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夜孤鸿·好奇的起源

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浸透了污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整个狭雾山的峰峦之上,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缕天光。寒风开始在山谷间尖啸,卷起地上松散的新雪,预示着又一场狂暴的风雪即将来临。

崇宫澪踩着脚下已经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愈发模糊的山道上。每踏出一步,冰冷的雪沫便会灌进她的木屐,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藤制药篓,里面小心地放置着今日的收获:几株品相尚可、根系完整的铁皮石斛,以及少许在岩石背风处艰难寻到的、可用于驱散风寒的珍贵草药。药篺边缘,还沾着些许未化的雪粒和湿润的泥土。

几天前,她便以游学药师的身份,借宿在山腰那户飘着温暖炭火气息的灶门家。那是一个仿佛与世隔绝、被纯粹善意包裹的家庭。

母亲灶门葵枝的温柔与坚韧,如同一盏在寒夜中静静燃烧的油灯;六个弟弟妹妹们的纯真与活泼,是这寂寥雪山中最动听的音符。

而那位名叫灶门炭治郎的长子,身上更是带着一种如同被冬日阳光充分晾晒过的木材般,干净、温暖且踏实的气息,都让蛰伏于人世的崇宫澪,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尤其是炭治郎那双清澈见底、永远闪烁着责任感与温柔光辉的眼眸,让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千百年前,雪夜火堆旁,那个同样拥有着纯粹灵魂与坚定信念的红色身影——那是属于继国缘一的、人性光辉的影子。

今日清晨,天光未亮,她便与背着沉重木炭、要下山贩卖补贴家用的炭治郎一同出发。炭治郎一路细心叮嘱,为她指出相对好走的路径。

不料归途时分,天色骤变,铅云彻底封锁了天空,狂风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疯狂扑打下来,能见度急剧下降,几步之外便已是白茫茫一片。

“崇宫小姐!这样下去太危险了!”炭治郎焦急的喊声在风雪的咆哮中显得有些失真,他灵敏的鼻子已经嗅到了空气中那股属于灾难的、极度不祥的冰冷气息,“我们必须先到山脚那位三郎爷爷的木屋里避一避!不能再往前走了!”

崇宫澪抬起被雪花沾湿的长睫,望了一眼彻底被风雪吞噬的山巅方向,那里有她暂时栖身的“家”。她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随即顺从地点点头,声音依旧平稳:“好,麻烦你带路了,炭治郎。”

于是,两人在暴风雪彻底发威前,躲进了山脚那间虽然简陋却足够坚固温暖的小木屋。屋主是三郎爷爷,一位独居的慈祥老者,热情地招待了这两位不速之客。

炉膛里跳跃着旺盛的火焰,驱散了从门缝钻入的寒气,火上煨着的粗茶散发出质朴的香气。

炭治郎坐在火边,眉头紧锁,依旧在为无法及时返家、让母亲担忧而深深自责。崇宫澪轻声安慰着他,语气温和,然而在她那被漫长岁月磨砺过的心湖深处,这一夜的耽搁,确实不过是无尽时间长河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涟漪。她并未感知到,命运那残酷的齿轮,正因这看似偶然的停留,而发生了何等惊人的偏转。

她并不知道,这一夜的耽搁,竟让他们阴差阳错地,侥幸逃过了一场针对灶门家、血腥到令人发指的灭门屠杀。

次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夜色浓稠如墨,风雪虽略有减弱,但寒意却达到了顶峰。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到几乎撕裂灵魂、完全不似人声的哀嚎,混杂着一股浓郁到令人肠胃翻搅、作呕欲吐的血腥气,如同无数支淬了毒的冰冷箭矢,悍然穿透了风雪的屏障,从山腰——灶门家的方向,猛烈地传来!

“母亲——!花子!!竹雄!!六太——!!”

是炭治郎的声音!那声音里蕴含的,是信仰崩塌、世界毁灭般的极致绝望与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了崇宫澪的心上,让她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停止了跳动。

“炭治郎!”她瞬间从地铺上弹起,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她甚至来不及向被惊醒的三郎爷爷解释一句,便如同离弦之箭,一头重新扎进了仍未停歇的风雪之中,朝着山腰那片已然化作地狱的景象,发足狂奔。

越靠近,空气中那股甜腻而腐朽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重,几乎凝固了周围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

当那片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已成为血肉屠场的熟悉景象,毫无遮掩地闯入眼帘时,崇宫澪隐约看到了炭治郎的身影。

他扑倒在冰冷粘稠的雪地中,抱着已经僵硬、失去温度的亲人们支离破碎的遗体,发出了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到极致的悲鸣与嚎哭,那哭声回荡在死寂的山林间,比寒风更加刺骨。

