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石之缘

那只被沈清弦命名为“墨玉”的黑猫,以其与生俱来的灵性和对玄阴之气的天然亲近,迅速成为了顶层公寓里一个奇特而和谐的存在。

它不怕赢君婳。非但不怕,在赢君婳显形时,它甚至会好奇地凑过去,用鼻子嗅嗅那玄色的衣角,或者试图用爪子去触碰那半透明的、散发着寒气的身影。赢君婳对此的反应通常是漠然置之,任由这小东西在自己周围打转,偶尔在那双幽绿的猫眼过于专注地凝视时,会投去一瞥冰冷的目光,墨玉便会“喵呜”一声,识趣地跑开,转而跳进沈清弦的怀里寻求安慰。

沈清弦发现,墨玉的存在,像一种柔和的缓冲剂,微妙地调和着她与赢君婳之间那冰冷而紧张的关系。当她结束痛苦的修炼,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时,墨玉温热的身体和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是最好的慰藉。而当她与赢君婳因修炼细节或行程计划产生分歧(尽管通常以沈清弦的妥协告终),气氛凝滞时,墨玉一些懵懂无知的小动作,往往能不经意地打破僵局。

这小小的生灵,以其纯粹的生命力,在这片由千年怨念、现代奢靡和冰冷修炼构筑的奇异空间里,开辟出了一小块温暖柔软的角落。

修炼仍在继续。沈清弦感觉自己已经无限逼近“凝霜”圆满的境界。丹田内的气旋凝实如一颗微型的冰蓝星辰,自行缓缓旋转,不断汲取、炼化着空气中游离的玄阴之气。魂力离体可达三丈,并能初步凝聚成简单的形态,比如一道薄薄的屏障,或者一股微弱的推力。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越发得心应手,那种灵魂层面的“密度”和“韧性”与日俱增。

赢君婳对她的进展依旧吝于赞美,但指点的频率和细致程度有所增加,甚至开始传授她一些最基础的运用魂力的小技巧,例如“静心咒”——用于在感知到过多杂乱信息时安抚心神,以及“凝神刺”——将魂力高度压缩后瞬间刺出,可用于干扰灵体或震慑心志不坚的凡人。

这些技巧的传授,意味着赢君婳开始真正将她视为一个可以共同面对风险的“伙伴”,而不仅仅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容器”或需要锤炼的“学徒”。

这天,沈清弦决定去拜访林薇提到的那位周老先生。她通过林薇要到了联系方式,电话里自称是林薇的朋友,对古代金石纹饰很感兴趣,希望能当面请教。周老先生的语气果然如林薇所说,带着几分疏离和古板,但听闻沈清弦是林薇介绍的,倒是没有直接拒绝,只给了她一个地址和短暂的会面时间,强调自己“不喜打扰”。

地址在城西一片保留着旧时风貌的胡同区,青砖灰瓦,闹中取静。沈清弦按照门牌号,找到了一扇毫不起眼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她抬手敲了敲,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身形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干净温和,像大学里常见的、沉浸在故纸堆中的年轻学者。但他的眼神却很沉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请问是周慕云先生吗?”沈清弦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会是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

年轻男人微微颔首,目光在沈清弦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礼貌的审视:“我是周慕云。您就是沈清弦小姐?”

“是我,打扰了。”沈清弦点头致意。

“请进。”周慕云侧身让开,态度不算热情,但礼节周到。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极为整洁雅致。青石板铺地,墙角种着几丛翠竹,一架紫藤过了花期,只剩下郁郁葱葱的叶子。正房是传统的北方民居结构,被改造成了书房兼客厅,四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线装书、拓片和卷轴,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墨香和一种淡淡的、类似于檀香的味道。

周慕云引着沈清弦在窗边的茶桌旁坐下,动作熟练地开始沏茶,并未急于寒暄。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

沈清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同时悄然释放出一丝微弱的感知。她能感觉到这间书斋里沉淀着浓厚的历史气息,那些古籍和古物上附着着微弱的、属于不同时代的灵光。而周慕云本人……他的灵魂波动异常平稳、清澈,像一潭深不见底却波澜不惊的古井,与她之前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他身上没有灵异者常有的阴郁或躁动,也没有普通人的繁杂**,只有一种近乎“定”的状态。

