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向远山提了两大袋子蔬菜,和明琪并排走在小路上。
菜都是表婶给他装的,走时一定要他拿回去,只要家里有的都要给他装一点。
“你和你表妹一家处得像一家人,”明琪调整了下背包带,“蛮好的。”
“是和一家人差不多,小时候没饭吃就去表婶家蹭,”向远山说,“在我表婶家吃的比自己家都多。”
明琪察觉到了什么,问:“你爸妈很忙?”
“嗯,”向远山的语气没多少起伏,对于家里的事他早就不走心了,“我爸妈离婚了,没多的时间管我。”
明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想说什么卡在喉咙。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过去了。”向远山淡然一笑,“现在这样挺好的,自由自在的。”
自由自在......是明琪曾经无意间对他讲过的话。
只是,向远山轻描淡写说出来,让习惯代替诉说,变成生活的无可奈何,把独立变成骨头上不可剥离的血肉。
命运让人迷茫,说不清究竟是让人得到更多,还是让人失去更多。
“累不累?”向远山问。
“我累什么,今天都是你在干活。”明琪伸手,要帮他提东西。
向远山没让明琪帮忙:“和村里其他人比,我就是闲人一个,有点事做也蛮好。”
哪里闲了,明琪心里想,明明整天忙得很。
明琪学着他的语气,碰了碰向远山的胳膊:“你不用一直这么照顾我,我跟着你这几天,也适应得差不多了。”
“你来这,就是我的客人,”听他这么讲,向远山笑容舒畅,“再说.........我也没特别照顾你什么。”
“你这哪是把我客人,明明,”后边的话明琪不知改怎么讲,反正听他说‘客人’两个字,明琪只觉得说的不完全对,也不完全不对。
他心里有种直觉,向远山并没把他当作客人,而在这里,他也没感觉自己是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明明什么?”向远山问。
“没什么。”明琪笑。
两人脚下的水泥路,未经刻意修建,只是延绵向前,不问方向。
明琪看着路边盛开的花,沿路一片灿烂,看不到头,他没继续刚才的话,转而问:“这是什么花?开的真好。”
向远山回答:“月见草,这种花在乡下处处可见,和杂草一样适应性极强,长得到处都是,要不是开的好看,估计早被锄了。”
明琪想问他为什么要锄开在路边的花,但转念一想,问了为什么,事情就变得无趣,答案也显得多余。
明琪拿出包包里的相机随手了拍了几张:“你们这好像什么都多,天天都能看到不同的花,每餐都能吃到藕和莲子,难怪你能长成这样。”
“我?长成什么样?”向远山被他突如起来的夸张搞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明琪倒很泰然:“古诗里不是说过‘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就跟你一样啊,其实说的不是外表,是种与生俱来的韧劲。”
向远山瞄了明琪一眼,见他笑容绚丽,眸底清澈,心口处突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袋子里装的泥藕很重,向远山的手被勒出一条红痕,但他不在意,脚下的步子也没停。
“是吗。”向远山低头,看着路边的见月草,点点头,“也许吧。”
天气燥热,向远山衣服早就汗透了,回家后就直接去了一楼卫生间。
明琪上楼也回了房,刚坐下没一会,手机就响了。
“喂?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来电话的是明琪的母亲,陈丽中。
“忙,没怎么看手机。”明琪确实没看,因为他早就把和陈丽中的聊天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他把手机退回聊天界面,翻了翻和她的聊天记录,随意扫了两眼,心头的烦躁开始蔓延。
发来的两条消息,既不是关心也不是担心,询问的话里,强硬语气令人反感。
“有事?”明琪直接了当,不想多说一句话。
“你和小宋,你打算和他闹到什么时候?”对于儿子的态度,陈丽中习以为常,在电话里的声音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闹?我吗?”明琪不想和陈丽中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我和他分了,你那么能打听我的事,难道不知道吗?”
电话那头一声短促的叹息:“所以,我问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打算和好?”
“和好?”明琪说话时嘴唇颤抖,长这么大,他和他妈就没正常沟通过,几乎是不超过三句话就要吵起来,“今天我不想和你吵,你也别烦我,我再说一次,我和宋沐乙分手了。”
“你以为我想管你,小宋他和你在一起,难道对你没好处?你说分就分?”提起这个陈丽中开始压不住脾气,说话有些不耐烦:“你马上就二十六了,不小了,能不能做事带点脑子,成熟点?”
