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天醒来后明琪头很沉很沉，明琪眯着眼不想起。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停在明琪房门前，然后又半天没动静。

“起来了吗？”

明琪知道是向远山，在床上大声应了一声。

“我一会要出门，饿了的话厨房有吃的。”向远山说。

明琪挣扎起了床，头一阵眩晕，忍着不适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门外，向远山并没有立刻离开。

明琪坐在床上，听着外边的动静，刚想起身，就听到向远山慢慢离开的脚步声。

向远山在一楼沙发上，盯着楼梯好半天，心情复杂。

向远山约了周莹，在咖啡馆见到她的时候，周莹一副‘想不到也有今天’的模样看着他。

两杯冰咖很快上了桌，周莹见他有口难开的样子，实在憋不住先问：“你和他到底什么情况？”

“别提了，”向远山觉得脑子很乱，“昨天你干嘛要说微博的事，他肯定生气了。”

“微博的事？”周莹莫名奇妙，“他为什么生气？”

“哎。”向远山只是叹气，平时和周莹相处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头一次在周莹面前不知如何开口。

“到底怎么了？”周莹上身往桌对面一凑，靠近向远山，“你和我直接讲嘛，我又不会说出去。”

向远山搅动着咖啡杯上面的奶油，看了眼周莹又低头，舒了口气才缓慢开口：“我微博早就关注他了，也知道他的性取向，但我一直装作不知道。”

“而且，我喜欢他这事，他也应该知道了。”

“你和他，表白了？”周莹咬着吸管问。

“没，没表白。”周莹表情复杂，抽了口气又咽下，“我说向大哥，我看你这样子，还以为你袒露心意，被人拒了找我求安慰，搞了半天就这点事！”

向远山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我打算等时机成熟和他讲，昨天被你搞漏了陷，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说。”

周莹对待感情向来直来直往：“什么怎么说，趁热打铁，直接和他说呗，你喜欢他。”

向远山摇头：“我和他认识又没多久，万一他不喜欢我，我这一告白他要走怎么办？”

周莹听明白了，马上替他出主意：“但如果你都不说，怎么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你？”

向远山沉默。

周莹和向远山认识这么久，看得出他是真喜欢明琪，调整了坐姿，换个角度继续说：“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但我作为旁观者能看得出来，明琪他对你也有好感。”

向远山眼里突然有了神，抬头问：“真的吗？”

“嗯，就拿我以前的恋爱经历来说，如果我不喜欢对方，我是不可能接受一个人给我夹菜倒水，更何况现在你俩还住在一个屋子，要是天天这么相处，他也不拒绝那不就证明有戏啊？”周莹说，“虽然我不确定你们男人搞暧昧是怎么样子，但在我看来你很明显，而他也很不对劲。”

“是吗？....”

向远山被她这么分析一通，理了理头绪，发现她说的还挺有道理。

“对啊，是你想太多，照我说你就直接问他，能不能当你男朋友。”

“男朋友？我......还是等些日子再说吧。”向远山很犹豫，也没有多少勇气。

“向大哥，你和我说实话，”周莹和他认识这么久，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周莹看他半天没作声，提醒他：“如果你什么也不讲，等他回江城后，你再要想说，就难了。”

向远山眼神一沉，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就焉了气，咖啡杯里只剩下沉底的芝士，他拿起来一饮而尽，咸芝士在他嘴里甜得发腻。

出咖啡厅后，向远山没直接回，和周莹告别后，一个人去了上次和明琪逛过的那条小吃街。

同样的小店，梅花糕的香气扑鼻而来，向远山买了两个，特地让店主用纸袋打包装好，这才回了月溪。

午后最毒辣的那阵阳光已过，院子里已经覆上树荫，屋里很安静，向远山不确定明琪在不在家。

手里的梅花糕还带着余温，他将东西放在客厅茶几，又走到厨房打开罩子，发现他准备的早餐依旧在桌上，明琪并没有动过。

向远山回到房间，的心乱如麻。

书桌上的茶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早已放凉，向远山倒了一杯，一口灌下，味道苦得发涩。

