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珈只让入殓师给杨思捷洗了澡,换上寿衣,遗体处理便算完成。
追悼会也省了,杨思珈抱着骨灰盒,一路跟着工作人员到火化间外,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着他被推入焚化炉。
急促的脚步很快从身后响起,又改为走。
陈文藻匆匆走到杨思珈身侧站定,看看火化间里又看看杨思珈,挠挠眉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子不教,父之过。”杨思珈一瞬不瞬地看着火化间内:“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死杨清达一个就够了。可我就是算不过杨清逸,我就是赢不了他。”
“你确定要和一个刑警说这些?”
“嗷。有些激动,失言了。”杨思珈扭过头,对着陈文藻笑笑:“走吧。”
陈文藻看看杨思珈手里的骨灰盒又看看火化间里:“那,那你……”
杨思珈把骨灰盒放在门旁的排椅上,笑道:“问过了,要烧一个小时呢。”
“去哪?”陈文藻快步跟上杨思珈。
“抓柳灿宁。”杨思珈向陈文藻晃了晃手机屏幕,那俨然是一个跟踪软件的界面:“都到这份儿上了,直说吧。”
杨思珈把手机揣回裤兜,快步朝外走去:“和你预想的一样,柳灿宁被杨清逸收买了,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刚到医院没几分钟,她又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就闲聊安抚去了,没注意小孩不在,你让我单独讲两句的时候,她就拿了瓶兑了杨清逸特制毒药的养乐多,让杨思捷喝。杨思捷估计是以为小孩被扣住了,就喝掉了,然后死了。我猜呢,小孩大概率确实被扣着,但也只是帮柳灿宁守着,等她去接,也是等我去追,然后把这个锅吧,扣到这帮人身上,所以呢,这几个帮柳灿宁看着小孩的人,大概率是白天万遂汤源的那几个。你呢,抓他们几个就好了,杨思捷的这个事,也一并算到他们头上。思路我都帮你设计好了,是杨清逸对杨清达家的赶尽杀绝,让人在柳灿宁回家去拿杨思捷换洗衣物的时候,绑架了小孩,并在杨思捷误食中毒的同时,发来小孩位置。柳灿宁就留我守杨思捷,她带上我给的定位器单刀赴会,然后我第一时间联系警察叔叔,提供线索,擒拿罪犯。”
杨思珈系上安全带,看向副驾驶座的陈文藻:“怎样?”
陈文藻不说话,只晃了晃他的录音笔:“开着的。”
“哦。”杨思珈回他以微笑:“那又要死三个。”
陈文藻看着杨思珈,眼里尽是愤怒和失望。
杨思珈笑一声,发车在殡仪馆前的宽阔院子里原地掉了个头,油门猛踩到底,朝前呼啸而去。
“停。”开过两条街后,陈文藻突然说。
杨思珈不耐烦问:“干嘛。”
“我来开。不然就吐了。”
靠边停车换司机。
杨思珈系上安全带,慢条斯理地把长发理到身前,看了一眼定位软件:“下个红绿灯左转——你能抽根烟吗?”
“不能。”并扔口香糖给她。
“不吃。”杨思珈把口香糖罐塞中央扶手的杯座里,抱起手:“听说你们清算下来,有差不多四亿?”