又是这句话,明琪从小最讨厌的就是‘成熟点’这三个字,讨厌到了生理性厌恶的程度。
“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吗?”明琪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的挑衅,“因为我和他在一起两年,我才发现原来宋沐乙他和你一样,一样让人窒息。”
电话那头沉默好半天,只剩下明琪因为情绪激动而加重的呼吸声。
说起来也是自己犯蠢,明琪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宋沐乙开始的,为什么经过这么久才发现宋沐乙打从一开始,对他执着的喜欢和追求,仅仅是出于个人的自私和占有欲。
陈丽中和宋沐乙,一个想要把他变成外人眼里完美的儿子,一个想要把他变成虚假的理想伴侣。
“琪琪,你........“陈丽中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仿佛视明琪刚才对她的说的话为空气,”小宋他........你还是和他好好谈谈吧。”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明琪压着嗓子吼了出来,“别管我了,我的事,自己能做决定!”
电话很快被挂断,明琪坐在椅子上,此刻的他,只剩下暴躁和烦闷。
屋子里太安静,他突然无法忍受一个人待着,但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眼下并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一吐为快。
不管是在江城,还是在月溪,明琪发现自己能倾诉的对象,永远只剩自己。
即使隔着一百多公里的距离,陈丽中的一通电话,还是能轻易搅得明琪心神不宁。
明琪表情恹恹,从楼上下来,贝果冷不丁从楼梯间角落里窜了出来,绕着明琪转圈圈,尾巴轻轻扫着明琪的裤脚,似在安慰人。
“贝果啊,果然还是小动物最好。”明琪将贝果抱起来,边走边将头埋在贝果身上吸了一口,感叹道:“还是你过得自在,做人啊,太复杂了。”
他吸猫吸得专心致志,没看见一楼的洗手间的门这时候被人打开了。
向远山从浴室里出来,衣服没来得及穿好,此刻的他光着上半身,下边穿了条宽松的大裤衩,拿着干毛巾正在擦头发,压根没看到前边正和猫猫自言自语的明琪。
贝果看到向远山,朝他喵呜地叫了一声,明琪这才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你,”两人视线就这么直直的撞上,一种奇异的气氛在在空气中发酵,明琪视线立刻回避,“......澡洗好了?”
“嗯。”向远山下意识想往回退,可他原本是要去拿晒在屋外头的衣服,如果这时候回避显得太过刻意,想了想,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明琪身边走过,“我去阳台收件衣服。”
“哦,我,我去喝水。”明琪视线飘忽,脑子全是他洗完澡光着膀子的样子。
明琪喉咙发紧,走路有些飘飘然,没想到向远山性子这么平和的人,居然会有纹身。
向远山肤色很健康,左胸上有个不大的纹身,虽然只有几秒,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只是太过突然,明琪没看清具体图案。
向远山这样的身材,其实比自己还要适合当模特,他个头也高,什么样的衣服都能穿得好看,肌肉线条也很明显,胸肌很结实,腹肌好像也练的不错,隐隐约约好像还看到了人鱼线........
等等,打住——!
明琪心里有些内疚,说不上来。
向远山不清楚他的性取向,所以没把自己当外人,明琪想着,如果后边还有类似的情况,他一定要平常心对待,做到非礼勿视。
冰箱里没有水,但好在有几瓶向远山前几天买的碳水饮料。
明琪异常燥热,马上拿出一瓶可乐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大口,强烈的刺激让他打了个哆嗦,也让他大脑一阵发麻。
饮料一下少了一大半,明琪打了个气膈,拿着剩下的可乐走回客厅,这时向远山已经穿好了衣服,清清爽爽地在客厅里拿着逗猫棒逗着贝果。
“一次性别喝太多冰的,对肠胃不好。”向远山看着他手里还剩小半瓶的可乐,忍不住提了一嘴。
“哦,那剩下的你喝吧。”明琪说完把喝剩的可乐给了向远山。
向远山愣了几秒。
很显然,一会的功夫,发生的事情跟过山车似得,他的心杂了,所以嘴没跟上脑子。
向远山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接过去,“你怎么了?”