崇宫澪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纯白的长发在夹杂着血沫的风雪中狂乱舞动。她那双平日里清澈如湖泊的蓝色眼眸,此刻如同瞬间被冰封的湖面,倒映着眼前这幕人间惨剧,冰冷,死寂。

她不是第一次目睹死亡,千年的岁月里,她见过的悲剧与屠杀数不胜数,王朝更迭,尸山血海,早已让她的心境近乎麻木。

但每一次,当如此纯粹、无辜的生命,以这般毫无意义的、残酷到极致的方式被剥夺、被亵渎时,她左手腕那隐秘的皮肤之下,属于鬼祖 “绛离” 的、冰冷而绝对的神性,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躁动,传递来一丝细微却清晰的灼痛感。

那是对同类(即便是鬼舞辻无惨那样劣质不堪的残次品)肆意践踏生命本质、玷污“存在”本身的本能厌恶与滔天怒意,以及一丝……被她以强大意志力强行压制下去的、足以冰封千里、让万物凋零的凛冽杀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冰雪地狱中悄然浮现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边缘。

他穿着一件左右花色迥异的羽织——一半是醒目的市松方格纹样,另一半则是沉静的深红色。身形挺拔如傲立雪中的青松,黑色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面容俊朗却仿佛覆盖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霜,隔绝了所有外界的温度。

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两口被遗弃在荒原千年、深不见底的古井,沉寂、空洞,仿佛已将世间所有的情感与温度,都彻底冻结、埋葬在了那无光的深渊最底部。

富冈义勇。

崇宫澪几乎在看到他身影的瞬间,就能确定他的身份。这种历经无数生死淬炼、孤高而强大的气息,与鬼杀队中被称为“柱”的巅峰战力身份,如此契合,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鲜明。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几乎在呼吸之间完成。

幸存的祢豆子,挣扎着从已成废墟的家中冲出,口中死死咬着一节竹筒,原本清澈的眼眸被猩红与混乱占据,娇小的身体却已异变为鬼,发出非人的嘶吼,凭借着新生鬼族的本能与对至亲之血的渴望,不顾一切地扑向跪地痛哭的炭治郎!

炭治郎在极致的悲痛与混乱中,仍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自己尚且单薄的身躯死死护住异变的妹妹,涕泪交加,声音嘶哑破碎,向着那位突然出现的剑士发出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祈求他放过自己唯一的亲人。

富冈义勇的刀,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冰冷的刀锋反射着雪地与天空惨淡的光,流动着湛蓝如水的光晕,带着斩断一切因果、毫不留情的决绝,划破空气,直劈向祢豆子纤细的后颈!那一刀,精准,迅疾,没有任何犹豫,是千百次挥剑后融入本能的杀招。

那一瞬间,崇宫澪垂在袖中的右手指尖,已悄然扣住了三根细如牛毛、却淬炼着特殊力量的华阳针。冰凉的针体紧贴着她的指腹。

若他执意要斩下这一刀,她或许不得不出手干预。在暴露自身非凡身份的巨大风险,与拯救一个刚刚异变、似乎还残存着一丝人性与理智的“鬼”之间,她心中的天平,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倾斜、权衡。

然而,就在那闪烁着寒光的刀锋即将触及祢豆子肌肤的刹那——

异变再生!

祢豆子,这个昨夜还在灶门葵枝怀中撒娇、刚刚承受了血脉异变痛苦的小女孩,竟然用自己已经变得尖锐、足以撕裂血肉的指甲,死死地、几乎是嵌入般地抓住了哥哥炭治郎的肩膀,以此固定住自己失控的身体,同时却将头颅拼命地、近乎扭曲地扭向另一边,用自己纤细的、微微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更决绝地护住了身下的哥哥!

……保护?

这个完全违背了新生鬼族嗜血本能的念头,如同两道交汇的闪电,同时在崇宫澪和富冈义勇的心湖深处炸响。

更让崇宫澪感到灵魂为之震撼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

那个浑身散发着比周遭万年冰雪更加寒冷、更加死寂气息的剑士,他那柄一往无前、理应斩断一切的刀,竟如同被无形的壁垒阻挡,硬生生地、违背了所有物理惯性与战斗本能地,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锋锐无比的刀尖,距离祢豆子毫无防备的后颈,不过毫厘之差,甚至能切断几根飞扬的发丝。

她听见他用那种毫无起伏、近乎麻木,仿佛从机器内部发出的声线,对着彻底崩溃、几乎将自身与妹妹的命运完全寄托于他人一时怜悯的炭治郎,说出了冰冷而残酷,却又蕴含着某种奇异力量的话语:

“别把命运寄托在别人的判断和同情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紧紧相拥、在血与雪中挣扎的兄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站起来。”

呼啸的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刹那,为了他这句简单到极致的话,而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崇宫澪的目光,第一次如此专注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意味,牢牢地、仿佛要穿透表象般锁在富冈义勇的身上。