陈文藻不回话。
杨思珈继续问:“遇霖账上的钱已经转移完了,你们追不到什么钱的。”
“拍卖。”陈文藻蹙眉说:“齐涵不是都分割好了吗。”
“可如果是这样,那就要落入吴胜坤家族手里,然后杨清逸隔空指挥,一切照旧。”
陈文藻一怔,扭头看杨思珈一眼,正要说话,前车突然变道,眼见着要追尾,陈文藻连忙踩刹车。
杨思珈松了松安全带:“勒到我小孩了。”
“……………………………………”陈文藻惊恐地瞪大眼看杨思珈:“不,不是刚怀吗?你,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啊。”
“噗。”杨思珈正色:“我呢,是这么想的。今天签的并购协议,不就是认罪书嘛,我看了下,加下来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你主持跟进拍卖,他们会去竞拍,谁拍哪部分我也分好了,一会儿找家打印店打给你,按协议价60%起拍,竞拍几轮下来,保证只多不少,清扫行动圆满收工。”
陈文藻没好气地嘁一声:“不就是帮你代持。”
“捏在我手里还是外流出去,哪种情形更好一点,你心里清楚。而且我这怀孕了,还打算结婚,那说明是下定决心要改过自新,好好生活了嘛。所以呢,遇霖的功能也会有所转变。”杨思珈语气随意地说:“杨清逸成功脱逃,游戏正式步入第二阶段,层出不穷的效仿者为了更好的发展和经营,便要向开创者取经,杨清逸的辐射范围就会不断扩张,而我便将带领新遇霖,为社会的繁荣和稳定,贡献力量。”
陈文藻消化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我就知道!”陈文藻大喊着停了车:“我就知道不会就这么结束!”
“……这么激动干嘛?”杨思珈蹙眉看他:“不至于一点也没猜到吧。”
“不礼让行人,罚款200扣3分。”
“……”杨思珈看看还走在绿化带另一边人行道上的行人,捏着太阳穴冷笑:“哈我靠。”
继续前行。
“下下个红绿灯右转。”
“还有多远?”
“十来公里吧。”
“她是要去通安?”
“找林笑。”杨思珈冷嗤一声:“墙头草。是得好好疏通一下我的这些人脉了。”
说到林笑,陈文藻又想起什么:“齐涵那前女友还在她那儿?”
“嗯。”
“人怎么样?”
“别想着翻案了陈科长。”杨思珈闭上眼,叹息道:“很多事情最好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你就安心等升官吧。”
陈文藻又沉默。
“怎么。”杨思珈又掀起眼皮看他:“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是想干一辈子刑警?我们都帮你规划好路线了。”
“我不知道。”陈文藻说:“我也觉得我该抓住这次机会做点什么,可我怕我会变。”
“你现在和以前,不也差挺多嘛。以前老板着个脸,和谁都欠你250似的,现在话多得一张嘴就跟2000只苍蝇飞似的吵。”陈文藻闻言就恶狠狠地瞪过来,杨思珈忙往后缩:“反正没有什么是恒久的,你管那么多干嘛。但是,还是有东西可以保持不变。”
“什么。”
“往上走就是一种责任。所以不管怎么变,你都问心无愧。”
陈文藻沉默片刻,问:“右转完了,接下来呢?怎么走?”
“再直走6个红绿灯,左转岔进春晖路。”
“嗯。”陈文藻点点头,又迅速瞥一眼杨思珈,喊她:“杨思珈。”
“电话。”杨思珈比了个嘘的手势,接通来电。是商循母亲来电。
“喂,段阿姨。”
女人哽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喂,佳佳,商循……商循醒了,你可不可以和他说两句话。”
“好。”
“儿子,打通了,打通了,快说吧。”
伴着沉重粗粝的呼吸,商循气若游丝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佳佳……我,都做到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杨思珈温声道:“我会打理好公司,照顾好叔叔阿姨,你安心。”
商循笑了一下,便猛然咳嗽了几声,血咯在喉咙里咕咕响的声音和艰难吞咽的声音传来后好久,更低微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有没有,爱过我?”
“当然。”杨思珈笑着说:“不然我为什么要和你谈那么久恋爱?”
“好。好。”
心电监护仪发出冗长的‘滴——————’,男人和女人悲凉的哀嚎霎时充斥满安静的车厢,杨思珈挂断电话,放下车窗,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四散。
陈文藻看了她好几次,有些扭捏道:“别太伤心啊。”
“我不伤心。”杨思珈扭头看着陈文藻,平静道:“是他们蠢。蠢人玩不明白游戏也很正常。”
“那齐涵呢?”