“没,”明琪看着对方把自己没喝完的饮料喝了一口,突然间回过神想起自己干了什么,神色慌张补了句:“哦,天气太热了。”
向远山也觉得热:“我去开电扇。”
当初把老屋重新装修时,向远山没多改房子的结构,只是把墙壁和地板做了改造,大部分的装修费都是花在了软装上面。
一楼客厅到储物室以及厨房,按照原来的结构,保留开放式的空间,但唯一一个问题就是,没办法在一楼安装空调。
所以在一楼,用来解暑的电器只剩下客厅天花板上的吊扇。
吊扇倒是新装的,深棕色复古的款式,和向远山家里的装修风格很搭,扇叶开始转动,合着过堂风一起,屋里的空气立刻流通了起来。
“你有纹身啊?”明琪还是没忍住好奇。
“嗯,大学时候纹的。”
大学就纹了......明琪没想到,向远山上学时肯定是学霸,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问:“那挺久了,你纹的什么?”
“星星。”
“星星?”明琪很意外,“是有特殊意义吗?”
“意义吗?嗯,算是纪念吧,是我奶奶过世后纹的,”向远山低头用余光看了看自己纹身的位置,“上小学时,我总在大门口写作业,写得又慢,奶奶就坐在小凳上陪我,一直到天黑,天上星星开始冒尖了,奶奶也不催我,只是陪我坐着,我记得那时候写完作业,奶奶总是会让我数星星。”
“她告诉我,最大最亮的那两颗就是牛郎星和织女星,”向远山回忆着,“但想起来也奇怪,我到现在都搞不清到底是哪两颗。”
明琪安静听着,仿佛真能看到有一老一小在夜幕下看星星的画面。
“后来,高考完那年暑假,奶奶就过世了,”向远山继续说,“后来上大学,我就纹了这个。”
“你和你奶奶.......关系一定很好。”明琪很羡慕,他的回忆值得纪念,所以才会把星星纹在胸口的位置。
可,如果没有值得回忆的呢?是不是最后只剩一片空白。
“父母离婚后,就是奶奶带我,”向远山语气很平静,提起以前的事已经学会情绪不作外漏,“相依为命的关系。”
“嗯。”
明琪眼睛有些发酸,想起自己的童年,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多少温馨体面的画面。
记忆深处剩下的可怜片段,只有两眼旁观的父亲,咄咄逼人的母亲,以及没完没了的责问和争吵。
长长的停顿后,明琪先说起来——
“我奶奶........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她过世的时候我还很小,爷爷在我小学过世的,”明琪说起自己家的事,又想起刚才和母亲的争执,深吸口气道:“我爸妈,他们很忙,也说不到一起。”
明琪想起这些心烦意乱,无意识开始说:“我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我妈总说我,干什么都没有计划,这辈子成不了事。”
“当父母都是这样,也不真是这么想的。”
“你不知道,她就是这么想的!”明琪的控诉很坚决。
自己爸妈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尤其是陈丽中,从小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永远换不回她的半句夸奖。
“反正,他们也管不了我。”明琪长吁口气,“现在我有能力照顾自己,这样就挺好。”
他放弃继续深入和人倾吐这些糟心事,比如,从小到大对母亲那种又爱又恨,又矛盾又耗人的情感。
对没亲生经历过的人,说多了,就会显得无病呻吟。
话题就此结束,这时候客厅传来嗡嗡嗡的声音,不知从哪飞进几只蜜蜂。
“小心点,别被蛰了。”向远山提醒他,“一楼的房间关不住,总会有飞虫什么的跑进来。”
“不要紧,蜜蜂也不是害虫,”明琪说着打了个哈欠,今天出门太早,下午的阳光又催人困,明琪脑子很清醒,但眼皮子直打架,“我上楼眯会,有点困。”
“好。”向远山从电视机柜随手拿了本书出来,将蜜蜂赶出门外,站在门边上看着明琪踏上楼梯。
这些天来,向远山能察觉明琪情绪的变化,这几日他话多了,心情也好不少,只是,有时候他一个人站着拍照,或者坐着发呆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很孤独。
向远山轻叹口气,默默在心里念着:睡吧,觉醒了之后,好的坏的就都忘了吧。
任何一种感情,都不是全然无条件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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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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