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继位

到了后半夜,风雪暂且停下肆虐,悠闲地荡起弯儿,压到树枝上“噗”地一声落下。

华清宫内,寂静到甚至连一丝轻浅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种情况下,榻上的嘤/咛就显得大声许多。

萧七不知做了多久的梦,梦地乱七八糟,一会儿是萧武帝白着张脸,说要封他为王,给他自由的话,一会儿又是南流景双手被镣铐反拷着,大步走去刑场的背影,再就是最后定格在他眼中的那抹浅笑以及……头身分离后溅出的热血。

“啊!!!”

萧七猛地惊坐起身,明明在梦里叫得极大声,醒来后嗓子却是哑的,喘息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整座宫殿静悄悄地,似除了他以外再无其他人。

——也确实没有人。

入睡前守在外间的小太监早已没了身影,萧七猛喘几大口粗气,捏着中衣袖子哆哆嗦嗦擦去满头冷汗下榻,光脚踩在地上,直至刺骨寒意钻入脚心,冷地他浑身一抖,方才恢复了那么一丝清醒。

悄声拉开寝殿大门,院内亦空无一人,萧七找了大半圈才在挡风的廊下寻到两个背靠背睡着的小太监。

一阵冷风蓦地从两侧呼啸而来,小太监冷地不禁将脖子往衣襟里缩,迷迷糊糊半睁开眼,恍惚瞧见有道影子从眼前掠过又很快消失不见,揉了揉似被刀子割过的眼皮瞟了眼寝殿方向,见大门紧闭,转瞬将方才看到的影子抛之脑后,缩着脖子闭上眼沉沉睡去。

萧七沿记忆中的方向一路不歇地跑去朝阳宫,红肿发痒的脚踩在铺满宫道的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声,呼出的热气伴随冷风又狠狠打向双颊。

他拢紧还算厚实的外衣半眯着眼继续往前走,直走到朝阳宫前,门外已然挂上白布,内宦和宫女也已换上縗服,里里外外,奔走忙碌着。

萧七趁人不备偷摸溜了进去,没寻到南流景的身影,又转头跑去其他地方,辗转三条宫道,走得双脚通红甚至隐隐裂开,才在书房找到了人。

她还是晚上那身玄色劲服打扮,单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上握了杆黑金烟斗,黛紫色的烟嘴,泥金色绣祥云纹的烟袋。

轻烟环绕,徐徐袅袅。

萧七记得,南流景前世也总握着这杆烟斗,时常点着却从来不抽,只是任其慢慢燃烧,因此她的身上也总环绕着一股令他十分不喜的烟味。

时常让他觉得她没有半点女儿家模样,后来因为某件事更是当着她的面摔断了那杆烟斗。

南流景并未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拾起断成两截的烟斗后一言不发地离开皇宫,过了足足半个月才进宫。

也是后来从一个侍卫口中偶然得知,那杆烟斗……是她师父的遗物。

“消息已经送出去了,各家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碧山寺那边……也没有。”青白带刀立于案前,说道最后迟疑了一下,浓眉紧锁,将眉头皱成了一个“川”,样貌生得倒还不错,偏偏右眼眉骨上峰平白断了半截,划出一道长疤。

南流景轻叩烟杆抖落余灰,从鼻腔中哼出一个短音:“这些人会老实呆着?只怕是都在看谁会先做这个出头鸟呢。”

想要明哲保身亦或是隔山观虎斗,跟在后面捡漏,那也得看她同不同意。

南流景眸光微瞥,无意间发现窗外似有道人影闪过,眯了下眸,将写好的信纸交给青白,沉声吩咐:“赶在百官入宫之前办好。”

青白从那只素白的手里接过信纸,看完后抬眸看了眼自家主子却什么都没问,将信纸就地扔到烛台里销毁,转瞬消失。

等到他离开,南流景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歪着身,坐没坐相地将一只脚搭在椅凳上,沉吟片刻冷冷低语:“出来!”

不消片刻,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萧七捏着衣袖哆哆嗦嗦地走进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满眼无辜地喊了声“老师”。

“七皇子不是已经歇下了么?怎么到这儿来了。”南流景目光下移,挪到破了皮露出血红的双脚,眉间微蹙。

萧七像是被她吓着,松开衣袖委屈地低下头,越发小心翼翼:“我做个梦,梦里全是血,我被吓醒了。”

“守夜的太监呢。”

南流景放下烟斗朝他走去,不过大了他三岁,竟比他高出一大截,低头就只看到一圈乌黑的发顶以及,笔挺的鼻梁和微白发抖的薄唇。

萧七没有一处长得像萧武帝,大抵是随了他母亲,那个愚蠢又贪婪,容貌却又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我醒来……没看到人。”萧七老实答了,话落一件狐裘大氅便披在了他瑟瑟发抖的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隐藏在烟味下,巧妙传入鼻腔的冷香。