“他神经。”
陈文藻笑了一下。
他也神经就好了。
*
在离柳灿宁的车只剩十多米的时候,旁边车道的车和前面那辆车响起警笛,并骤然提速,很快将一辆黑色保姆车逼停。
陈文藻将车靠边停下,又掏出枪上膛,静观四下状况。
很快,柳灿宁和两个小孩从后排下了车,被带上警方的车,陈文藻这才收枪,拿上笔记本和笔下了车。
“车里待着。”
陈文藻关上车门,小跑着上了那辆车,很快又回来。
杨思珈目送着加了警灯的车就近掉头,平静问:“她怎么说?”
“说是林笑的手笔。”
杨思珈笑一声,“你抓不抓?”
“无可奉告。”陈文藻系好安全带,把笔记本夹回驾驶座遮阳板里,发车:“我让柳灿宁去殡仪馆拿骨灰。接下来去哪?”
“我在胡海区安和酒店安置了13个鼎岛代///孕机构的女人。”杨思珈说:“鼎岛一出事,全跑了,这些月份太大,打不掉,又都是些养在机构里待产的,没社交没工作吃住没着落,我就把人接下来了,你去处理这个事,重点不在整治代///孕产业链上,这活儿早被人揽过去了,你插不进去。你的重点在这些人的安置,以及这些小孩出生后的抚养问题上,一定要出具具体的善后方案,不要事情一过就又没人管。反正把事情撂给你了,我可不会再管。”
“然后就是枪的问题。”杨思珈说:“在奉化区的雷霆射击俱乐部,里边有个地下室,估摸着还有几把没组装的枪和一些还没装填的火药,去搜查的时候自己注意点,这回要是又被炸,可没人捞你了。”
“行了,说完了。”杨思珈长舒一口气,系上安全带:“送我回医院,我要守齐涵去了。”
陈文藻沉默着发车,就近掉头。
路程过半,趁等红绿灯,才突然说:“你不会是要跑路吧。”
“放心好了。”杨思珈哈哈笑:“我就算是跑,我也会看着这些功劳记你头上,给你表彰升官了才跑的。”
陈文藻却沉声说:“别开玩笑。”
顿了顿,陈文藻又说:“齐涵对你挺好的。你别这样。”
“他都没意见。”
“他不就是知道你会走,才把自己搞成那样,想让你可怜他,留下来。”陈文藻说:“要是哪天醒转过来,发现你不在了,会很伤心。”
“而且。”陈文藻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要是跑了,不是正中杨清逸下怀。他就等你去找他呢。”
“我说了我算不过他。”
“别走。”
“他都算死了。”
“别走。”
“我就是很想去找他。我想去杀他。”
“别走。”
杨思珈抿抿唇,不说话。
陈文藻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低声重复:“别走。”
*
杨思珈在客房洗好澡,去齐涵病房。
齐涵中的毒也是苯类化合物,但毒性不算强。陈文藻把他从水里捞起来后,送他去最近的医院抢救洗胃。化验结果还没出来,齐家派来的直升机赶到,将齐涵送至医疗水平最好的市二院。落地后奉化区的医院来电通知化验结果,齐家连忙将数据下发到旗下的全部化学研究室,半个小时后配出药送来医院给齐涵挂上,两个小时后从重症转普通,便又将他转来经伦旗下的私立医院。
但他失血较多,又有脑损伤,还醒不过来。
杨思珈掀开被子,和平常时候一样,躺进他臂弯里,脸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抱住他的腰。
忙活这么久,总算要落定了。
杨思珈叹一口气。
她是真没想到杨清逸真会把权柄传给她。
毕竟他招招死手。
但转念想,却也正常。
不变态就不是杨清逸了。
崭新的A群。
干净现金。
完好无损扶摇直上的势力。
尽入囊中。
和预想过千万次的锒铛入狱完全不同。
有他一半功劳。
杨思珈拨开齐涵的氧气罩,在他唇上印上浅浅一吻。
