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霰

薄暮冥冥,春霰打在玉虚观的青瓦上,击出脆响。

山门之下,马儿的鼻息声隐隐传来,透过了风雪。

牵马的人身形高挑,墨发在风中微微舞动,还沾了零星的几丝在白瓷似的面颊上,当真似一幅画卷。

他那双和山下璃水河般明亮的桃花眸微闪,长睫轻颤,随即温声向送行人道:“观主,不必远送。”

山门之内,身着青灰道袍的道人闻言,顿住脚步,捻须注视眼前之人,忽然道:“李君,此去天黑路滑,下山千万当心。”

他只当是寻常叮咛,闻言仅是薄唇微勾,绽出一抹浅笑,轻声道:“多谢观主提醒。”

道人不再多言,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迷蒙的二月雪中。

“师父既要提点,缘何不明言示警,方才李郎君显然并未听出师父的意。”方才一直静静立在观主身侧的小道士见李撷霜走远方按捺不住,将疑虑问出了口。

道人又望向李撷霜离去的方向——那里如今只剩飞霰:“他既生于红尘,又心向红尘,便由他去吧。罢了,回去吧。”

小道士见状,不再多言,跟上了道人,重新回了观内。

渐渐地,狭窄悠长的山道上,只余下风声,和观内隐约传来的钟鸣。

李撷霜自城外玉虚观回来,已近宵禁时刻。

只是今日城内比往日热闹不少。

他揽辔徐行,四下打量许久,才缓缓对着身旁的柳焱道:“今日,可是放榜之日?”

柳焱愣了愣:“似乎是的,阿兄可是,有什么打算?”

李撷霜只轻轻摇头,轻轻踹一下马腹:“不——也快宵禁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横竖放榜一事,与我也没什么相干。”

“今日阿兄要去秦王府?”柳焱打马跟上,追问。

李撷霜微微颔首:“前些时日忙,二郎总要怪我,今日得空,正好去他府上。”

柳焱没说话,只是偷偷撇了撇嘴,面上是酸掉了牙的神情。

“你先回去,不必跟着了,以免一会儿宵禁了,你不好离开,又觉着在王府拘束。”李撷霜没在意他这神情。

柳焱一怔,随后道:“好吧,我这便走,阿兄保重。”

话毕,他便调转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李撷霜见他背影远去后,才又夹了夹马腹,缓缓朝皇城去了。

皇城之内自是又比内城繁华许多,虽说路上行人更少,但总能听见路旁的宅院之内传来丝竹之声。

春霰仍旧不停飘落,天色也愈发晚了,像李撷霜这般还在匆匆行路之人,已不多见。

眼见的确要宵禁了,李撷霜便赶了赶,到了秦王府门前。

府门同往日并无不同,至于守在门外的亲卫,李撷霜说不上来他们的名,可他们总归是认得出李撷霜的。

见李撷霜骑马前来,为首的那个早就做好了准备,李撷霜下马时,他便立即上前,行了一礼:“李统领。”

“二郎可在府中?”李撷霜微微颔首,随即询问来人。

几名府卫面面相觑一阵,随即为首之人朝李撷霜拱了拱手,道:“大王今日入宫,如今还未归府,现下已是宵禁时刻,还请统领入府。”

入宫未归?

李撷霜闻言蹙了蹙眉,心中生出几分忧虑。

他自小也算是在宫中长大的人,鲜少见皇帝将人留于宫内。

至于他见过的,几位皇子若是这般被留在宫中,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李统领?”府卫见他愣神,不住上前询问。

李撷霜这才回神:“你可知他留在宫中是为何事?”

“卑职,不知。”府卫不敢看他,低着头,似是希望他不要再问。

李撷霜见此,也不欲再多说什么,只把缰绳交与下人,轻车熟路地踏入府内。

甫一入府,未走几步,他便见一身形高大的青年迎上前来:“李郎君。”

“孙早早?”李撷霜看清来人,却有些诧然——孙早早平素皆是随侍在秦王身侧,今日秦王还在宫中,他竟已到了府上,不知是何道理。

孙早早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李撷霜入内,边走边说:“主子还在宫内,打发卑职回来,叫你不必挂心,他晚些会出宫。”

“究竟是何事?”李撷霜皱眉追问。

孙早早顿了顿,随即面露忐忑,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开口,只是先请求了一句:“卑职若告诉了郎君,郎君万勿生气,否则,主子非扒了卑职的皮不可!”

李撷霜闻言,忍俊不禁:“你说便是,我几时成了那般易怒之人了?”

