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姑姑找来的时候,千千正在萱草堂做给皇后吃的开胃药丸。看到槿姑姑双目通红明显哭过的样子,千千吓得手里的药丸抖落在地:“怎么了?”
“楚医师,您快请佟神医去长信宫看看娘娘吧,昨天您走后,娘娘把药全吐了,我本想着今日会好一些,可直到现在,娘娘还是一滴水也喝不进去,御医去了好几个都束手无策,陛下发了很大的脾气。”
千千拿上佟雪的医药箱,拽着她就走,一路上,心情沉重地一句话也没说。昨日姜贵妃是来者不善,可她记得她离开时皇后已经缓了过来。
长信宫里乱作一团,小太子忍着泪在外间坐着,看到千千来时,也只一个劲地哭。太医们跪了一地,这情形,看来皇后的情况已经十分严重。
皇上神色担忧着急,远远看见佟雪就说不必行礼,看皇后要紧。
佟雪也未客气,将忧虑之极的千千一并拉入屏风后。
待看清躺在床上的皇后时,千千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似乎在瞬间被抽干所有力气,扶着床就瘫软在地。
佟雪看她一眼,面露不忍,手里却没闲着,一排泛着森冷光亮的银针,迅速扎进皇后的身体里。
如今站在床边的除了佟雪和千千,就只有槿姑姑一人,佟雪对着槿姑姑道:“出去告诉陛下,请他们都出去,我为皇后治疗的过程中,不能有旁人打扰。”
说罢,又看向千千:“振作点,你来帮我。”
槿姑姑恳求地看着佟雪和千千:“拜托你们了。”
对于神医的要求,皇上不太情愿,但仍旧照做,等一群人都出了屋子后,帝王之威方得到发泄,他对着满长信宫跪着的人,面色阴沉:“昨日朕离开之时,皇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槿姑姑跪在最前头:“娘娘夜里做了噩梦,怎么叫都叫不醒,夜里便发起高热。”
“恶梦?”
槿姑姑不敢隐瞒:“娘娘她……嘴里一直叫,小安……”
皇上身子一震,竟似站立不稳,他扶住身后的桌子,手掌因用力而泛白:“她……还是忘不了……”
怎么忘得了啊!她亲手端给小安的百花糕,那孩子从小就跟她亲,最喜欢她宫里做的百花糕,隔几日便嘴馋,每次进宫连吃带拿。
那次,他刚吃下一块,笑着说等以后她肚子里的弟弟出生,就教他练武,以后好好保护弟弟。
可是……那么快啊,他就捂着肚子,在她面前,痛不欲生……
那么快,他们,全都死了!
她怎么能忘?又怎么忘得了!
屋外气氛凝重,噤若寒蝉,屋内更是紧张焦灼,佟雪对着千千道:“千千,她中了毒,量很小,几乎难以察觉。但此毒致幻,能让人噩梦不断,对于皇后这样心结难解的人,就是催命符!”
“中毒?”
“只要她能清醒过来,便能度过此劫,但……她似乎心结太重,对外界的感知已经微弱,我用银针刺穴,普通人早该承受不住,但她却没反应。”
千千看到她的嘴在微微颤动,俯身去听,听到那颤颤巍巍的“小安”二字时,千千的脸色顿时煞白!
小安?她的噩梦,竟是小安带给她的吗?怎会如此?皇后和小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槿姑姑!槿姑姑!”千千突然冲到外面喊。
槿姑姑片刻没有耽误,进来后慌忙往里面看,千千却一把拉住她,将她拖到床前:“槿姑姑,小安,娘娘为什么一直叫小安?”
“楚医师,这……”
“若想救醒皇后,就快说!”
槿姑姑虽然知道皇后的心结,可这跟当前的救命有必然关系吗?难不成她还能帮助娘娘解开心结不成?
槿姑姑看着千千双目通红,焦急担忧丝毫不逊于自己的样子,决定相信她。
“楚医师,此事牵扯甚广,说来复杂,我就长话短说,小安是娘娘好友之子,最喜欢长信宫中所做的百花糕,那一日,小安来向皇后请安,吃下的百花糕中,却被下了剧毒,更当场毒发。”
千千:“……”
“楚医师,前因后果我不便多说,总之娘娘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小安,多年来夜不能寐,心结难解。尤其是,那一日她伤心过度以至早产,自此,看到小太子,便会想起那一日的事……”
原来,小安的毒,是这么来的啊!那些拼着性命保下他的人早已全部死去,留下身中剧毒的他不死不活,前因早已被埋葬无从得知。若不是机缘之下遇到神医,他亦早就魂归九泉。
千千的脸色十分难看,竟比情况危急的皇后还要惨白,槿姑姑着急道:“神医,楚医师,娘娘……”
“槿姑姑,你出去吧。”佟雪望了眼千千,说道。
满心疑惑的槿姑姑不敢多问,只得怏怏离开。
“千千,你要怎么做?需要我给你也扎两针,定定神吗?”