她能清晰地“嗅”到他周身萦绕的、那经由无数惨烈战斗与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锐利剑气,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刃。

同时,她也能无比清晰地“读”出那深植于他骨髓与灵魂最深处、源自于失去至亲与同伴的、无边无际的孤独与化不开的悲伤。

他的每一个近乎空洞的眼神,每一次沉稳却带着沉重负担的呼吸,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曾经同样被“鬼”夺走过生命中无可替代的重要之物,背负着与之相关的、血淋淋的过去。

这样的人,本该是对“鬼”恨之入骨,绝无任何宽恕可能、心中只剩下复仇烈焰的“鬼杀队柱”。

可他居然……在最后关头,停住了那必杀的一刀?

他看着雪地中,即使化身为嗜血的“鬼”,也依旧凭借着某种超越本能、近乎奇迹的意志,挣扎着、反抗着自身血脉诅咒,拼死保护着人类哥哥的祢豆子,那双原本死水般沉寂、冰封的眼眸深处,竟真的因为眼前这个如此荒谬、如此微弱、在鬼杀队铁律下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可能性”,而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那涟漪迅速扩散,冲撞着坚冰,最终化为了一种清晰可辨的……决断。

他相信了。

相信了“鬼”或许……也能保有未曾泯灭的“人性”与“守护”的意志。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却威力足以开天辟地的雷霆,在她沉寂了千年、早已习惯了旁观与计算的、属于“莹泠”的心湖最深处,轰然炸开,掀起了滔天巨浪!

为了维系那可笑的平衡,为了庇护整个鬼族不被人类社会的恐惧反噬,她与继国缘一立下约定,暗中推动着渺茫的“人鬼和平”。

她见证了太多因隔阂、因恐惧、因仇恨而产生的悲剧与厮杀,早已习惯了人类对“鬼”这种存在根深蒂固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恐惧与不信任。她自己也早已习惯了戴上层层伪装的面具,以“非人”之心,行于“人”世。

可眼前这个男人,在自身承受了世间最深重的痛苦与失去之后,在他理应最绝望、最偏执、最应该斩尽杀绝的时候,竟然……还固执地保留着如此一丝近乎愚蠢的、不合时宜的、却又在冰雪映衬下显得无比珍贵与耀眼的——“信任”。

多么矛盾的人类。

多么……不可思议的人类。

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甚至让她自己都感到些许陌生的好奇心,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初春藤蔓,带着顽强的、破土而出的生命力,瞬间冲破了她心湖的冰层,疯狂地缠绕、攫取了她几乎全部的心神。

她想了解他,想弄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与心性,才能在那片被无尽冰雪与悲伤覆盖的情感荒原之上,于绝望的废墟之中,培育出这样一朵名为“信任”的、看似脆弱却蕴含着惊人韧性的花朵。

富冈义勇简短地留下了培育师鳞泷左近次的地址,为炭治郎兄妹指明了一条充满荆棘与未知、却又蕴含着一线渺茫希望的道路。

随后,他像是完成了此地的所有任务,便要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融入风雪,独自离去。那孤绝而挺拔的背影,仿佛生来就要与这世间的黑暗与风雪融为一体,独自去承担所有无人知晓的重负与哀伤。

“请等一下。”

一个清亮而柔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力量的女声,穿透了风雪的呜咽,在他身后清晰地响起。

富冈义勇的脚步一顿,有些迟缓地、仿佛带着些许滞涩地回过头。

只见那个一直安静站在崩溃少年身后、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白发少女,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风雪拂动她额前银白的碎发,露出那张惊为天人、足以令倾国之花为之失色的脸庞。厚重的狐裘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在山风的拉扯下,更显得她柔弱不胜衣,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凛冽的风雪彻底吹散、带走。

崇宫澪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头,才能完全对上他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崇宫澪”这个身份的、未经世事的担忧与纯真,语气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仿佛怕惊扰了某种易碎的宁静。

“那个……您没事吧?”她轻声问道,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如同雪山融汇的湖泊,却仿佛拥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要望进他冰封外壳之下那汹涌着暗流与伤痛的最深处,“您看起来……很悲伤。”

富冈义勇沉默地看着她,嘴唇抿成一条冷硬而固执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紧。

他一向不擅长应对这种直接的、关乎个人内心情感的关心与探询,这远比面对凶残暴戾的十二鬼月,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想要逃离。

见他不语,崇宫澪也不在意,只是浅浅一笑,那笑容在漫天冰天雪地中,宛如于绝壁之上悄然绽放、凌霜傲雪的一株寒梅,清冷而夺目。

她依照人间的礼仪,微微欠身,自我介绍道:“我叫崇宫澪,是之前借宿在灶门家的药师。非常感谢您,在最后……选择了相信他们。”她的感谢,真诚而郑重。

“……富冈义勇。”他最终,几乎是有些生硬地、干巴巴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算是完成了最基本的回应,亦是对她那份感谢无声的接受与默认。

“崇宫……?”