这很不寻常。

“沈小姐对金石纹饰感兴趣?”周慕云将一盏清茶推到沈清弦面前,声音温和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的,”沈清弦收回感知,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尤其是一些……比较古老、特别是前朝甚至更早的,带有特殊图腾的器物。”

她斟酌着用词,没有直接提及玄鸟或胤朝。

周慕云轻轻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才缓缓道:“林薇小姐提过,沈小姐似乎对某些‘特殊’的古物有独到的见解。”他的语气平淡,但“特殊”二字,却咬得略微重了些。

沈清弦心中微凛,知道对方可能从林薇那里听说了一些模糊的情况。她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个人爱好,谈不上见解。听说周先生家学渊源,对古代铭文图腾研究极深,所以冒昧前来请教。”

周慕云抬起眼,透过薄薄的镜片看着她,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直抵人心。“沈小姐过誉了。不过是祖上留下些故纸堆,我闲来无事,胡乱翻看而已。”他放下茶杯,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认真,“不知沈小姐具体想了解哪一类的图腾?或者,可有实物或拓片参考?”

沈清弦犹豫了一下。她手头有那面古铜镜,但那是赢君婳判定与她夙愿相关的重要物件,不便轻易示人。她想了想,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打开之前自己根据记忆绘制的那面铜镜上蟠龙和玄鸟暗纹的简化图样——她刻意模糊了细节和比例,只保留了核心的神韵。

“周先生请看,类似这样的纹饰,您可曾见过?”她将平板推了过去。

周慕云接过平板,目光落在图样上。起初,他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看得越来越专注,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沈清弦能感觉到,他周身那平稳的灵魂波动,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这龙纹……形态古拙,怒目盘绕,龙爪如钩,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非是明清以降常见的那种温和驯服之态。”周慕云低声分析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这鸟形暗纹……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穿梭云雷之间,形态……很特别,我从未在已知的历代凤鸟或鸾鸟纹样中见过完全一致的。”

他抬起头,看向沈清弦,眼神变得锐利了些:“沈小姐,这图样……你从何处得来?”

“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上看到的,觉得很有意思,就临摹了下来。”沈清弦早已准备好了说辞,语气自然,“那本书损毁严重,出处已不可考。”

周慕云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沈清弦经历了一系列风波,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轻易会露怯的富家女,神色平静无波。

片刻后,周慕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图样,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但多了几分凝重:“如果我没看错,这纹饰的风格,非常古老,甚至可能……早于秦汉。其蕴含的意蕴,也与后世追求吉祥、繁复的纹饰不同,更偏向于……某种原始的、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崇拜与力量象征。”

早于秦汉!沈清弦心中一震!胤朝若存在,其时间线恐怕确实在秦汉之前!周慕云的判断,与赢君婳的说法隐隐吻合!

“至于这鸟形……”周慕云的手指虚点着玄鸟暗纹,“我虽未见过完全一致的,但曾在一些极其冷僻、被认为记载了上古秘闻的残卷中,看到过类似的描述。那些残卷中,称这种形态神秘、能沟通幽冥的神鸟为——‘玄鸟’。”

玄鸟!

他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

沈清弦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压下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玄鸟?周先生可否详细说说?”

周慕云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他起身走到一个书架前,熟练地抽出一本纸张泛黄、线装的薄册,翻到某一页,指给沈清弦看。

那页上是用古朴的篆字书写的一段文字,旁边配有极其简陋的、类似于岩画的图案。沈清弦辨认着文字,大意是:“……幽朔之北,有玄鸟降,其色如墨,其瞳如焰,司掌永夜,引渡亡魂……有先民祀之,以为祖神……”

图案虽然简陋,但那鸟的形态,振翅欲飞,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古老而神秘的力量感,与她绘制的玄鸟暗纹,在神韵上确有几分相似!

“这些残卷来源不明,真伪难辨,多被正统学界视为荒诞传说。”周慕云合上册子,语气带着学者特有的谨慎,“不过,若沈小姐绘制的图样确有所本,那或许……这世上真的存在过某个以玄鸟为图腾的、未被正史记载的古老文明或国度。”

未被正史记载的古老国度……胤朝!