“齐涵齐涵。”杨思珈在他怀里蹭了蹭,喃喃道:“我只给你两周时间。要是过了两周你还不醒,我就把小孩打了出国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
睡到天蒙蒙亮医生来查房,杨思珈回了客房,没过多久,便有警察上门传唤。
杨思珈喜提软包。
问的一堆问题杨思珈都选择沉默不回答,审讯员——一男一女便淡然合上笔记本,抱起手往椅背上一靠,让她想说了叫他们。
杨思珈说行,然后往床上一躺,开始睡觉。
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杨思珈和两人零交流。
屋内没有自然光,不出房门分不清白天黑夜,杨思珈每回睡醒,就打一遍八段锦,然后继续睡觉。
估计是因为怀孕,她还挺能睡。
第四天,放杨思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也换了审讯员。
不准杨思珈打八段锦了,上厕所也有了严格规定,只能在早上6点,中午12点,晚上6点和半夜12点这四个固定时间点外出方便,二十四小时开灯,床的正上方有三盏射灯,特别亮,杨思珈一睡熟就被叫醒,重述问题,让回答。
又过了五天,又换人。
总算轮到陈文藻。
“下象棋?”陈文藻晃晃手里的盒子。
杨思珈打着哈欠点头:“没问题。”
然后三连败。
“我靠。”杨思珈看着审讯桌对面,已经拆了纱布,穿着警常服的人:“你偷偷找公园老头练棋去了?”
陈文藻笑一声,摊开笔记本:“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当然。”杨思珈也笑看着他:“愿赌服输。”
*
杨思珈会见律师时交代的东西,当然已经被行动队掌握,只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查办的借口。
但是她在软包里供述的,比起9号那天,多了。
早已回了临州的吴胜坤紧急召见陈文藻。
“文藻,来,坐坐坐。”吴胜坤热络地招呼陈文藻在沙发就坐,给他泡了杯茶,坐到他对面:“大半夜把你从俞宁叫过来,别介意啊。”
陈文藻笑回:“工作的事,24小时待命是应该的。”
吴胜坤点了支烟,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背上,“你今年多大?”
“29。”
“29岁好啊,正是施展作为的时候。”吴胜坤抽了口烟,掸着烟灰问:“你是从公安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临州刑侦大队?”
“是。”
“几年了?”
“今年是第六年。”
“就已经是科长了?”吴胜坤面露赞赏:“破格提拔?”
“去年下了个政策,有一个名额,正巧符合,人事那边就帮我交了材料。”
“那说明你能力很强啊。”吴胜坤被烟熏得眯起的眼睛弯了弯:“我听说,你这几天还把遇霖走私的那些枪,和被叶猷扬藏起来的那些孕妇都找到了?”
“我在遇霖的线人提供的情报。”
“线人。”吴胜坤神色暗了暗,将烟按进烟灰缸里:“那你这线人,对今天这些情报有何高见啊?”
“遇霖势大,宜拆不宜独。”
*
一觉醒来,杨思珈得到放行。
9天不见太阳,一出门,缓了好半晌眼睛才不疼。
万心一来接她,抱着她哭个不停。
“干嘛啊大姐。”杨思珈敷衍地摸摸她头发:“给我哭丧似的。”
“闭嘴!”万心一没好气地打了杨思珈一下,又陡然想起什么,连忙摸杨思珈肚子:“哎呀宝宝,你没事吧?”
杨思珈哈哈笑:“好着呢。”
万心一牵着杨思珈的手往车走。
“……不用这么腻歪吧。”
“你再啰嗦!”
“行行行。”杨思珈哈哈笑着靠在万心一肩上,又问:“时问出院了吗?”
“还没。”
“那行,我先去看他,再去齐涵那。”杨思珈笑得一脸纯挚:“贺寒还在你们那儿吧?”
