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余烬

墨瘴如凝固的墨汁,裹着陈年尸臭与蚀骨寒意,在渊底缓缓淌动,漫过脚踝时,像有无数冰冷的蛇鳞在皮肤上游走。

江烟渚瘫在黑泥里,耳尖却捕捉到远处传来的声响——不是瘴气流动的呜咽,而是无数脚步声踩碎枯骨的脆响,混着各大门派标志性的法器嗡鸣:霁清的清心铃、楚虚的御剑诀、玄池的水纹锣,竟齐齐往这绝魂渊底涌来。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牵动了颈侧未愈的伤口:“挺好。”他自言自语轻声道:“省的在演那老什子仙尊的戏了。”

他江烟渚竟值得如此“殊荣”——昔日称兄道弟的仙门世家,此刻像扑食的秃鹫般联起手来,连这连野鬼都嫌晦气的渊底,都要踏平了来取他的性命。

指尖不觉抠进身下黑泥,混着腐叶与碎骨的泥块,冰凉刺骨。

三日前,各大门派的旌旗如林,霁清宗主渡泽束发而立,手持法剑直指他的鼻尖:“江烟渚,暗通邪修,叛我仙家正道,今日当诛!”

玄池宗主池恒崖紧随其后,声如洪钟:“此等魔头,留之必为后患,我等仙门共讨之!”

彼时他被化灵散废了修为,捆在诛仙柱上,浑身经脉都在叫嚣着疼痛。那些曾受他恩惠的世家子弟、曾与他切磋论道的仙门修士,此刻都举着兵器高喊“杀了他”,石块与秽物如雨点般砸在他身上。他在人群中疯狂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不见那抹玄色衣袍——南宫暮沉,那个曾在鬼域雪地背着他走了三天三夜说“烟渚,此生我必不负你”的人,竟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呵……”江烟渚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丹田处那团曾令三界艳羡的灵力,此刻早已消散成灰,只剩几缕残气在经脉里微弱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像在嘲笑他的愚蠢。

他曾以为,纵使天下人都负他,南宫暮沉也绝不会弃他于不顾;他曾以为,他们之间的情谊,能抵得过所谓的“仙家大义”。可直到诛仙台的屠刀落下,直到他拼尽全力逃入绝魂渊,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墨瘴中忽然飘来一缕极淡的灵光,搜魂阵的气息越来越近,伴随着仙门弟子的呼喊:“那魔头就在前面!”

“别让他跑了,各大门派都在等着斩他首级!”

江烟渚缓缓抬眼,墨瘴中隐约可见数十道灵光闪烁,霁清的雪色、虚楚的墨色、玄池的云纹衣袂混在一起,像一群择人而噬的恶鬼。

他的目光在那些灵光中徒劳地扫过,没有玄色,没有南宫暮沉。

原来,他也会站在“仙家正道”那边,选择抛弃。

绝望将他淹没,比渊底的腐瘴更冷,比经脉的剧痛更疼,让他浑身的力气都瞬间被抽干。

身侧的断剑微微颤动,剑刃上的霜花簌簌掉落,映出他此刻的狼狈——发丝纠结如枯草,衣袍破碎不堪,浑身血污与黑泥混合。可就是这样的他,却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世家寝食难安,让他视若性命的挚友避之不及。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血滴落在断剑的剑脊上,顺着剑纹缓缓流淌,滴落在地。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清心铃与御剑诀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形成催命的乐章。江烟渚缓缓闭上眼,唇角勾起一抹悲凉的弧度。

罢了,天下人负他,挚友弃他,这仙家正道,他也不屑再融。既然这绝魂渊是他的葬身之地,那便让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来索命吧。

一声空灵之音从远处传来,又似拔地而起,“你现在已是将死之人,跑不了了,不过…我倒是好奇,”远处,玄池池恒崖之女站在水幕里,绿纱裙衬得她皮肤雪白,手里锣锤敲了敲水纹锣:“魔典呢?你藏哪儿了?别跟我说没有,我爹说了,那东西能涨百年修为,你不会真打算带进土里吧?”

百年修为?苏易白握剑的手微微颤了颤,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江烟渚不禁讽刺的笑了起来:“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玩意儿,嘴上喊着除魔卫道,骨子里想的,不就是那本破书?”

“告诉你们,魔典……”

话没说完,苏易白突然出手,一柄长剑狠狠刺向他的胸口!

“少跟他废话!”苏易白脸色铁青,长剑抵着江烟渚的心脏,“搜魂阵都架好了,他说不说,有什么两样?”

“没错,先搜魂,再割头!玄池要魔典,这魔头的首级,可得归我们沉雾!”

“凭什么归你们?”池清瑶毫不相让,水幕瞬间裹住江烟渚的上半身,“是我们玄池先发现他的!”

几人吵吵嚷嚷,谁都没注意到,江烟渚的目光正越过他们,往渊底更深处望。那里墨瘴最浓,像一片化不开的黑,可他总觉得,有一道熟悉的气息,藏在那片黑里——玄色的,带着点桃花香的,属于南宫暮沉的气息。

是错觉吧。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喉间的腥甜越来越重,眼前的灵光开始模糊。宁尘栖的怒吼,苏易白的剑鸣,池清瑶的锣响,都渐渐远了,只剩下少年时的桃花,落在酒盏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挚友……”

挚友个屁。

江烟渚闭上眼,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将断剑往自己心口送去。

与其被这群杂碎分尸,不如自己了断。

至少,死得干净点。

刺骨的疼顺着心口往四肢百骸钻。江烟渚眼前的灵光彻底乱了,霁清的白、虚楚的墨、玄池的绿,搅成一团模糊的色块。

他想再骂一句,喉咙却像被黑泥堵死,发不出半点声音。耳边的争吵声、剑鸣声、锣响,都变成了嗡嗡的闷响,远得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水。

下一秒,浑身的力气骤然抽干,他像被抽走了骨头,重重往后倒在黑泥里。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往下坠——

没有光,没有声,只有无边无际的黑,裹着他往更深的地方沉。

像掉进了万年不化的深海,水压挤得他胸腔发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的钝感,肺里像灌满了冰冷的海水,连咳一下都做不到。他想伸手抓点什么,可四周空无一物,只有黑暗顺着指尖往骨子里钻。

没人。

没有宁尘栖的怒喝,没有苏易白的剑,连池清瑶那烦人的锣声都没了。更没有……南宫暮沉。

没有那抹玄色衣袍,没有桃花香,没有雪地里温热的后背,什么都没有。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飘在这片黑里,像一粒被遗忘的尘埃,连回声都没有。绝望像海草,缠上他的四肢,越收越紧,勒得他连心脏都在发抖。

原来最后,他还是一个人。

彻底失去意识前,江烟渚只觉得,这黑暗比绝魂渊的墨瘴冷,比诛仙台的屠刀疼,比南宫暮沉的缺席,更让他熬不住。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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