向远山觉得自己特孬，周莹说的那些话，他不是不明白，但他不想承认，他怕自己一旦说喜欢，说爱，梦就醒了。

从小到大，不管是为了装给外人看还是为了自我麻痹，他不争不抢，努力上进，更从不将心底的情感轻易展露。

高中选择读理科，后来大学又选读了金融学，所有抉择都出于他对现实的考量，因为他总觉得，只有钱才能让他安心，有了钱才能有自己的家。至于其他的，例如——喜欢和想要，排斥和厌恶，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世俗的**在作祟。

所以，做投行的那几年，他不敢松懈，也不想去探索那些抓不到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爱情。

又或者说，活了快三十年，他不曾渴望过，也不曾期待过。因为他很清楚，这大千世界，与人的情愫关的东西最虚无缥缈，生命就是孤独本身。

直到遇到明琪，他看到了人生的另一面，他的生活，好像永远在追寻着理想，既爱着又恨着，时而忧伤时而雀跃，或许有瑕疵，但永远极具生命力。

房间里，幕布上投影着电影——《My Own Private Idaho》。

向远山躺着地毯上，像主角麦克那样，躺在那条看不到尽头的旷野公路上，路上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一辆车经过。

只有麦克，在人生弥留之际，闪回母亲抱着他在家门口打盹的画面，想着他小心翼翼爱着的斯考特把他从地上抱起。

要说以前，向远山是不大看这类文艺片的，但很奇怪，那条马路还有那个迷失的青年，让他只看了一眼便再难忘记。

他从未想过，自己最后竟是在这样一部片子中，发现了部分的自我。

他承认，自己像瑞文菲利克斯饰演的男主角一样，一直渴求一个明确的答案，幻想一个美满的家。

电影旁边继续，向远山听着，感觉到异常兴奋，但又异常仿徨。

兴奋的是，他回了属于他的私人爱达荷。

仿徨的是，他不确定坦诚是否比沉默更伤人。

电影放映着，临近尾声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大雨，玻璃窗外噼里啪啦作响，向远山想起客厅窗户并未锁好，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明琪不是第一次进到向远山的房间。

但这次不一样。

向远山来不及诧异，将人请了进来，他直觉有什么东西在从他心口四溢，几乎要从他五脏六腑里跳出。

屋外突然大雨不停，屋内燥热不安。

明琪反客为主，走到床边，将电风扇打开，调了个头对着自己，问向远山：“一整个夏天你只靠这个？”

向远山说是的，然后也走到了床边，重新将电风扇挪了挪，对着一旁的沙发，说：“坐着吧，坐这里吹。”

明琪没听他的。

他又将电风扇挪回原位，顺着风的方向坐回到了床边，说：“不用，我就坐这。”

明琪有心试探，向远山不是看不出来，“那你坐吧。”

“向远山。”明琪不想再和他这样僵持，“在我来之前，你就关注了我的微博吧？”

这话问的很直接，回答是与不是，一切都将昭然若揭。

向远山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木然地点点了头，说是的。

果然。

明琪确定了自己的预想，向远山肯定是看过了所有的微博，包括那条隐晦的官宣照片。

谈恋爱这事，他从不会刻意隐瞒。分手以后，他也不在乎那条一年前发过的照片，发生就是发生，删了并不代表能抹去回忆，所以一直没有处理过。

“那你应该不难看得出来，我前任的背影，是个男人。”明琪盯着向远山，不等他开口，再次发问：“你知道我喜欢男人吧？”

明琪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脸颊因为过于急切的情绪而捎上红晕，夏季的睡裤只到大腿中间，就这样坐在自己睡过的床上，让人挪不开视线。

“知道。”向远山声音低沉，但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房顶的白炽灯亮得发白，向远山仿佛又看见了明琪脸上的细小绒毛，一如他的人一样，透明柔软。

“知道你还要当我哥？”风扇呼呼吹着，明琪说的每个字都变了味，但话都到这份上，他更不打算避讳，“你知道，有些语境里，叫“哥哥”是用来**的吧？”

向远山“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脸到耳朵尖尖都红了个透，他一动不动站着，像是被人指出过错的学生，过了半天才慢慢开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明琪突地站了起来，走到向远山跟前，不等对方回答又说：“向大哥，我想我问得够明显，如果你是喜欢——”

话已袒露至此，彼此皆心知肚明。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向远山清楚，他没法再逃避。

“明琪，我是喜欢你，”向远山说话声音在颤抖，“从一开始就喜欢。”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屋内恢复了夏夜原有的静谧。

明琪重新坐下，这回，他听了向远山的，坐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