万心一动作一僵:“你都知道啊。”
“陈文藻一堆事,不可能一直看着他,除了送去你们那,还能放哪?”
万心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不生气吧?”
杨思珈笑:“我要是生气的话,我让杨寻转交解约合同和钱给他做什么呢。”
杨思珈确实不生气。
她一直都知道万心一是什么性格。
总是很热心,见谁有难处都想搭把手。
她也知道一直以来,万心一对贺寒那晚被灌醉按着签了协议的事心怀有愧,索性就趁这次让她弥补,才让贺寒去找时问。
但杨思珈说过,她要把那个主谋揪出来,亲自送他上路。
所以这事怎么可能就这么揭过去呢。
她才不稀罕什么不了了之。
她就是要见血。
要争高下。
掌握大量内幕的当红男星横死,够本。
所以她买断男星后半生,给他时间逃跑。
可没办法,命运就是这么的阴差阳错,都到机场了,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被正义的警察给逮回来了。
那杨思珈就勉为其难,亲自操刀,庆祝迭代完成。
到医院,贺寒自然也在。
杨思珈一进门,他便站起身迎上前来,手腕上的无患子手串从袖子里掉出来,他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朝杨思珈露出面对媒体和粉丝时的那种完美无瑕的温柔假笑:“佳佳,你来了。”
杨思珈朝他笑笑:“嗯。”
“先洗手吃饭,饿死了。”万心一推着杨思珈去卫生间。
平平无奇的一顿饭。
杨思珈喝完鱼汤,把碗放回桌上,看向贺寒:“买票了吗?”
贺寒忙说:“4点的飞机。”
杨思珈看了一眼手机:“这么赶?”
然后起身:“那我送你吧。正好有话和你说。”
贺寒连忙起身,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万心一张了张嘴,还是忍了下来。
算了。
婚戒还带着。
估计只是说些宽慰的场面话。
时问却在目送着两人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叫住杨思珈:“别忘了齐涵还在等你。”
杨思珈回身朝他笑笑:“送人而已。”
时问反而皱起眉,急忙拿起手机,打通齐涵主治医生的电话:“周医生,齐涵醒了吗?”
*
齐家本派了车去接杨思珈,但接到万心一电话,就改道回了医院,等候她差遣。
负二楼的电梯门打开,齐涵常坐的那辆迈巴赫缓缓停在几步之外。
杨思珈快步走过去,刚打开后车门,便被吓得尖叫一声。
还穿着病号服的齐涵坐在车内,明显瘦了一圈,被头发盖住大半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到医院都不来看我就往外跑,是要去干嘛啊?老婆。”
杨思珈不说话,只直勾勾看着齐涵,眼睛越睁越大。
齐涵暗道一声不妙,果然下一秒,他受尽委屈无处说的妻子仰起头,哇一声便哭出来。
“齐涵……”杨思珈哭得一抽一抽的:“齐涵……”
齐涵轻轻舒了一口气,下车绕过来,将她揽进怀里,往旁边挪了挪,拉开车门,偏头示意贺寒上车。
在听到齐涵说看都不看他就往外跑的瞬间,贺寒总算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也将前因后果连成了线。
从坠楼案发的那一刻起,她便对贺寒动了杀心。
贺寒霎时便冒了一身冷汗,出于求生本能地冲上车,猛地砸上车门,急忙和司机道:“去机场,去机场,快,快。”
贺寒惊魂未定,可还是不受控制地透过后挡风玻璃去看他们。
贺寒提分手那天,杨思珈只平静地说了‘见面说’三个字就挂了电话,几个小时后抵达上海,叩开贺寒房门。接下来三天,除了吃饭睡觉洗漱,他们不停做,不出门。但贺寒知道这不是在挽留他,或是为了解决问题,所以在第四天吃完早饭后,贺寒鼓起勇气问她,还分手吗。
她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最起码你还有得赚。”
然后去书房,打了一堆合同,摆到贺寒面前:“签一下。”
贺寒想过无数次,当初她拒绝求婚,是不是伙同杨思捷做局,为的只是在遇霖这盘棋里,多安上一颗足够当量的炸弹。
他在拍脑残影视剧、为无良资本站台、在乌烟瘴气的饭桌上旁若无人大快朵颐的时候,都恨透了她。还时常后悔,如果操场那天,没有挡住她的视线,引她去相反方向,而是放任她追上齐涵,那他是不是就不需要卷进遇霖的深渊巨浪里来。
可每当她来探班,那些怨恨、痛苦、失意、麻木、挣扎又通通烟消云散。
贺寒笑话自己是贱骨头,但知道杨思珈会来找他,却没勇气也不敢查究竟是不是偷情,就发骚扰短信、搞小动作的杨思捷和商循更贱一筹。
而至于齐涵,这个跟踪成瘾的神经病。
他以为他是那个能霸占住她的心的特例吗。
做梦。
*
“讨厌你。”杨思珈用头撞了齐涵一下:“其他时候不见人影,一做坏事就跳出来。讨厌你!”
