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向远山是在第二天下午,匆忙从医院赶回来的,明琪那会正在厨房煮着面,听到开门声马上关了火。
不到一天的时间,明琪看到向远山后,觉得他像是刚去了一趟很远很远的旅行,风尘仆仆赶回来。
衣服还是昨天那身,身上裤子边封里还有一点点枯干了的血,在灰色的裤缝边上看起来格外刺眼,血迹是昨天在医院里不小心沾上的。
明琪不由得心一紧,察觉事情有些严重,担心问他:“向大哥,你家里人没事吧?”
向远山抹了下唇边的汗,惯性微笑,扯得干裂的唇上一丝淡淡的血红,“人从电动车后座甩出去了,尾骨骨折,手臂和腿一些皮外伤,问题不大。”
他将事故编了个说法,他并不想将情况如实说给明琪听。
“哦,没大问题就好,”虽然如此,但明琪心中的忐忑并未减少,他看向远山眉头紧蹙,精神不汲的样子有些不忍,“你要不想去洗一洗换身衣服?”
“嗯,”向远山见明琪没多问,心里舒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厨房里的锅里似乎在煮着什么东西,问他:“你在做饭?”
“哦,对,”明琪说,“我正在煮面呢,一会一块吃点?”
“好啊。”
回家这段时间,他才从医院那堆破事拉扯中找回一些实感。
向远山动作很快,从浴室回来时,明琪的面也刚端上桌。
明琪做的是西红柿鸡蛋面,向远山记得他第一天来时,自己也是煮的这个,坐在餐桌边一时间有些怅然若失。
“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明琪在对面坐下,“我跟着网上学的。”
“挺好的。”向远山吃了一大口,回答他。
两人半天没说话,向远山一直皱着眉,显然心情不大好,半响,他想起什么,喊了声明琪,然后顿了顿,才开口:“抱歉,后面这段时间我应该会在医院陪床,可能经常不在家,我和周莹都打过招呼了,她学校放暑假了,贝果我改天让周莹过来一趟,先让她拿回去养着,你如果还想去哪转转,可以让找周莹。”
明琪愣了愣,他没想到向远山已经做好了安排,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能行,你忙你的。”
“嗯。”向远山应了声,低头继续吃面。
明琪觉得他很反常,如果只是亲戚,怎么要向远山陪床,但他不好问,毕竟家里出了事,明琪不想造成他的困扰。
吃着汤面,两人都有些热,明琪觉得好像才过两天一切都变了,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给你看好家。”明琪说。
向远山怔住,筷子拿在手里半天没动,短促吸了口气,抿了抿嘴,小声说了句:“好,谢谢。”
他一会还得走,大伯在医院守了一天,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所以今晚自己得去守夜,晚上肯定回不来。
面煮多了,两人最后都没吃完。
向远山去房里收拾了几件衣服,拿好充电宝等必备物品,出门前停在楼梯间底下贝果的小窝前,静静看着正在睡觉的贝果。
在医院这两天,向远山脑子都算清醒,可是等看到明琪,又想起刚才那碗面,他才发觉自己好像是失掉了什么。
而那些失掉的东西,像在告诉自己,不起眼月见草总长在小路边或是山坡,从初夏到霜降永远一直开得肆意,以至于无人用心记得,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落败了花叶。
向远山一直想着明琪刚才说的“走之前”这三个字,心空了一半但却手足无措。他不想明琪走,却又不知该怎么将他留下。况且就算真留下了,自己又能给他什么呢?