然而,在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姓氏之后,富冈义勇那几乎从未有过任何波澜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光,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虽然微小,却确实打破了那潭死水。

他再次抬起眼,目光落在崇宫澪身上,这一次,其中多了一分审慎的打量,但并非敌意,而更像是一种……确认。

“崇宫……”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姓氏,语气依旧平淡得没有起伏,却似乎在其中灌注了某种不同的、沉甸甸的重量,“……那个,关东的医药世家……崇宫家的大小姐?”

这回轮到崇宫澪微微一怔。她确实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与世俗格格不入、仿佛只与刀和鬼打交道的剑士,竟然会知道崇宫家,甚至能准确地道出她的身份。

她脑海中念头飞转,迅速反应过来——这必然与崇宫家数百年来对鬼杀队持续不断的、隐秘而巨额的资金与珍贵药材资助有关。

作为鬼杀队核心战力的“柱”级队员,即便他性格再如何孤僻,知晓一些组织内部至关重要的“金主”情报,也并不奇怪。

“是的,”她坦然承认,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得体,符合世家千金的仪态,心中却已开始快速盘算着这层意外暴露的身份,在未来可能带来的便利与桎梏,“家父正是当代崇宫家主。”

富冈义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崇宫家,对于整个鬼杀队的生存与运转而言,是如同幕后生命线般的重要存在。其提供的、远超想象的财力与那些有价无市的救命药材,是维系这个与恶鬼厮杀了千年的组织得以延续的重要血脉之一。

这一点,即便是他这样向来不理会庶务、只专注于斩鬼的柱,也清楚地知晓其分量。

此刻,这个家族地位尊崇、本应居于重重保护之下的大小姐,竟出现在这偏远的、刚刚经历血腥屠杀的雪山,置身于如此惨绝人寰的悲剧现场……

他的态度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化,但周身那股强烈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收敛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这并非谄媚或突然产生的热情,更像是一种基于组织规则与利益的、对极其重要的“关系方”所表现出的、下意识的谨慎,与……某种程度上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责任感。

“这里很危险。”他最终,只是用干巴巴的、如同背诵条例般的语气陈述道,仿佛在履行某种告知义务,“鬼的袭击并非偶然。你……不该独自在此久留。”

“我明白。多谢富冈先生提醒。”崇宫澪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姿态温顺。随即,她抬起那双仿佛会说话、蕴藏着星辰与湖泊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富冈义勇深邃的眼眸,问出了一个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有些突兀,却完全发自她此刻真心的、带着探究意味的问题:

“富冈先生……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富冈义勇没有回答。他似乎极其不擅长应对这种指向模糊未来、带着某种微妙期盼与不确定性的问询。

他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沉寂如同万古不变的古井,冰冷,缺乏生气,却又似乎在那井底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因为她这番大胆而直接的话语,因为她“崇宫”这个姓氏背后所代表的含义,更因为她那双眼中所流露出的、不合时宜却纯粹剔透的好奇,而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荡开了一圈无人得见的、细微的涟漪。

然后,他转过身,那件标志性的双色羽织在愈发猛烈的风雪中猎猎作响,翻涌起深红与墨绿的浪涛。黑色的身影决绝而孤独,没有丝毫留恋,一步步,坚定地融入了茫茫雪幕之中,直至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崇宫澪独自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任由冰冷刺骨的雪花扑打在她的面颊、长发和眼睫之上,却恍若未觉。

腕间那隐秘的封印之下,不再传来因同类暴行而产生的灼痛。然而,心底那份因他而起、汹涌而陌生的、名为“好奇”的火焰,却开始无声地、剧烈地、不可遏制地燃烧起来,热度穿透了千年的冰层,熨烫着她的灵魂。

她知道,她必须去接近他。

不仅仅是为了观察鬼杀队如今的现状,不仅仅是为了履行与继国缘一那跨越了五百年的、关于“可能性”的约定,此刻,更是为了满足她自己——这个名为崇宫澪的“人类”,对名为富冈义勇的这个巨大矛盾集合体,所产生的、最原始也是最纯粹的好奇。

风雪依旧在天地间呜咽,如泣如诉,仿佛在哀悼着人世间无尽的悲恸与失去。

但一段全新的、未曾被任何命运丝线编织过的轨迹,已在此刻这片被鲜血与泪水浸透的雪地上,由她自己的意志,悄然刻下了无可逆转的起始印记。

一颗名为“好奇”的种子,带着鬼祖自己也未曾完全理解的悸动,落入了覆盖着千年冻土的心田,静待着破冰而出、肆意生长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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