齐涵无奈笑了两声:“是是是,以后时时刻刻陪着你,再也不消失了,好不好?”
“我真的很生气!”杨思珈又狠狠拍了齐涵几下:“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宝宝怎么办?”
说到这,杨思珈嘴巴又瘪了下去,“没有怎么办,我会把它打掉的。齐涵。”
杨思珈把脸埋进齐涵怀里:“我原本觉得,我是到想要小孩的年纪了,所以从知道自己可能怀孕,到确认怀孕,我都是很随意的态度,就想着,怀就怀吧,反正早晚都是要生的。可是我都没意识到,在那之前,我根本不想要小孩,我根本不想结婚,我怎么可能自己往自己身上套枷锁,给自己找累赘,直到看到你躺在病床上,我突然特别讨厌肚子里的这个东西,我特别想把它打掉,我接受不了我的身体里有寄生物,我才反应过来,我是因为你才想要它。你要是不在了,我要它做什么。我真的好想你。我这几天做梦,总是梦到你,梦到你死掉了,我们的小孩也死掉了,梦到你醒来彻底把我忘了,转头就和别人在一起了,过了几年又把小孩抢走……我真的好烦,我明明这么喜欢你,你却感受不到去自找苦吃,要是留下什么病根,体力没以前好了,我真是要恨死你了!”
齐涵本来听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硬是被最后一句逗得笑出声。
他顺势虚弱地‘哎哟’一声,趴到杨思珈肩膀上:“站太久,头开始晕了。”
“啊!真的吗?”杨思珈手忙脚乱地扶着他往电梯走:“快点回去躺着。”
“那老婆会寸步不离陪着我吗?”
“……还有事情要处理。”
“哦。”齐涵淡淡地说:“原来有事情比我重要。”
“……我不会跑啦。”
“我才不信。”齐涵继续淡淡地说:“你这不都准备跑了。”
“让你不醒。”
“原来就算是去鬼门关闯一遭都留不住老婆的心。”齐涵悲怆地说:“我好可怜,好悲哀。”
“都说我不会跑啦!”
“我实在是被伤太深了,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任何承诺了,我只能接受老婆的实际行动。”
“行行行,我在医院,陪着你!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
齐涵刚醒不到一个小时,正在做检查,便被时问的紧急来电赶下楼。
杨思珈陪他把检查做完,又去朱医生的诊室复诊,一套流程下来,已经晚饭点。
9天不见,实在有太多话要说,从饭桌到阳台躺椅又到客厅沙发再到床上,杨思珈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向齐涵解释她从江岸大厦那晚起,对吴胜坤的布局和调整,一字不差地和齐涵分享她从齐谨律那里套到的吴胜坤的把柄,包括他几个情妇的住所和工作单位,讲述她在软包里的斡旋忍耐,讨论他们的资产后续的投资发展方向。
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好几瓶水,哈欠连天,但杨思珈还是想一次性讲完,齐涵也努力抵抗着致困的药效,努力默默听。
他们顺带取好了宝宝的名字,叫齐愿,集齐的齐,祝愿的愿,杨思珈问齐涵,他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还不等他回答,便急不可耐地说:“我希望是女孩。我觉得是女孩。我有预感。我的预感一向很准。”后来的检测验证了杨思珈的预感,两个人乐了好几天。
他们对杨思珈的治疗也做了大致规划,孕期不摄入药物,保持心情愉悦,等小宝宝出生,产康后激素回归正常,再循序渐进慢慢来。齐涵肉麻地说:“就算你变态一辈子我也爱你的乖乖。”
杨思珈微笑:“可我觉得你变态起来也没好到哪去。确定不是我的病友吗?”
