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余小楼的哀求与绝望在残破的庙宇中回荡,与谢辞压抑的咳嗽声交织,构成一幅令人心碎的图景。
“沉塘……王掌柜……” 谢辞强忍着喉间的腥甜,从齿缝间挤出断断续续的问话,“缘由……说清楚!” 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莫说去对抗拥有护院的富商,便是多走几步路都艰难。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无辜的生命因他们之前的纷争(或者说,因余小楼的错误)而消逝。
余小楼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跪在地上,语速极快却又混乱地讲述起来:“泥鳅……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为了给他娘买药,偷了王掌柜家库房里一个……一个旧玉蝉!真的,就一个不起眼的旧玩意儿!可王掌柜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说那是什么重要信物,咬定泥鳅窃取了要献给贵人的东西,要拿他顶罪,明天午时就要在落雁潭沉塘!”
她用力擦了一把眼泪,脸上满是愤恨与不解:“那玉蝉我见过,灰扑扑的,翅膀还有道裂痕,根本不值钱!王掌柜就是故意要他的命!”
“玉蝉……” 一直沉默的陆清,忽然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谢辞和余小楼同时看向他。
只见陆清微微蹙着眉,那双雾蒙蒙的钴蓝色眼眸不再空茫地望向虚空,而是聚焦起来,仿佛在努力穿透一层迷雾,看向某个清晰的点。他白色的兽耳无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信息。
“小楼,” 陆清的声音依旧轻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冷静,“那玉蝉,是什么质地?除了裂痕,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余小楼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努力回忆泥鳅之前的描述:“是……是青玉的,颜色发暗,除了翅膀那道浅裂,好像……好像蝉背上还有几个看不清楚的刻字,泥鳅也没细看。”
陆清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余小楼,继续追问,语气平稳得像是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古玩:“王掌柜,近来是否在极力结交某位权贵?尤其是……来自帝都,喜好金石玉器之人?”
余小楼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陆清。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市井间听到的流言,猛地点头:“有!巡天司新来的那位赵主事!听说就是帝都来的,年轻有为,最爱收集前朝古玉!王掌柜这几个月像供祖宗一样巴结他!”
听到“赵主事”、“前朝古玉”这几个词,陆清眼中那丝凝聚的光彩更亮了些。他微微颔首,仿佛所有的线索都在他脑中串联成线。
他转向咳声稍缓、正凝神听着的谢辞,用清晰而冷静的语调分析道:
“小辞,此事的关键,不在玉蝉本身,而在王掌柜的恐惧。”
“若那玉蝉真是献给赵主事的重要信物,王掌柜必定珍而重之,严密收藏,岂会随意置于普通库房,被一个孩子轻易偷走?”
他顿了顿,留给谢辞和余小楼思考的时间,然后才抛出核心的推论:
“唯一的可能是——王掌柜对赵主事撒了谎。”
“他或许声称自己拥有一枚珍贵的前朝玉蝉,并许诺献上以换取青睐。而真正的玉蝉,可能早已被他失手损毁,或根本子虚乌有。泥鳅偷走的,只是一件他用来鱼目混珠、拖延时间的普通赝品。”
陆清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庙宇中掷地有声:“他如此大动干戈,非要置泥鳅于死地,不是因为他偷了东西,而是因为他怕泥鳅开口,怕那枚粗劣的赝品被懂行的人看见。他必须让这个‘漏洞’永远闭嘴,才能维持他的谎言,才能继续巴结赵主事。”
这一番抽丝剥茧的分析,如同在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瞬间照亮了事件的真相。
余小楼张大了嘴,恍然大悟,随即是更深的愤怒:“所以……所以他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和他的富贵路,就要杀了泥鳅?!”
谢辞看着陆清,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但此刻他展现出的,并非陆清该有的思维逻辑,而这种直指人心的洞察力和缜密的逻辑,这比他展露任何武力都更令人震撼。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余小楼急切地问,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去告诉赵主事?”
“不可。” 陆清轻轻摇头,“我们无凭无据,贸然揭穿,王掌柜必会反咬一口,赵主事也未必信我们。而且,会彻底得罪王掌柜,泥鳅更危险。”
他抬起眼,那双钴蓝色的眼眸此刻清澈而坚定,看向余小楼:
“我们需要让他自己感到恐惧,让他觉得,杀掉泥鳅非但无法掩盖谎言,反而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我们需要……演一场戏。”
破局的曙光,第一次,并非来自于谢辞的无忌刀锋,而是来自于陆清这看似脆弱的身躯里,所蕴藏的、冷静近乎冷酷的智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