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明琪！”
明琪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衣服全被汗湿。
原来又做梦了。
“醒了吗，明琪？”
敲门声断断续续，明琪脑袋有些沉，身体有些发热，但他还是速度从床上挣了起来。
“来了！”
原来一觉已经是六点多，是向远山上来喊他吃饭。
明琪下午的梦让他身体发虚，吃饭的时候都没能完全缓过来，向远山见他睡醒后不大讲话，便主动开口道：“一会要不要去采莲蓬？”
明琪嘴里的菜刚咽下去，舌尖上那股清甜的味道让他慢慢恢复些精神，“采莲蓬？”
“嗯，赵大爷家后边有个小河塘，”向远山想找些事让明琪转换下心情，“一会我去赵大爷家有点事，顺便摘些回来吃。”
“可以。”明琪想到自己来这已经吃了好多莲子，但好像自己还从没见过长在荷塘里的新鲜莲蓬，便答应了。
夏季白比昼长。
七点约莫过一刻时，外边日光还未完全散去。
乡下的空气总是清透，饭后这样走一走，确实很舒服。
到赵大爷家时，他正在收拾碗筷，应该是刚吃完晚饭。
“远山啊，吃了没？”赵大爷用抹布擦了擦手，去拿茶壶想要给他们倒水喝。
“不麻烦了，我们刚吃过了，”向远山说，“过来就是和您说下，装宽带的明儿上午会过来。”
“哦，这么快啊！”赵大爷说，“谢谢啊，你说说，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再说，我这也有件事找您帮忙。”
“嗯，什么事？”赵大爷问他，乐意帮忙。
“借您家里的勾耙用一用，我去塘子里摘点莲蓬。”
“就这点事啊，你这孩子，这算帮什么忙！”赵大爷很快从堂屋门后拿来了勾耙递给向远山，“带你朋友多摘点，反正这片没人管。”
“好，谢谢！”
“注意点啊！”赵大爷看着两人离开，嘱咐道。
向远山拿着赵大爷家自制的采莲工具，循着微微的光亮绕到赵大爷屋后边的一条青石阶小路上。
明琪跟在他身后，看着眼前的路越来越暗，他问：“现在来摘，一会看得见吗？”
“摘边上的就行，看得清，这片荷塘晚上来更有氛围。” 向远山没和他说明太多，只是时不时回头看明琪有没有跟上。
“哦。”明琪有些疑惑，心想除了天黑点东西看不清，还能有什么氛围。
荷塘不大，但和明琪之前看过的荷花塘不一样，这片看过去似乎没有什么荷花，反而都是隐约冒头的莲蓬，耷拉在荷叶梗上，
人站在荷塘边上，手伸一伸，够一够，几乎就能摘到。
“这个。”向远山将手机手电筒打开，“帮我照一照。”
向远山小时候没少来摘过，即使是光线渐暗，他的动作也很熟练。
“小心点。”反倒是明琪看着他有些担心，“你拉着我吧。”
“也行，”向远山朝他伸手，“来。”
明琪愣了一秒，马上伸出了手，向远山牵住了他，突如其来的触感让明琪有点手足无措。
“站好哦！”向远山另一只手拿起勾耙，眼睛一直盯着前边最好摘得那几颗莲蓬。
“嗯。”不等明琪过多反应，向远山已经将莲子扒到眼前，利索地摘下。
“搞定。”向远山将刚摘的莲蓬丢在脚边的泥地上，全程明琪都吊着一口气，直到被牵着的手松开了的时候，才用力大口吸气。
“看，”明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向远山指了指荷塘对岸的方向道：“那边！”
明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眯着眼寻着，果然看见有对岸闪着黄色的小小光亮，越来越近。
一只，两只，三只，数不清有多少，正朝河对岸飞过来。
“居然有萤火虫！”明琪难以置信，问一旁同样看得入迷的向远山：“你是知道晚上这里会有萤火虫会来吗？”
“嗯，这是秘密，”向远山回过头看着明琪，他眼里的开心溢于言表，“所以，想带你来看看。”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明琪兴奋之余想起什么，又有点惋惜，“要是知道，我就把相机带来了，它们明天还在吗？”
“明天啊，”向远山往前走了几步，将鞋子脱了，又卷起裤脚，往荷塘下边走了几步，“我也不知道。”
荷塘并不深，向远山很熟悉这里的水势，试探几下后，又拿着勾耙扒荷叶杆。
“你小心点！”明琪在边上看着他的动作，将手机电筒对着向远山，战战兢兢地，总觉得不大安全。
说话间，有好几只萤火虫飞到了向远山手边的荷叶上，停了几秒钟，又聚在一块，飞到了明琪的头顶上边，周围突然亮了起来，他不敢乱动，生怕自己的动作吓跑了这几只萤火虫。
“萤火虫的寿命很短，”向远山将摘到的莲蓬往岸上扔，“基本上不超过一周，以前我心情不好就来这里坐坐。”
“一周？”这时候，有一只萤火虫停在了明琪的肩膀上，它通体泛着黄绿色的微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好漂亮啊，为什么这么美的东西，寿命这么短。”