然后睡了漫长的一觉,洗完澡,齐涵预约的纹身师便上门,为两人纹杨思珈早就抛诸脑后的情侣纹身。
杨思珈的是暗红色的字母‘QH’,被戒指环一样从两个字母两端出发,绕过手指一圈的细细的红线,牢牢绑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
一手婚戒,一手纹身,抬哪只手,都能宣示主权。齐涵很满意,抓起杨思珈的手,拍了个照片发了朋友圈。
万心一来电说时问可以出院,杨思珈打开衣柜找衣服,要去送他们一程,放在衣柜角落里的两个码起来的一大一小两个礼盒赫然映入眼帘。
杨思珈迟疑着看齐涵一眼,只见他散漫地笑着,朝她扬扬眉,没多言语。
杨思珈先打开上面那个藏青色的小礼盒,便愣住。
是……
她考了月考第三时,粘贴在光荣榜上的那张穿着江华中学校服的学生证件照。
买零食回去的路上,张遼突然跳出来,用相机帮他们拍的合照。杨思珈冷淡地看着镜头,齐涵笑得像个傻子。
那张银行卡。
她储物柜的钥匙。
《鸣吠》的手稿。
杨思珈又看齐涵一眼,把东西放回去盖好盖子,又打开下面那个娃哈哈纸箱大小的盒子。
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小礼盒。
还不等杨思珈问,齐涵便率先解释:“大学期间,看到一些好玩好看的东西,就买了。一直落在伦敦,9号那天想起来,就让人送回来了。”
杨思珈随便拆开几个看看。
有矿石,有瓷片,有兽皮,有做了塑封的树叶。
杨思珈一一合上,回过头,看着齐涵严肃道:“你完蛋了。”
齐涵面无表情:“早完蛋了。”
*
住院到30号,齐涵出院。期间杨思珈只在商循和杨思捷葬礼的时候离院出席了一下,其他时候都在医院陪着齐涵,远程处理事情。
出院当晚请朋友来家里吃饭,钱清章说,遇霖涉事人员大半已经审完,羁押在湖海区的看守所等公诉流程,剩下的要等拍卖会结束,遇霖是齐涵花大力气帮政府摆平的,拍卖会自然要请他参加,要是他得空,就请他4月3号上午9点,准时在市人民法院东楼的6楼报告厅入场。
齐涵自然要去。
2号晚上说要去看奶奶回家住,第二天天刚亮就把杨思珈叫醒,带她去祠堂上香。
杨思珈跪在蒲团上,困得直打盹。
齐涵站在一旁,穿戴整齐,洗手擦拭干净,从供桌旁的金丝楠木柜里请出16支香条,跪来杨思珈旁边。
就着打理祠堂的应侍端着的烛台点燃香条,甩两下将明火甩灭,分了三支给杨思珈。
杨思珈接过,将香条举过头顶,闭上眼。
齐涵的祖宗们在上,请保佑我的宝宝,平安出生,健康快乐。
齐涵也将香条举过头顶,和供台上的硕大金像对视。平静的眼底,悦动着不易察觉的兴奋。
感念诸位早亡,庇佑我妻,云程发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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