孙早早听了,面上忐忑不减,却还是乖乖说:“主子今日原是入宫议政,午后陛下娘娘又留了主子用膳,黄昏时本要出宫,只是——只是那位颜小郎君病了,主子说瞧瞧他去,这才没有立即出宫,打发了卑职来此候着郎君。”

李撷霜闻言,脚步一顿,面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不过很快,朱色的薄唇又扬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近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明容自幼体弱多病,这样的气候最是容易感染风寒,二郎既是他表兄,前去探望,倒也是该的。”

孙早早眼神有些飘忽,面色尴尬地笑了笑:“郎君,请——请——”

李撷霜不再多言,不紧不慢地穿过了前院,到了正院,才停住脚步:“你先下去吧,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来。”

“啊?”孙早早回了神,有些不解:“郎君要做什么?”

“你只管去便是,横竖我不会将这王府拆了。”李撷霜眼眸微弯,像是在玩笑,只是那眼底却如冬日的冰一般,没有多少热意。

“是。”孙早早不敢再多问——他在王府多年,早就知晓李撷霜有时虽笑着 却未必是真心欢喜,因而只敢立即按他的吩咐去做,不敢问缘由。

很快,孙早早便将人找了来。

李撷霜依旧不曾多说,只是叫他退下,又令小厮进了他平日若留宿王府会住的东厢。

孙早早心中疑惑,仍不敢多问,只偷偷退出正院。

他恰好碰见府中的女使清涟,便住了脚步,四下张望一番,悄声唤道:“清涟姐姐——清涟姐姐——”

清涟停了步,头上的珠钗晃了晃,也跟着停了,随即柳眉微蹙,转身查看,好一会儿才看见了暗处的孙早早。

她轻轻一笑,柔声道:“阿早,躲在那里作甚?”

“姐姐,你来——”孙早早探出整个脑袋,偷偷摸摸地喊着:“我觉着大事不妙了!”

清涟有些疑惑,却还是笑着过去:“什么不妙了?”

“主子啊!”孙早早见她过来,提高了些语调,“李郎君素来与颜小郎君有嫌隙,这平日里他公务繁忙,今儿好容易才回来一趟,主子又留在宫里陪着颜小郎君,这……这……李郎君只怕又心中不快了,方才他叫我调来几个小厮,在东厢房内,关起门来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李君又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在这里忧心什么?”清涟微微一笑,看着他。

话音刚落,一阵嘈杂声便从正院东厢房那边传来。

二人齐齐抬头去看,只见方才孙早早叫来那几个小厮正搬着些箱笼出门。

“这下真出大事儿了!”孙早早看着那几个小厮,急得要跺脚,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怎么回事儿——李君这是,要将自己的东西搬出去?”清涟轻轻踮脚,躲开了孙早早的身形,往那处望去。

“昨儿还听主子说,廉统领要归京了。”孙早早急得团团转,“今日就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李郎君该不会气得要‘回娘家’了吧!”

清涟闻言,“噗嗤”一笑,玄即又忙用手掩住了唇,道:“瞧你急得,不知道的,还当是你娘子叫你气成了这般。”

孙早早闻言一愣,接着眼神就飘向了别处,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你……你别拿我打趣儿,我这是真为主子忧心呢,你瞧瞧,郎君都搬了多少东西出去了,瞧着当真是气得不轻。”

“好了,阿早,他们的事,轮不着我们来说——再者说了,你瞧,这不是搬完了,李君向来会记下潜鳞卫办案时的那些趣事,说是廉统领虽已致仕,却喜欢看这些解闷,想来是廉统领回京,李君为人子的,自然要去府上孝敬孝敬,将那些东西搬了去给她。”清涟摇摇头,笑了笑:“他不过搬了三两箱,哪里再不回来的样子?”

“这倒也是。”孙早早收回目光,“只是都这个时辰了,主子怎么还没回来。”

清涟闻言,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天幕,此刻飘了半日的雨雪总算停了,连那云雾也被吹散了,一轮玉盘高悬着,显得四下都明亮了不少。

“嗯,是不早了,许是——又叫颜小郎君绊住了脚了。”清涟收回望月的目光,意味深长道。

恰好此时,东厢的动静停了。

清涟轻轻摇了摇头:“阿早,他不搬了,你快去侯着,瞧瞧他还有什么交代吧。”

“那我这便去了。”孙早早点点头,就要过去。

忽听得,府外一阵车马声。

孙早早停了脚步,面上竟生出几分安心之色:“主子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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