将发生的又是我无法预测的未来。我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我原有的记忆才是虚假的?”
他捂着脑袋,恨不得撬开其中,看看究竟哪一部分才是属于这世间的“真实”。
“会不会是我把所有都搞砸了,最后走到山穷水尽,现在才会在你的人生中弥补这一切?”
但是风行的遗憾,永远都不能让风自安代为填补。
“可是改变的这一切还是属于我的吗?这个世界上的人,真的还是曾经和我相处过的同一个人吗?这明明是属于你的人生,我的早已经结束了。”
如果一切人与事都是他记忆里的那批,为什么世间还会有两个风自安?
“甚至是对于你,我也不住地想过,明明我和你都是风自安,我却只能扮演着我自己。就因为我比你多活了一段时间,所以我要自觉挡下你不想要的一切,于是我必须担负起作为‘哥哥’的责任吗?”
也许从一开始,将那未能降世的哥哥的名字拿来化用作系统名就是错误的。
即使是这样,两个风自安都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风自安忍不下去了。打断了风行情绪凌乱下宣泄而出的自白。
“你就是风自安,我也是。”
无法掩盖的自信与狂傲自言语之中倾泻而出,好似变回了当初双亲健在,因爱而有恃无恐的风自安:“是谁规定人一定要通过其他人获得自我存在价值认可的?我非要让自己成为自己最可靠的后盾。”
他亲手为自己加冕,将他们视为一个整体:“我们就是最牢固的关系,你从来不是在冒名顶替我,而是作为名为‘风行’的‘风自安’,真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风自安这个身份,永远都由我们一同组成。”
不存在谁需要格外保护谁,不论哪一个得到或失去,他们都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真·命运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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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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