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几近黄昏，落日斜阳照在院子里，伴随着夏风抚叶的沙沙声。
明琪今天胃口异常好，原木桌上的几碗菜很快被吃得见了盘底。
“再这么吃下去，我恐怕腹肌都要变两块了。”
“吃这点，应该不至于。”向远山说着真朝他腹肌方向扫了一眼，回答：“你太瘦了。”
“你说我是不是挺招人烦？”明琪叹气，“自从干了模特这行，每天都要控制热量，我朋友聚餐都不带我，说我看着就让人没食欲。”
明琪从凳子上起身，想帮向远山一起收拾碗筷：“以后我尽量改改。”
“不用改，”向远山说，“职业需要，这很正常。”
“那是你和我认识不够久，”明琪摇头，“人认识久了，眼里就剩下一堆毛病。”
“那你打算在这待多久，”向远山问，“如果待久一点，我或许可以再回答你一次。”
“我还没想过这个，哎，”明琪下意识逃避这个话题，“反正暂时不想回江城。”
说话时，明琪余光看到一个黄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吓了一跳：“我去，你家猫怎么老神出鬼没的。”
“贝果在那呢，”向远山指了指门外，“在霍霍院子。”
明琪一看，贝果正拿拳头邦邦拍打着向远山种的芦荟叶。
“那刚才窗户外边是什么？！”明琪惊讶，“也是黄色的，一下就跑了！”
“应该是黄大仙。”
“你是说黄鼠狼啊？”明琪瞪大眼睛，脖子伸得老长，想看看它还在不在。
向远山家后边是一片小菜园，夏天藤类蔬菜长得最好，小动物藏在藤叶里头压根发现不了，明琪确实是看到它往架子里钻了，但他盯了好几分钟，发现没有任何动静。
“早跑了。”
“可惜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刚才啥也没看清。”明琪有点惋惜，“要是能拍到就好了。”
“它还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
向远山笑：“我家隔壁养鸡。”
“..........”
聊天间隙，碗筷收拾好了。
饭后在小院乘凉，是向远山的习惯，两人各拿一把竹凳，翘着脚望着天空，马上要到十五，今晚的月亮比前些天更圆了。
向远山摇着蒲扇，驱赶蚊子。
“黄鼠狼是来偷吃鸡的吧？”明琪还想着刚才的事，“那你邻居没想抓过它吗？”
“没。”
“为什么？”明琪好奇。
“你知道他为什么叫黄大仙吗？”向远山说。
“我是知道有这个叫法，但不知道为什么。”
“我奶奶小时候和我讲，黄大仙是来人间修行的，”向远山慢悠悠说，“它有灵性，而且报复心很强。”
明琪不信鬼神，但向远山说的很认真，“所以，是怕它报复才不抓它？”
“白天我和你说过，瘸子家的事吧。”向远山收了收脚，继续说：“瘸子他爸，也就是我那同学的爷爷，早些年逮了不少黄鼠狼，专门扒它们的皮毛卖钱，剥完皮的就挂在堂屋房梁上，”向远山指了指天，看着头顶上方并不存在的木梁，“不知道多少窝黄鼠狼一家子，都在他家后屋灶台大锅里被炖了。”
“啊？”向远山故事讲得颇为神秘，一瞬间明琪像是真看到了那些小小的可怜尸体，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真残忍啊，明琪心有不忍。
“所以我奶奶才说，肯定是得罪了黄鼠狼大仙，所以他家才总是出事，就连那个最听话的小儿子也失了常。”
明琪怅然，显然已经陷入了他讲的这些民间故事里。
来到月溪村这么些天，早上他才经历被偷这件事，现在从向远山嘴里听到了这些只能在山海经里才有的奇闻轶事，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明琪轻舒了口气，双手拖着下巴，问他：“那你信吗，是黄大仙害的？”
“我信，但并不是信黄鼠狼真会报复人，”向远山不知不觉中变得肃然，“我信的是，这世间的果报。”
明琪没再接着问下去，只是盯着脚边弯曲的石地板纹路，点了点头。
“那黄鼠狼会经常来村子里吗？”明琪突然很想再看一次神奇的黄大仙。
“其实不常出现，”向远山说，“但我觉得它们一定还在，只是躲得更隐蔽了。”
“是吗？”
“嗯。”
明琪相信他的话，因为向远山回答得毫不犹豫，“那你觉得它们会藏在哪？”
“河堤另一边的灌木丛或者是小树林子里，人不太会去的地方。”向远山思考片刻，缓缓道：“一些离村子很远但是又近的地方吧。”
又远又近的地方吗？