“我知道了。”南流景随手给他披上自己的大氅,便让候在外面的宫女先带他去暖阁,谁知刚一转身,袖子就被人拉住了一角。

回头望去,正好望进一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睛中,少年真将她当成了救命稻草,眼底溢满了祈求:“老师,我害怕~”

南流景其实没什么耐心,听他这样矫揉造作,只想接一句“男子汉,怕什么怕”,但又一想,他都已经接了玉玺即将继位,宫里那些太监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很明显是觉得他坐不上那个位子就得滚下来,由此可见,他平日里是有多惨。

转换了下思路,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任由人拉着去暖阁,一路上倒也看清了宫里这些内宦的嘴脸。

南流景乌沉眼珠一转,惩治人的念头又暂时被她压下,离继位不过几个时辰,如果现在就开始清算,难免会让新帝留下被人诟病的把柄,可要是继位之后,这些内宦的罪名可就不止于欺压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那么简单了。

……先让这些人放松警惕,再予以沉重一击,这可比捏死蝼蚁好玩儿多了。

皇帝崩逝的消息传出后,过了卯时,就有官员陆陆续续着縗服入宫。

“周公公,皇上可曾留有遗诏?”

“哎呀!四皇子也真是糊涂,何苦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那这样一来,岂不只能由六皇子继位?”

“六皇子身体孱弱,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说怎么办!”

……

朝中各占分量的几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在金銮殿上半吵半急起来,相较于已经崩逝的萧武帝,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新帝人选,这毕竟关乎到南越江山谁来治理的问题。

“我听说,国师回朝了。”

也不知谁这种时候突然来这么一句,使得原本嘈杂如菜市的金銮殿倏地沉寂下来,从吵吵嚷嚷到鸦雀无声不过眨眼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在那一瞬间变得有如七色彩虹。

他们南越之所以能从一介小国发展至今,无疑都归功于一人——国师南流景,这个自出现就在碾压众人的怪物,消失了六年又在这种关键时候再次出现。

据传,就是她当着皇帝的面一剑杀了举兵谋反的四皇子,其凶残程度比之六年前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她这次回来摆明了也是冲着皇位,怪就怪皇帝多年前的一句戏言“若朕膝下无子,这江山交给你又何妨”,如今话已成真,她也来兑现承诺了!

可是……他们南越真的要让一个女人来当国君?

不知情的人开始慌张,企图能从他人口中得到点细枝末叶的答案,而早已知情的几只老狐狸则眯起了双眼。

周福侍于一侧,沉默地看着这些皇上往日最为器重的朝臣,真不知有没有一个是因为皇帝崩逝而来,或许……一个都没有吧。

“诸位莫再猜了,先皇早已留有遗诏。”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拿出早已备好的圣旨,当场宣读:“皇六子萧彧心地纯良,才识俱优,实乃国之栋才……”

听闻遗诏上说的是萧彧,六皇子一派的人皆瞪直了眼,情绪跟着高涨起来,不过想想也是,萧武帝也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不交给他又能交给谁呢。

然而,未等他们高兴之余泄了紧绷心头的那道气,就又听周福接着道:“但平时身体孱弱,不耐劳猝,加之咳疾缠身,若因此损伤精神,不能为国理政,甚为可惜,故特封其为逍遥王。”

“什么!王爷!周公公,这是不是搞错了?”

若非六皇子继位,难不成真要将江山拱手送给那个妖女!

“陈尚书,可否等老奴宣完旨,您再说。”先帝刚刚崩逝,周福实难再给笑脸,一句话噎的那位陈尚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撇撇嘴闭上。

周福一一扫过这些大臣,收回视线后继续宣读遗诏:“皇七子萧七……身体康健且秉性仁慈,宜承继大统,然念其年幼,着立国师南流景为帝师,辅佐幼帝直至亲政,钦此。”

话落,金銮殿内彻底禁了声,甚至有好些人都没能反应过来遗诏后半段的内容。

皇七子?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皇七子?他们怎么不知道?

“各位来的甚早啊。”正巧赶着周福宣完遗诏,南流景特地换上了萧武帝给她量身定制的紫红色官袍,携萧七大步走来。

一看到那头耀眼的银发,就有人猜出了她的身份,再瞧她身旁不过**岁的孩子,哪还猜不出来?

这就是遗诏中所说的七皇子——萧七!

萧七:跟在媳妇儿身后,安全感满满

萧彧:没出息!(嫌弃 鄙夷 嫉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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