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李撷霜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笑着,眼睛似弯月。
“咳!方才不是说,要谈正事吗?”文和光先败下阵来,缩了缩脖子,悄悄拉开些距离。
“这正事,已经说完了。”李撷霜敛起笑意,不再逗他:“明日一早我便要走的,只怕是得早些歇下了。”
文和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盯着李撷霜,活像一只叫人惹毛了,炸了毛的大鸟。
李撷霜见状,只是凑上前去,将他揽过,轻轻抚了抚脊背安抚,随后又将他往外推了推,戏谑道:“不是不回来,只是出去几日,先前我也不是没有回自己宅中住过——你这般模样,难不成,是终于觉着有些心虚了?”
“谁心虚……”文和光移开目光,“不过是关心一番——你要走也成,先说你那腕子是怎么回事,方才本王分明瞧见,你手腕处并无淤青,何来‘前日磕碰’一说?你是不是何时又伤筋动骨了?还当本王是小孩子不成,以为这般可以搪塞过去?”
李撷霜微不可察地一愣,随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终是道:“你当真多虑了——好啦,时辰不早了,今日,不沐浴了?”
说着,李撷霜抬手点了点文和光的衣襟。
文和光感受到那不痛不痒的触感,下意识低头,却觉得恍惚间闻见一股药味,心中不由没了底——不过是在明容那儿待了两个时辰,怎么沾了这样重的药味?
他猛然抬头,正巧对上了李撷霜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可此刻,却不敢多看。
“沐浴,自然是要沐浴的。”文和光退开几步,“连带这沾了……沾了药气的衣裳,通通丢出去。”
李撷霜见状,轻笑一声,没有再提这茬,只是柔声道:“那二郎去吧,给你留着灯呢。”
文和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面色尴尬地来回踱了好几步,随后丢下句“你先歇着吧”,便匆匆出了屋。
李撷霜看着他的背影,还有那关闭的房门,面上的笑容终于彻底黯淡下去。
他究竟,是怎样地去探望,才能沾上这样一身药味……
李撷霜垂眸,轻轻叹了一声,随后抬手扯落了床帐,没等文和光回来,便自己窝在床榻里侧熟睡了。
翌日,文和光醒来时,身旁已经一片冰冷,凉得叫他差点忘了,自己如今已从西南边陲,回京小半年了。
他有些昏沉的向里翻了个身,只觉自己像是被被褥困住,这才清醒过来。
李撷霜早就不在身边了,不过大约是他走之前,将文和光的被角掖得紧紧的。
文和光不禁一笑:他一直这般,虽说有时冷语相待,却终归还是放不下的。
只是,再怎么样,也改不了,李撷霜已经离开许久的事实。
毕竟,文和光如今盖着被子都能感到,身边冰凉得不像是活人睡过。
“真走得这样早?”文和光皱了皱眉,猛然起身:“孙早早!”
外头传来一阵巨大的动静,过了不久孙早早便咋咋呼呼地推门而入:“主子!”
“你如今也及冠了,合该稳重些。”文和光按了按眉心,却也没苛责他。
“嘿嘿……是,卑职记下了。”孙早早憨笑一下,“主子,什么吩咐?”
“寒之何时离开的?”文和光问。
“啊……一早。”孙早早愣了一下,“总之,坊门一开就走了,还叫属下们别吵醒了您——卑职悄悄看过了郎君他不像是生气的模样,走前,还朝着属下们笑呢,不是那种笑,是那种,不生气的那种。”
“他几时生气了,你们少在背后胡乱猜测。”文和光严肃道,“罢了,反正那东厢还没搬空呢。”
“是,是。”孙早早移开目光,面色说明他显然不信。
文和光没计较,只是又问:“廉统领,哪日到京城来着?”
“就是今日吧?”孙早早思索片刻,“也难怪郎君走得急了——指不准,是要去城外接人呢!”
“接人?”文和光神色一动,“廉统领外出之时,一向轻车从简,有时更是一匹良驹代步,有什么需要寒之亲自去接的?”
“啊——主子,您竟没听说么?”孙早早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
“听说什么?”文和光蹙眉。
李撷霜,你是不是真的瞒了我许多事?
“主子,那您说,这……卑职要说吗?”孙早早吞吞吐吐。
“怎么,如今,你连本王都要隐瞒了?”文和光打量了他一眼。
“不不不,绝对没有!卑职决计不敢忤逆主子。”孙早早连连摇头,“其实这事儿说大,它也不大。就是说,卑职也是听闻的,没听真切,就是前些时日在酒肆听人说,廉统领这次回京,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一个人?”文和光蹙眉,面露疑惑,早春的天很凉,他说完这句话时,莫名感到鼻腔一阵痒:“阿嚏!”
“主子,您先把衣裳穿上吧!”孙早早这才反应过来,自作主张跑下去拿来了外袍等衣物。
文和光颔首默许,也没忘问正事:“你接着说,什么叫不是一个人?”