算了吧,还不如就现在这样,到此为止。
终究是被一场现实的“意外”打醒了美梦,无法摆脱的“亲情”枷锁,最终是让向远山却了步。
他背着包出了院门,坐在驾驶座上时,他开始后悔前几天对明琪说的那句“我喜欢你”。
*
向远山从家回到病房,看着向少平被捆得动弹不得时候,心里突然阴暗得觉得痛快。
他父亲向少平,这辈子恐怕只有躺着这病床上才能老实,才不会想着将口袋里几张票子拿出去玩牌。
“动不了就老实躺着,”向远山拿出最大的耐心给他,但脸上的冷淡还是显而易见,“要干嘛跟我说,别瞎折腾。”
父亲说他没良心。
向远山不在乎他说什么。
从很久以前他就不在乎。
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总让自己去牌室里去喊父亲回来,那时候他才十多岁,他不懂母亲每天为什么都脾气暴躁,也不懂父亲为什么离不开牌桌。
更不懂为什么到最后,自己什么都没做确实被“教训”的那个人。而童年印象里最深的一次“教训”,他记的是个下雨天。
那时候的月溪还没修水泥路,一下雨到处都是泥泞,父亲冒着雨要出门,母亲火冒三丈说要出门就离婚,父亲不以为然,嬉皮笑脸的出了门。
母亲拉起向远山,把他推出门外说:“你把他拉回来,不拉回来你和他今天一起都别想再进门。”
十多岁的小孩,看不懂那么多情绪,只想着母亲说的,把人拉回来,他就立刻冲出门去真拉着父亲的胳膊不让他走。
大雨里,父亲没打伞,向远山跟着淋了个透,一父一子在雨里拉扯半天,父亲向坐在堂屋门口的母亲说好话,但丝毫没气作用,母亲骂骂咧咧只说让他想滚就滚,滚了就别回来。
向远山趁着父亲和母亲说话时,用力拉了一把想将他往屋子方向带,小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将向少平扯了个踉跄。
而向少平像是被这意外的踉跄惹怒了,重重打了儿子一巴掌。
那巴掌扇下来时,向远山只觉得脸上刺痛,过了几秒刺痛不见了,十来岁的孩子第一次心里有了恨。
他恨的是,自己明明没做错,为什么要被他打。
父亲甩开他,丝毫不顾他被打了的儿子,气急败坏地去了牌室。
向远山觉得耻辱,那种耻辱直到成年都让他觉得愤怒,一个刚上三年级的小学生,因为这巴掌提前懂了成年人的“自尊”。
过了很多年,他都经常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管向少平,让他去就好了,反正这辈子他都不会改变了,因为他父亲谁也不在意,他只爱他自己。
多可笑啊,成年人的自私大多伪装得好,向远长大了才终于明白这些。
现在,看着受伤的父亲,一位需要被人照顾的五十五岁男人,他只觉得有种报复的快意。
“你要不想管我,你走,别甩个脸子。”
“走了然后你在这没人管,医院照样只会打电话联系我,”向远山和他父亲说话,想来不留情面,“嫌我没好脸色,有本事你就别进医院。”
向少平气得眼睛充血,但他无法反驳,只得任由向远山不冷不热地给他擦背,转住院后,向远山都是这样给向少平用热毛巾擦身体。
向远山照顾病人也是头一次,他懒得和父亲说太多,反正配合医生检查换药,照顾他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就算尽了心。
向少平发生意外才两天就消瘦不少,病号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向远山给他换衣服时,突出的胸勒骨看起来很刺眼。
帮向少平擦身的时候,他一直不配合,向远山没了耐心,压着怒气说:“不想让我照顾,让护工来?”说完将向远山的裤子一把拉下,又快速脱掉内裤给他擦拭起来,“如果你好意思让陌生人这么伺候你,我没意见。”
说话时他又拿了好几张湿纸巾在向明平生**部位做清洁,向少平干躺着,任由儿子摆弄,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盯着床边的帘子,半天没吭声。
向远山故意恶心他,向少平不是不知道。
*
下午做完检查,向少平的精神看起来好不少。
向远山摇动床边的旋转把手,病床升起来后,向少平远拉住了他,像小孩一样对向远山说:“你大伯说不给我换双人间,我都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了,怎么你们还对我这么抠门?”
向远山听他说这话,没有第一时间发火,他现在只觉得疲惫,最后扯出一个笑容回答他:“好啊,我给你换房间。”
“真的?”向少平又笑,干裂的唇在这时候流血了。
那血红色让向远山身体每个部分都在瑟瑟发抖,他想离开。
大伯进来了,听到向少平又在提换病房的事,恼火地将手里的病历单摔在床头柜上,“你别听你爸的瞎搞,不知道单人间多少钱一晚吗?”
向少平在家里和谁都耍无赖,除了他大哥,被向华平这么一说便开始装死。
多人间病房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很吵很闹,有病人在边上小声哭着,还有病人似是疼得太狠一直在呻吟。
向远山没接大伯的话,只说:“他想换,给他换。”
“你跟着你爸瞎胡闹什么!”向华平表情很不好看,“你现在手里的钱只出不进的,你爸住院不是一天两天,你怎么回事,听你爸的?”
向远山确实是在赌气在报复,“我爸一向就这想干嘛就干嘛,我不给他换还能怎么样?”
向华平被他这话堵得冒火,看着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弟弟,只觉得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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