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为挑衅地看着守在院门前的李阮棠,在胡家村,便是已故的里正,见到她姓付的也要礼让三分。
更何况付兰仙来要债,名正言顺。村里人便是看着,也不敢上前阻扰,生怕殃及池鱼。
付兰仙见李阮棠不说话,手指一伸,便要去推她。
孟均和胡幼宁躲在灶房里,透过窗缝往外屏息瞧着。看到这一幕,小郎君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李阮棠身上的伤还未好利索,也不知她一人行不行。
他紧张万分,眼眸往狭小的灶房里瞅了瞅,轻道,“阿宁,灶房里的东西能不能借我用用?”
借东西不是什么难事,可在这节骨眼就显得有些违和。
胡幼宁亦是紧张,点了头才想起问他缘由。
小郎君抿唇,认真挑了擀面杖握在手中,与胡幼宁解释道,“妻主毕竟有伤,她们又人多势众,万一到时候妻主顶不住。”
孟均趴在窗缝,压低了声,“我得出去保护她。”
“啾啾,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去吧。”胡幼宁怎么看,李娘子那病恹恹的模样也是经不住打的。
他才往灶房门口走了一步,就被孟均死死拖住,“不行。你现在不能出去。”
李阮棠出去前可好好嘱咐了小郎君,要他拦住胡幼宁。
“总归是我没有听爹的叮嘱,才惹得姓付的上门。”胡幼宁又自责又难过,“若是李娘子有个好歹,我们胡家怎么担待的起。”
娘所谋求的前程,就要毁到他的手中了。
孟均将急得眼圈发红的胡幼宁按在灶前的小凳子上,“阿宁,你这会要出去了,才是给妻主添乱。你想,只有我们安全,她才会不用顾忌太多。要不然——”
一声惨叫自窗外传来,小郎君悬着的心忽得就沉进了一片寒冰之中。顾不上再去安慰掉眼泪的胡幼宁,孟均急急趴在窗边,透过细细的缝隙。
只见李阮棠微微一闪,反手折住了付兰仙的胳膊。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刚刚极为嚣张的付兰仙疼得龇牙咧嘴,口中连连骂个不停,忙不迭转脸与畏缩退后半步的几人怒道,“拿钱办事,你们这会躲什么!还不一拥而上,给本姑娘狠狠的打!”
“付娘子,要不咱还是改日再来吧。”
刚刚还跟在付兰仙身后的几个跟班矮了声,她们几人都不会拳脚,过往打人多靠着蛮力和聚众。
这会子她们还未看清李阮棠怎么动的手,付兰仙就被折成了个枯枝模样,这谁还敢送上前去挨打。
付兰仙本就疼得脸红脖子粗,见她们要退缩,登时吼得声嘶力竭,“谁若能将这女子打得鼻青脸肿,本姑娘就赏一两白银!”
“一两怎么够。”李阮棠唇角微笑,看向那几人,手中用力,之前还能吼出声的付兰仙立时就像被人压住了命脉,浑身抖如筛糠。
“至少也得五两银子。不然——”她面上笑意更深,“诸位后半辈子靠什么养活自己?”
“......”
她说得诚恳,偏偏语气听来却极为狂妄。其余几人被唬得连连后退,哪里敢再上前半步,腿软脚滑地连滚带爬,生怕李阮棠追来。
“这就走了?”
李阮棠瞥了眼付兰仙洇湿的裙摆,极为嫌弃地松开手。
失去支撑的付兰仙狼狈地跌倒在地,自她懂事,还从未如此丢过面子。
她喘了几口粗气,按下眼中狠戾,换上副胆怯模样,“你当真就这么放过我?”
“你若犯法,自有大晋律例处置。”
李阮棠冷道,“你与胡三娘之事,钱银如何公断,这是官府之事。你若自觉不公,可去县令那提起诉讼。”
“我若对你下狠手,与你今日上门滋事又有何分别?”
她这话一出,付兰仙听得直在心中哂笑。不过,面上却还是一副怯懦的样子,“娘子说得有理,我付某记住了。”
“总归欠我钱银的是胡三娘,今是我唐突,冒犯了娘子。”她忍着痛,文绉绉地嚼着词,破天荒地没有再纠缠。
付兰仙一走,周围站在自家院头看热闹的村民也三三两两散开。
“妻主!”小郎君再三瞧了瞧,这才猛地拉开灶房的门板,哒哒朝李阮棠跑去。
他手里还提着擀面杖,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满满担忧,“你没事吧?”