千千笑了,笑着笑着却又流下泪:“他们,真狠啊!既要小安的命,还要借皇后的手,让她一辈子愧疚难安。”
“我也没想到,小安的毒竟是这么来的。”
千千走到床边,缓缓跪下:“若您的心结是别的,我或许无能为力,幸好,是小安。”
“你要告诉她?”佟雪不可置信。
“对我来说,她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千千!你……你信她?”
“当然,像,相信我娘一样,相信她。从前,我怕她身体不好,知道这些只会让她更为郁结,为我担忧,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千千不再犹豫,贴着皇后的耳边,轻轻道:“姨娘,我是宁宁,我回来了。”
“不要害怕,不要自责,小安没有死。”
“我需要你,小安更需要你,你醒过来吧。”
皇后的眼角蓦地留下泪水……
屋外,焦急等待的众人,扯着头往里看,但再扯,那也不能达到透视效果。
陆佑得到消息赶了过来,此刻正抱着太子,满脸忧心。
顾明初例行来教太子课业,突遇变故,也在院中等待消息。
各宫妃嫔也坐不住了,以贵妃和淑妃为首的后妃们,等在长信宫外,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面上却是一个赛一个的担忧。
就在皇上要不管不顾冲进去的时候,门开了,佟雪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皇后娘娘已度过最紧要关头,我会在长信宫里守着,夜里再行一次针。”
皇上的眼里竟有泪光闪过:“多谢,多谢神医!”
太医院众人纷纷擦汗,小命总算保住了!
小太子要进去看母后,佟雪拦住他:“皇后需要静养,先不要进去。”
“朕,也不能进去看她吗?”
佟雪摇头:“陛下,来日方长。”
陆佑看向里面:“楚医师,还在里面?”
“嗯,她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将药方写好,槿姑姑亲自盯着,熬药。”
御医忙举手积极道:“臣等去熬药。”
佟雪点了点头,有他们在,定不会出差错。她实在太累,槿姑姑眼色极好,忙差人领佟雪去休息。
大家各自散了,宗公公也劝着皇上回去休息。
外面就只余三皇子和他怀里抱着的小太子,俩人坚决不肯挪步,一定要等皇后醒了亲眼看见她才能安心。
屋内,千千跪坐在床边,看着皇后心里思绪万千,小安所中之毒名曰月半断魂,乃如今天医谷谷主的师兄所制,他因不满前谷主没有传他谷主之位,便叛出天医谷,此生立志要打败师弟,证明他的能力才更出众,证明他师父是错的。
这位师兄确实天赋极高,尤其在毒之一道。他叛出天医谷后,以毒王自居,为人十分阴狠,丧生在他毒药下的武林人士多不胜数。
月半断魂就是他最得意的杰作。如果服毒后立刻死去,天医谷来不及救,怎么能证明是他在用药上更高一筹?而月半断魂则有半月的时间,半月之内,中毒者受尽折磨,半月之后,立时死去。
毒王曾言,若天医谷能找出月半断魂的解药,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承认师父当年是对的。
天医谷愿意救小安,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毒王与天医谷的恩怨。
从前千千想不通,毒王身在江湖,他的至毒为何会出现在京城,到了小安身上。
却原来,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在皇宫中,借了皇后的手,事后还能让皇后无法追究,凶手,只能是如今晔国的皇帝陛下!
千千此时也终于明白,皇后对皇上如此冷漠的缘由。
“你,你是谁?”突然而来的虚弱声音拉回千千的思绪,皇后已然醒过来,看着千千的目光,期待中又有害怕。
“姨娘,我是宁宁。”
“宁宁?你真的是宁宁吗?”
千千点点头,用手帕将皇后流出的眼泪擦掉:“您别再哭了,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
皇后依旧不可置信:“你,你的样貌?”
“当年掉落悬崖,伤到了脸,治好后容貌改变了些。”
皇后仔细看着她,突然着急起来:“不,还是能看到几分幼时的影子,千千,你,你回来很危险的,若被人发现你的身份怎么办?你快离开京城!”
千千摇头:“姨娘,还有谁会记得我?谁会想到沈千宁还活着?”
皇后想到自己对她莫名其妙的亲近和喜欢,原来是因为,这是宁宁啊!
“宁宁,你,这些年,过得好吗?”皇后知道,她一定是受了许多苦。
“我很好,我们好不容易重逢,姨娘你也要好好的。”
怎么可能很好?皇后心里苦涩,但不敢追问,随即,她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小安……不是我的幻觉对吗?你说小安他没死是不是?”
“是真的,小安没有死。”
“他在哪里?”
“天医谷。姨娘,小安没有死,却一直没有醒过来,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帮我,帮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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