头顶的月亮好似更圆更亮了，明琪看着傍晚的夜空，想起了很多从小听到大的那些奇幻又迷人的神话故事，夜幕下，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渺小。
而向远山的话，伴着淡淡月光的这一瞬，说得也不矛盾。
“怎么，你还真要去找啊？”向远山察觉他是真想看，调整了下坐姿，带一丝劝阻的意味开玩笑道：“那么些犄角旮旯的地你也想去，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上学时奶奶给我讲的时候，我都不大爱听，觉得装神弄鬼的，”向远山浅笑，“你还真是别具一格。”
“我就是好奇，”明琪没意识到自己慢慢对向远山坦诚不少，脱口而出：“以前我拍的都是花花草草，想拍野生动物是条件反射。”
“这样啊，那拍黄大仙不如拍野鸡。”向远山说，“野鸡我们村倒是经常能看到，你拍到它的概率倒还大点。”
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不管是不是出于迷信，向远山觉得，人最好还是别去打扰黄大仙的好。
“真的？”明琪突然来了劲，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野鸡不会也有什么故事吧？”
“这个，你想有我也讲不出来了。”向远山放下心来，想他终于是不想要去拍黄大仙了，“野鸡可没故事，但它的外形和家里养的鸡很不一样，像漂亮，我奶奶说它是山凤凰。”
“山凤凰？”明琪想象着它的样子，从兜里掏出手机，兴奋地点开屏幕，“我来百度看看长啥样。”
搜出来的野鸡图片，样子多种多样，明琪看得入迷，喃喃道：“向大哥，这里好像什么都能见到，我现在开始羡慕你的童年生活了。”
“这就羡慕？”向远山说，“那你应该让你见识一下村里以前的茅坑。”
“向、远、山！”明琪皱眉，拿胳膊怼了向远山一下，“我说你能别打破我美好的向往吗？”
“哈哈哈，跟你开玩笑啦，现在基本上见不到了。”
向远山笑个不停，过了一会看明琪不说话了，就顺势拉了明琪的胳膊，脸凑到明琪的手跟前，带着若有似无讨好的语气说：“我帮你看看，你搜到的野鸡都长啥样。”
明琪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弄的有些发麻，身体僵硬得好几分钟没动，只听到向远山在他耳边讲话：“这种小小的，脖子上一圈白，身上是棕色羽毛的差不多就是，和我见过的长得挺像。”
向远山又靠近了一点，划动明琪的手机屏幕：“像这种毛色很亮，尾巴很长翘得老高的，栖息在海拔高的山地，这里见不到........”
向远山一直在说话，但他后边说的什么明琪一点也没进去，只觉得耳朵热热的。
怎么说呢，明琪是刚分手没错，但他毕竟取向为男，实在经不住这个，余光时不时停留在那双扒拉着手机的手指，和挨着自己的胳膊上。
胳膊还挺结实的.......
明琪深吸口气，意识到自己的脑子不知道飘到哪去了.....神不知鬼不觉揪了揪大腿，提醒自己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
“哦......嗯，长得像鸟一样，是挺好看的。”明琪向后靠一下，故意和他拉开了些距离，岔开话题，“你懂的还挺多。”
“和你一样，闲着无聊百度过，”向远山说，“不过野鸡战斗力很强，你拍他别靠得太近。”
“好......”明琪心里有不少疑惑，向远山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问任何问题他都能慢条斯理给自己讲，总不能什么他都百度过吧？
“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明琪忍不住问他。
“投行。”向远山低眸，不似刚才那般玩笑的样子，“毕业后干了快五年吧，后来觉得挺没意思，就回来了。”
“投行啊.......”明琪对这方面一无所知，“听起来挺厉害的。”
从投行回乡下，每天做饭养花，这跨度也够大的。
明琪真想不出眼前随性又接地气的人，会曾经在办公大楼里西装革履上过班。
不过，仔细想想也合理，虽然在和他相遇是在乡下，但明琪还是能发现，向远山平时做事就既有条理又挺理性。
“有什么厉害的，当初选专业，我只想着挣钱，”向远山抿了抿嘴，苦笑道：“但压力和金钱都是成正比的，经常出差加班，贝果也经常被寄养，所以它到现在都和我不那么亲。”
原来是这样......