“是啊，我也这么想过，”向远山和明琪说话间，摘了不少莲蓬，他大步上了岸，又数了数地上的莲蓬，十来个，应该够做两份蜜莲子，“其实有种说法，萤火虫是灵魂化来的，小时候我还有点害怕，”向远山从地上随意拿了一颗莲蓬，继续说：“但我奶奶过世后，我反而希望这些传说是真的，这样的话，奶奶就能看到我现在这样，就会放心了。”
“会的。”明琪说，看着肩上的萤火虫慢慢飞走，在荷塘里消失不见。
今天，这是向远山第二次提起过世的奶奶，明琪慢慢知道，为什么向远山选择重新回到这片土地。
刚摘下的莲蓬有股淡淡的青草香味，明琪以前没有吃过生莲子，好奇问他：“直接吃嘛，不去芯会不会苦？”
“我们这的莲芯是甜的，我都直接吃，你尝尝。”向远山利索地掰开那颗带梗的青绿色莲蓬，又特意选了中间两颗饱满的莲蓬米剥开，自己吃了一颗，将另一颗递给明琪：“喏，真不苦！”
明琪半点没怀疑，接过他手里的浆白色的果放进嘴里。
用力咬下去，莲芯的苦味立刻在舌尖蔓延开，明琪的眉毛拧在一块，但看向远山像没事人一样将嘴里的那颗咽了下去，这才发现问题。
“向远山，你居然骗我！”明琪别过头将嘴里嚼碎的果肉全吐了出来。
“我哪骗你了？”向远山说着继续剥着莲蓬，没事人一样又吃了一颗，“我本地人吃惯了，不觉得苦，只觉得甜。”
“你怎么？！”明琪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男人，后知后觉才发现向远山的这个恶作剧，实在是有够幼稚。
“我怎么？”
明琪瞪着人的脸憋得带红，气急败坏说了句：“你，幼稚。”
向远山没说话，只是勾着嘴角笑。
那笑像极了傍晚后落霜时，明琪抬头就能看见的那轮细细弯月。
“你说幼稚就幼稚喽！”向远山还是笑，一点也不介意明琪说他幼稚这回事。
明琪被他明亮的笑容感染，也跟着他笑，嘴里刚才的甘苦似乎慢慢散去，变成了一股清新的茶香味。
“心情好点了吗？”
萤光下的人，似乎看起来比白天要温柔很多，明琪觉得向远山看他的眼神带着若有似无的亲昵，鬼使神差问他：“你今天带我过来，就是因为看我不开心啊？”
“嗯，是啊，”向远山笑，“我想，看到这个，你肯定会高兴点。”
这个，他指的是萤火虫。
“向大哥，你，”明琪心里很多话想问他，但总怕话说得太过，“其实，你也不必要做这些的。”
“我觉得有必要，如果你住在这都不开心的话。”向远山看着明琪，目光炙热。
“那也和你没关系，”明琪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表述不大妥当，又说：“我的意思是，我不开心不是因为你，也不是这里的任何事。”
光线很暗，偶有萤火虫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明琪有些心虚，不敢看向远山，总觉得他今天有点不大寻常。
“但我不想看你不开心，”向远山不经意地擦了擦手心的汗，又拨开了一颗莲子，丢进嘴里。
“你不是讲，我是客人，”明琪侧头看向远方，趁着夜色继续问他：“是客人就有走的那天，你没必要这么在意。”
向远山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莲蓬壳，在萤光罩着的夜晚，听明琪问他的话，怎么都觉得不真实。
“明琪，其实我，”向远山抬眼，看起来很紧张，话在嗓子眼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先不要回答，这些天我能感觉到，”明琪越说越大方，不想再掩饰，“你很细心，处处照顾我，我很感激。”
“我喜欢这里，今夜的萤火虫还有你说的话，我这辈子恐怕都难忘记了，”明琪从向远山手里拿过那颗被捏的不成形状的莲蓬，“所以，我发自真心谢谢你，可是向大哥，你说在意我，你说不想让我不开心，这些话是会让人误会的。”
手里落了空，向远山头一次站在明琪感到无所适从。
向远山长久以来的理智在这一刻崩塌，明琪的话在他脑子里轰轰作响，心跳加速到呼吸开始困难。
“误会吗？”向远山克制自己，努力调整下气息，笑道：“明琪，你不是说过，想当我弟吗，你就当我是你哥，关心你嘛。”
听完他的话，明琪陷入两难的境地，本以为自己戳穿了窗户纸，他听明白后自会保持距离，可是，他看向远山的反应，明琪开始担心。
明琪想了很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家路上，明琪刻意走在向远山的后面，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
向远山的头发长长了些，明琪记得，刚到月溪村的时候还没盖住耳朵，发质也好，看起来顺滑，风一吹，能闻到淡淡的薄荷味，和自己房间里的洗发水的味道一样好闻。
他的影子在夜晚拉的老长，明琪踩在那道瘦长的黑影上，很是苦恼。
向远山走在前边，忐忑不安，他等着明琪继续说些什么，比如问自己为什么不介意，问自己为什么要在意。
他希望明琪继续说下去，因为这样，或许自己就有勇气承认了......
但一直到回家，明琪都没再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