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栀子花

我给她发了很老土的“很高兴认识你”,收到了一个微笑小太阳的表情,对方的正在输入中…在连续闪烁几次后也变回了文代这两个字。

好像脱离了那样的雨夜,我们之间就会回到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尴尬中,似乎说什么都像对对方的试探,是不理智的,不清白的。

她的头像是黑白色,一个站在光影朦胧里的模特,看起来特别文艺。

我点开她的头像,朋友圈设置了仅三天可见,签名好像是一句诗,背景是黑白的流水,我只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看上去我们像是一类人,很适合柏林,我们都疏离、自带边界感,不轻易打扰别人的世界。

面对她时,我的内心活动突然多了很多,不像面对陌生人、同事。

我腼腆、惴惴不安,又生疏着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我对她感到好奇,心里有些悸动,又始终不肯迈出一步。

好矛盾啊,我把脑袋埋在枕头里。

.

接下来的日子很快又被一堆琐事淹没。

按部就班的工作、和德国同事保持着“合作愉快”的关系,我在这里没有年龄相仿、兴趣相投的朋友,我只把老板娘当成我的朋友。

一个清早,那串熟悉的号码又打来电话,是我父亲。

弟弟要结婚了,家里没有钱,他的彩礼要我帮忙出大部分。

听起来很经典很俗套的场景,但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身上。

我的一日之始完全因为一通电话毁了,窒息从头贯彻到尾像毒气一样无孔不入,本该是我最爱的人却叫我不得安生。

我沉默了,我的日子是相对宽裕,但过得并不轻松,要拿出这笔钱无疑是巨大的负担。

他听电话这头没回话,便开始不管不顾地大骂我是白眼狼,出了国腾达了,连家都不认了。

电话那头还在骂骂咧咧,我试图与他抗衡,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旁。

我这个父亲,他是个极度懦弱自私的人,受了气只会发泄在妻子和孩子身上,嘴上还嚷嚷着女人生来活该是被打的。

弟弟只敢在旁边看着,我去阻挡,那双拳头就会无情地落在我身上。

老天垂怜,十二岁那年,他们闹腾好几年终于离婚了。

我跟了母亲,过上了一段相对安逸的日子,但这期间来自父亲的电话骚扰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们的生活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因为一个无能的男人。

没过一会铃声又响了,是母亲打来电话:

“帮弟弟最后一次吧。”

“求你了,晚晚。”

她在电话那头哭着。

她知道我为难,知道我这些年过得并不好,但还是提出了这个无理的要求。

因为他是弟弟,做姐姐的一切生活都得围绕着弟弟。

这个世界真奇怪,我在心底自嘲,一个畸形的家庭再生出一对孩子只会催化这种畸形,变成经典的“吸血鬼”家庭。

都说家是爱的港湾,但对这里面的女孩我来说,却是最恐怖的深渊,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回去。

“如果我出了这些钱,你们可以永远不来烦我了吗?”

“我们实在没钱了,你弟弟那边不拿出这些钱就不肯结婚。晚晚你帮帮弟弟吧。”

母亲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哭,不知道是哭生活压弯了她的腰,还是哭儿子的无能女儿与她的离心。

我的心里总期待是后者。

隔天我还是把钱汇到了他们的账户上,我总是因为她求我就变得心软,但这种无节制的索取真的有一天能结束吗?

我被迫来到这个世界,被迫承受不该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父母是我痛苦的始作俑者,但就因为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就得被迫连着那条看不见的脐带吗?

那天我心情很糟糕,旧掉了旧的手机卡。

肚子饿了,路过面包店买了两条烤面包。

一条送给了房东太太,她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送了我很多花种子、经常邀请我到她家吃晚餐。

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卡里的余额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突然想到文代,想到她那双眼睛,我像在沙漠行走的旅人,她像一汪清泉。

我点开她的聊天框,九月三十日,对话还停留在那个小太阳上,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呀……

我在对话框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还是发出去了:

“我能跟你聊聊天吗?”

我渴望她的回复。

洗完澡出来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抓起手机,心脏停跳了半拍,上面写着“好呀”又配了一个小太阳表情。

很快一条消息又弹出来“心情不好吗?”

猜得真准。

我回了一个“嗯”,过了一会她给我发了一个小盆栽,黑色的土壤中间有一小颗绿苗,一种破土而出的生机,她配文“我种的月季发芽了”跟着一个微笑。

“你喜欢花?”我迫不及待地问她。

“喜欢呀,但我这里太小了,只能摆得下这一盆。”

我去阳台拍下一盆刚抽出枝条的栀子花。她发来一个星星眼,“我好期待看到她开花的样子。”

“可是冬天就要来了,它很有可能冻死。”

我喜欢花,我欣赏花最美的样子,但并不是愿意精心打理花的人,只有能熬过寒冬挺住酷暑的才有资格成为我的花,我承认我是个病态讨人厌的家伙。

对面沉默了,我这不合时宜的抖机灵的确煞风景,但是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我看着显示屏,不停来回切换软件试图转移注意力安抚我的焦虑。

“要是看不到春天真的很可惜,你要好好安葬它。”弹出来的信息让我松了口气。

我看着“安葬”这俩字陷入沉思,脑海中浮现出为栀子花立了一个墓碑的场景,“黛玉葬花”吗?

原以为她的回复也许是“它很坚强它”“它会熬过去”之类积极的话,她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内心安静但向往阳光。

“会的。”我告诉她。

那晚我们聊了挺多,但大多都是一些花花草草、书籍、今晚的月亮和见过的山川湖泊,也许是为了我的心情考虑,她并没有说什么沉重的话题。

我也知道了一些额外的信息,比如她本科是学音乐的,研究生为了梦想转读戏剧表演,比如她字里行间透露出她长在一个开明富裕且有爱的家庭,可以允许她为了梦想不顾一切。

缺爱的人容易被这样的人吸引,阳光、积极向上、浪漫主义,被爱意浇灌长大的温室花朵。

但她却不像一般花朵那样娇嫩,她看起来野心勃勃,眼中闪着不熄的焰火,更像狂风里的劲草,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

我深知跟她不在一个世界,但却不由自主地被这股力量吸引。

那晚我睡得很沉,我梦见了她,她穿着棕色长袍,站在山崖边,头发被风吹乱,她在月光下想要拉住我的手,“别想那么多了,让我们沉醉此刻的晚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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