线索再次指向了赢君婳的过去!

沈清弦感到一阵寒意与兴奋交织的战栗。她知道自己找对人了!这位看似年轻的周慕云,其学识和洞察力,远超她的预期。

“周先生博闻强识,令人佩服。”沈清弦真诚地说道,“不知……关于这玄鸟图腾,或者与之相关的器物、地点,您还知道些什么?比如……有没有可能,存在与它相关的……陵寝或者宗庙遗迹?”

周慕云重新坐回茶桌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清弦。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宗庙陵寝……”他沉吟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这类信息,即便存在,也多半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或存在于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地。不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还是开口道:“家祖留下的笔记中,曾零星提及,在西南苍梧山脉深处,似乎存在着一处极其古老的祭祀遗址,当地山民世代传说那里是‘神鸟坠落之地’,忌讳莫深。笔记中并未明确提及玄鸟,但‘神鸟’之说,或可存疑。”

苍梧山!神鸟坠落之地!

沈清弦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周慕云提供的线索,与赢君婳的目标地完全一致!而且,“神鸟坠落之地”这个传说,是否暗示着胤朝覆灭、玄鸟泣血的某种象征?

“苍梧山……”沈清弦故作沉吟,“那地方,现在好像挺偏僻的。”

“嗯,地势复杂,人迹罕至。”周慕云点头,“而且,据一些零星的现代探险记录提及,那片区域磁场异常,电子设备容易失灵,偶尔会有登山者莫名迷失或产生幻觉的传闻。所以,即便真有古遗址,探寻起来也绝非易事。”

磁场异常,迷失,幻觉……这听起来,绝不仅仅是自然现象。很可能是残留的古老禁制或者强大能量场的影响。

“看来,想要探寻这些古老的秘密,确实困难重重。”沈清弦感慨道,心中却已下定决心,苍梧山,必须去!

“好奇心是研究的动力,但有时,过于执着于某些未知的领域,也可能带来危险。”周慕云意有所指地看着沈清弦,语气温和却带着告诫,“沈小姐,有些界限,凡人还是不要轻易跨越为好。”

沈清弦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这位周先生,恐怕不仅仅是一位普通的学者。他或许也隐约察觉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只是选择了一种更超然、更谨慎的态度去面对。

“多谢周先生提醒,我明白。”沈清弦站起身,准备告辞,“今天受益匪浅,非常感谢您的指点。”

周慕云也站起身,送她到门口。“沈小姐客气了。若以后还有什么发现,或许……我们可以再交流。”他递过一张素雅的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一个邮箱地址,没有电话。

沈清弦接过名片,知道这代表着他愿意保持一种有限度的联系。“一定。”

离开周慕云的书斋,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胡同里,沈清弦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周慕云的出现,像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层秘密的大门。他提供的关于玄鸟和苍梧山的信息,极大地印证并补充了赢君婳的说法。

而且,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位气质独特的年轻学者,身上似乎也藏着某些故事。

回到公寓,沈清弦将拜访周慕云的经过详细告知了赢君婳。

赢君婳静静地听着,当听到“玄鸟”之名被周慕云点出,以及“苍梧山神鸟坠落之地”的传说时,她周身的气息明显波动了一下,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此人……不简单。”赢君婳最终评价道,“其魂光澄澈,见识不凡,或非常人。他提供的线索,确与吾所知相符。苍梧山……宗庙所在,看来确凿无疑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即将直面故地的、混合着哀恸、恨意与一丝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沈清弦问道,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赢君婳看向她,目光落在她越发凝实的魂光上:“待汝‘凝霜’彻底圆满,魂力可离体五丈,凝物显形。届时,吾传汝一道‘玄鸟破障术’,或可应对山中禁制。”

“还需要多久?”

“快则七八日,慢则半月。”赢君婳估算道,“取决于汝之悟性与毅力。”

七八日……沈清弦握了握拳,感受着丹田内那颗冰蓝星辰的跃动。

“够了。”

她望向窗外,目光仿佛已穿越了城市的喧嚣,投向了远方那云雾缭绕的、隐藏着千年秘密的苍梧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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