“猫的性格本来就冷淡偏多，也不一定是这个原因。”明琪想安慰他。
“但它和你就挺亲。”
“.......”明琪哑口无言。
“不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投行赚的是挺多。”向远山笑着说，“只能牺牲和我儿子相处的时间了。”
凡尔赛，绝对的凡尔赛！
明琪觉得刚才想安慰他简直是多此一举，调侃道：“难怪你能年纪轻轻就提前过上养老生活。”
向远山笑：“我现在离养老还远着呢，反正暂时不想努力了。”
“那你家里人呢，他们支持你吗？”
“我家里人不怎么管我，他们不在月溪。”夏夜有些闷热，向远山说完走到厨房外头的水龙头下，冲了把脸。
水声衬得周围更加宁静，月光落在院子里，让视线高处的枝叶自带滤镜，明琪望见一只麻雀停在枇杷树梢，片刻后又落在墙头瓦楞上。
人在瞧它，可它不看人，只管飞。
向远山重新坐回凳子上。
明琪迅速瞟了他一眼，沿着脖颈流下的水打湿了他的棉质上衣，衣服紧贴在胸口，透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很强烈的视觉冲击，只在一瞬间，明琪立刻垂眸。
好在月色朦胧，没人能看清他早已泛红的脸。
“你要不也去冲一下，看你也出了不少汗。”
“嗯？”明琪能感觉到向远山在看他，鬼使神差地也侧过头，两人目光相撞，明琪马上收回视线，“不，不用了。”
夏夜浪漫，暮色茫茫看不到边，只剩下心跳乱了节拍。
眼下气氛略微尴尬，明琪有些坐立不安：“今天月亮真圆，去上楼拿个相机。”
说完落荒而逃的上了楼。
回到房间明琪用手摸了摸额头，果然全是汗。
再下楼，明琪已经调整好状态，站在屋外找角度，拍下来好几张不错的照片。
贝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趴在明琪脚跟前，哼哼两声后，又钻到凳子底下去了。
“你家贝果怎么这么爱钻凳子？”
“它一直这样，”向远山试图把贝果从椅子底下拉出来，但猫猫显然一点都不配合，“真拿它没辙。”
“摄影看起来蛮有意思的，”向远山说，“每次看你拍照都特别专注。‘’
“是蛮有意思的，”明琪举着相机又换了个角度，“以前当模特都是被人拍，现在作为第一视角，确实大不一样。”
“嗯。”向远山安安静静听着。
“怎么说呢，比起一直做模特，现在的我，确实更喜欢摄影。”
不过，他没讲出口的是，他也认定过自己天生是吃模特这碗饭的，因为宋沐乙总说他像一幅画，说他是他的灵感缪斯。
现在想起来好笑得很，当初怎么就信了那些鬼话。
“那你呢，不做投行了，以后打算做什么？”明琪想，他总不能年纪轻轻真在这里过一辈子。
“我还蛮爱做饭的，你觉得我去当厨师怎么样？”
“真的假的？”明琪一听他就是瞎扯，也和他玩笑道，“可以啊，我肯定支持。”
“我看你今天对我挺好奇的，”向远山扭头问他，“那我能问问你一件事吗？”
明琪抬眼，莫名有些紧张：“什么事？”
“你为什么来月溪，一个人？”后面三个字向远山说得很慢，像是故意的。
这是向远山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明琪想，这次不能再逃避了。
“大家都忙得很.......”明琪大概猜到他好奇什么，想了想，分手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我前任是个工作狂，以前想和他一起旅行来着，可还没等就分了。”
“.......分了啊，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分手是我先提的，但我不开心不全是因为这个，”明琪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眸里的失望藏不住，“可能是我太完美主义，一些原则性问题一旦被发现了，不管感情多深我都没办法继续下去。”
“反正最后，是我甩的他，”明琪故作轻松，耸耸肩说：“也算扯平了。”
“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向远山问。
“没有。”明琪没删宋沐乙，刚闹掰那会是想过拉黑，但后来觉得挺没意思，想想还是算了。
明琪压了压心底的烦闷，不想在再被分手这事干扰情绪。
“所以现在，你是单身？”
“这不显而易见吗，我可玩不了不想他.......”明琪脑子转了个弯，发现自己说的太多了，有些懊恼：“向大哥，你这不止一个问题了吧？”
“按照因果联系来看，这算一个问题。”向远山丝毫不慌，说的有理有据。
“..........”
明琪哭笑不得，佩服向远山这套忽悠人的逻辑，给了他一个大拇哥：“你赢了。”
“对了，你说你也在拍视频发网上，在哪个平台？”
“还不确定，视频都还没剪，怎么？”
明琪有个微博账号，开通了近两年，小两万的粉丝量。他平时基本上不发视频，大部分都是一些工作照片。
只是微博上面有很多磕自己和宋沐乙cp的粉丝，自从和两人分手后，他就没在微博上更新过任何内容。
所以现在要是发视频，他还真不知道该发在哪。
“就是想着，你发了我去看看，”说着向远山竖起大拇指，“给你点赞！”
“那我可不能辜负你了，”明琪说，“走喽，上楼去剪视频去了。”
夜色渐深，蝉鸣绕夏。
向远山看着明琪的背影，这两天被那抹红搅乱的思绪，终是无法安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