“嗯,没事。”李阮棠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鼻尖,轻轻抹去上面萌出的细汗,“让你担心了。”
“嗳?”小郎君一怔,不甚自在地撇开眼,他才没有担心。就......就只有一点点放心不下而已。
他还等着跟李阮棠一起回京都呢,自然要关心她的伤势,担忧她的安全,但绝不是她想得那种担心。
绝不是!
小郎君暗暗给自己寻好了借口,一转头就见胡幼宁眼圈红红地站在李阮棠身前。
“今日多谢李娘子。”胡幼宁低着头,极为正式地与她行了礼。
李阮棠自然不好去扶他,只拱手道,“胡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话刚落,院子外,来了慌慌张张的脚步。
“宁儿!”周夫郎声音都颤出了抖,跌跌撞撞跑进院门,见胡幼宁好端端站着,心里悬着的念头登时落了地。
脚下一软,便直接坐在了地上。
“爹。”胡幼宁急急上前扶起悲喜交加的周夫郎,一面替他顺了顺气,一面悄悄抬眸,看向正侧身与啾啾说着什么的李阮棠。
“是李娘子救了我。”
胡三娘慢周夫郎一步,听见这句话,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李阮棠面前,“娘子大恩大德,我胡三没齿难忘。”
“三娘快快请起。”李阮棠扶起满头是汗的胡三娘,“这里面有些事,还需说与三娘知晓。”
“李娘子,李夫郎,里面请。”胡三娘连连点头。
几人一同进了堂屋。
孟均挨着李阮棠坐下,再见胡三娘,他心中还是有气。可一看见眼圈泛红的胡幼宁,小郎君冷凝的面色又缓了缓。
“宁儿,你去烧些热水来。”周夫郎轻轻拍了拍胡幼宁的手,将他支了出去。
胡三娘坐到这会仍心有余悸,她眉目紧皱,沉沉叹了口气,“李娘子,今日若非您出手,只怕我这独子就要被姓付的那小人掳走,不知糟蹋成什么样。”
“三娘客气,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李阮棠神色淡淡,“但我瞧那付兰仙并非是个真怯懦之人,今日虽被我料理一顿,但此人在村子里横行多年,又岂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是以,今日之事,于胡家到底是喜还是忧,都是未知。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寻官府之力。”
“李娘子所说,我们何尝没想过。”一提起这个,胡三娘眉头便皱得更深了几分,“只是这长山沟多发地陷,我们便是去寻官府,官府也常推延了事。”
“那村中里正呢?”李阮棠一怔。
周夫郎握住自己妻主的掌心,替她开口道,“早前的里正是我妻主的娘,但她老人家已经故去,村里虽说已经报了新里正上去,但官文没下来之前,谁又会去趟这浑水,惹上村霸。”
“那付兰仙说你欠她银子。”李阮棠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可立过字据?”
胡三娘面上一窘,慢吞吞点了头,“当初小的多喝了几杯,是以才......”
“这样吧。”李阮棠目色略略扫过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郎君,“既然胡公子与我家夫郎聊得来,等过两日家中来寻,那三钱银子便一并算进帐中。”
“这......”
胡三娘听得又惊又喜,忙跪在地上接连磕了几个头,“多谢李娘子,多谢李夫郎。”
外间的天色,云层越发的厚重。
回到她们暂住的屋里。
小郎君始终闷闷的,只在胡幼宁端了清蒸鱼进来时,才稍稍露出些笑意。
“啾啾,今天多谢你与......”