“说是,卑职真的只是听几个胡商说的,它未必就是真的。”孙早早忐忑道。
文和光勾唇,说:“你只管禀告便是,不必忧心,就算不是真的,本王也不会罚你。”
“是。”孙早早听文和光这样说,再没了顾虑,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听闻,廉统领还带回来个俊俏郎君。”
“俊俏郎君?”文和光本自己系着衣带,闻言动作一滞,连衣带都松了:“多大的年纪?莫非是,是她在西域寻到了寒之的父亲?”
“不是不是!”孙早早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传闻,像是没比李统领大多少的模样,当不了李统领他爹的。所以说,这些日子,那外城都传开了——其中,其中的确也有些难听的话,想来郎君也听见了,才想去城外亲眼瞧瞧呢。”
“这,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些市井小人,茶余饭后无聊至极地编排他人。”文和光蹙了蹙眉,对这些传言十分不齿:“只是他听见了,定然又要生好几日的闷气,你出门查查,廉统领究竟何时到京城,再下张帖。他既不来,那便去廉府拜访就是了。”
“啊?哦哦,卑职马上就去办!”孙早早连连点头,立即退下出去办事了。
……
日入时分,西市一间胡姬酒肆已然热闹非凡。
最是引人注目的西域乐舞已然开演,酒肆之中大多客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场上花簪金钿,艳丽非凡的西域舞姬身上。
往日到此时,堂内当早已有人开始评论今日作舞的美姬,不乏言语粗鄙者,亦有吟诗作赋的雅致之人。
只是今日,这样的声音似乎格外少。
大堂之内,某个往日总痴痴看着美人的纨绔子弟今日不知怎么着,眼也不直了,张口就来的艳词也不作了,只是眼冒金光地盯着身旁的友人:“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友人有意卖关子,不紧不慢地喝着酒说:“我那街坊家小姨子的表哥不是在开远门当差么,瞧得一清二楚。”
话毕,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半躺着,慵懒道:“那母老虎就是带了个男人回来,不过那男的却是女儿相,据说,明眸皓齿,面白无须,哦,对了,听说还瘦如柴鸡!还有还有,据说那人在城外风口上时还不断咳嗽,几乎快要断气,竟是个病秧子!”
“哟,这像什么话,他遭得住吗?”纨绔面露邪笑,揶揄着。
“嗬,那谁知道了,不过足见,这廉照影的口味儿,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独特非凡呐哈哈哈!”友人毫不遮掩地鄙夷着笑了。
“哦?此话怎讲?”纨绔来了兴致,一时酒壶都丢了。
“你瞧她家里如今穿紫袍的那位,不也是娘们儿长相么?”友人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与纨绔说:“这母老虎长相平平,还面露凶相,那位能生得如此美艳,将秦王的魂儿都勾了去,多半是他那不知所踪的爹的功劳——可见,这母老虎二十来年都喜欢这个模样的!”
“我看,也就是当年老统领只这么一个孩子,将她惯得无法无天,做下那等下流之事,老统领还不顾脸面给她铺路,如今她将那小野种送进了潜鳞卫,当真是越发的乌烟瘴气了,只可怜老统领分明有从龙之功,名声却要给这等无耻后辈败光了!”一旁一直在听的某个年长男子忽然捻须开口,“啧啧啧,可叹呐!可叹呐!”
“老先生说得实在有理!”友人一拊掌,十分赞同。
“哦,竟还有我不曾听过的么?”那纨绔眼睛都亮了,“老先生,你可否再细说说这事儿啊?倘若你要酬金,我也是给得出的。”
“哈哈哈,小友不必如此,老朽一介闲人,无须那么多黄白之物,不过闲来喜欢记载些奇闻趣事罢了,若是小友好奇,可到东市妙文斋瞧瞧,那里有大批的传奇,许多相似的趣闻,哦,当然,这妙文斋呢,乃是一友人经营,并非老朽产业……”
老头儿高深莫测地推广着“友人”的产业。
“哟,原来是妙文斋啊!”纨绔听见此话,也十分激动:“实不相瞒,在下对那些传奇,十分之喜爱啊,不知阁下可否牵线搭桥……”
“好说,好说,此事好说啊,不提这些,这位小友——”老头儿把目光转向那纨绔的友人,“老朽冒昧再问一句,这,你那街坊小姨子表哥在开远门外,还看见些什么?譬如说,这廉照影她……”
“啊——”
老头儿说到一半,忽地脖子一凉。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低头一看,只见一白花花的刀刃就这么架在了他脖颈上,凉飕飕地,带了几分恍如来自地府般彻骨地寒。
“住口!”
“阁阁阁、阁下……这是何意啊?”
老头儿不敢转头,抖如筛糠:“此乃大庭广众之下,你你你怎敢公然,公然行此等杀人放火,无法无天之举!”
“我几时杀人放火了?”
身后的人声音温柔,却全是寒意:
“老先生,我只是前来提醒你一句,你们这些话,穿紫袍的,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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