胡幼宁瞄了眼躺在炕上睡着的李阮棠,真心实意道,“与李娘子。”
小郎君虽然气胡三娘心思无耻,为了自己儿子,便算计到其他男郎身上,但他与胡幼宁接触下来,又深觉阿宁是个心善的男郎,总归母父为人,做子女的无法选择。
孟均叹了口气,“阿宁,为今之计,你还是得尽快寻个人家,定下亲事才好。”
不然,若是他没能撮合成功,等她们过几日回京,只怕那付兰仙会更加难缠。
“啾啾,实不相瞒。在这胡家村里,已然没有敢上门求娶与我的娘子。”
胡幼宁哀哀抿唇,压低了声,“付兰仙没来闹之前,我心气高,一心想寻个心仪的妻主,拒绝了不少亲事。可现在付兰仙闹成这样,那些年轻娘子都怕她,又怎么会再登门求娶。”
这些事周夫郎不曾与他说过,胡三娘亦是沉默着。
但胡幼宁并不痴傻,又怎么会不知其中关系。
他不过是寻个一心人,奈何命数弄人。
孟均听得心下暗叹,正要开口宽慰。
“唔,啾啾。”
女子软乎的声线低低响起,李阮棠还未完全醒。
之前她对付付兰仙看起来轻松,实际却耗费了不少体力。再加上她身上的伤势,这会一起作痛,让她唤着小郎君的尾音,听着便带了不同意味的亲昵。
“啾啾,你......你先照顾李娘子吧。”胡幼宁连忙往外转身,他走得慌张,连自己的帕子落在地上都不知。
“阿宁!”
孟均刚刚捡起手帕,门口哪里还有胡幼宁的身影。小郎君疑惑地皱皱眉,又往炕上盖得严实的李阮棠瞅了瞅。
奇怪了,他又不吃人,阿宁跑这么快做什么。
不过现在可不是追究这事的时机。
小郎君哒哒往炕沿走去,扶着迷迷瞪瞪的李阮棠坐起身,“妻主。”
他认认真真瞧了瞧李阮棠紧皱的眉头,“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嗯。”
她刚刚不过稍稍用了些力道,这会就浑身疲乏无力,便是坐起都晕晕乎乎。
李阮棠撑着手,耳边嗡嗡直响,脸色比起之前越发苍白,倚在小郎君怀中,气息也比之前要虚弱许多。
“那我给妻主吹吹。”
温温的气息拂过李阮棠额前碎发,孟均心口有些难受,他可从未见过李阮棠这么无神的样子。
他们即便不是妻夫,亦还有自小长大的情分。
小郎君将人抱紧了些,那双丹凤眼微微低垂,犹豫了片刻试探道,“棠棠?”
李阮棠眼皮沉得厉害,听见他小小声唤她,有心想睁开眼,却只有嘴唇微弱地动了动。
而那本该在预料之中,染上她眼角眉梢的粉意不再。
明明不久前,她还会因此红了脸的。
孟均心下一沉,无止境的寒颤自脚底升起。不行,今说什么也要让胡三娘请个郎中。
李阮棠身上的伤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她撞到了头,还流了那么多血。
之前只是记不得人,这会瞧着竟是醒不过来了。
小郎君忙忙将人细致地扶在枕上,还未迈开步,宽大的广袖就被人紧紧攥住。
“啾啾。”
李阮棠努力睁开些眼缝,想与他笑笑,可唇角勾了半日,也只轻轻动了动,“我没事的。”
她曾受过重伤,亦死里逃生。心中清楚,此刻不过是因气血两虚,造成的困乏与无力。
但啾啾只是个养在内院的小公子,哪里见过这阵仗。
眼瞅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噙着泪,一脸担心。李阮棠心尖都软乎了不少,握着他衣袖的手指稍稍失礼,隔着衣袖牵住了小郎君的手腕。
“你瞧,我真的没事。”
“我就只是饿了,所以才没劲。”
她每说一句,小郎君眼眶里的泪花花便吧嗒一声打在她的手背。
“啾啾,你别哭,我身子好着呢。”
李阮棠哪里见过这阵仗,慌忙握住小郎君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隔着一层中衣,熨帖上来温度恰到好处。
她抿唇笑笑,温柔地安慰道,“你看,它是不是跳得很起劲。”
咚咚——,咚咚——
强劲的心跳似要透过皮肤钻入他的指尖,小郎君下意识地一缩手,偏手背又叫李阮棠紧紧按住。
贴上去的指腹一哆嗦,便轻轻地,几不可察地捏了一下。
刹那间,小郎君耳边咚咚咚咚乱成一片,似是有人敲锣打鼓,又好似春雷炸开。
偏偏那软言安抚之人压根儿没有察觉,还挖空心思哄着他说,“啾啾,你别担心,我这心脉跟林木间蹦跶的小白兔一样,极为有力。”
“听说男郎都喜欢可爱动物,等过几日我伤好,也给你捉一只小兔子,怎么样?”
嗳?
小郎君一怔,哭红的眉眼越发艳丽,他懵懵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要捉,捉什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