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副名为“碎镜与黄昏”的作品。摄影师用镜子的碎片捕捉天空,明丽的光投射到四向蔓延的裂纹,夕阳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梦。
人们都说破镜难圆。但如果缝隙被光填满,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岚舒?”
耳畔忽然飘来声音,明岚舒被小小的惊了一跳。她扭头,看见了周澍。
“还真是你。”他目光四下一扫,问:“一个人?”
明岚舒点了点头。她木木站着,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自毕业以后,她和周澍就再没见过,不过偶尔能听到一些他的消息:他得了国外一个很权威的摄影奖。他为《Mystic》拍摄的几期封面都很出圈。他为清纯小花蔡佳欣拍了一组性感美艳照,为她转型助力不少。
他已一跃成为时尚圈炙手可热的,许多明星点名要合作的摄影师。
明岚舒很为周澍高兴,但逢年过节收到他的祝福信息,她一次也没有回复过。她不知道周澍怎么看待一个自愿做情妇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但现在避无可避。
她深呼吸,扯出一个假笑:“好巧。你也来看展啊?”说完就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废话。
周澍看着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也微笑:“我也是一个人。一起,好不好?”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你在学摄影,我们或许可以交流一下心得。”
明岚舒惊讶:“你怎么知道?”
周澍笑起来的时候,鼻翼微微皱起,这让他看起来十足的少年意气:“给你上课的老师是我朋友。有一次我去找他,看见你正坐在教室里听课。”
他看见她素面朝天坐在角落,头发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个髻。她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她的侧脸美好如天使。
那时,他站在门外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打扰她。他知道她在躲他。
很多事情不需要说穿,这是成年人的心照不宣。他想帮她是真的,但有那位许先生在,他的那点关心显然不合时宜又不自量力。
明岚舒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跟周澍一道看起了展。他跟她讨论画作里的光和影,时不时与她分享对某一件艺术品的感受。然后她便发现,他们的理解竟然如此相似。
“这里有个小彩蛋,作者在阴影处画了自己的脸。”一副平放在玻璃陈列柜的作品前,周澍指给明岚舒看。
“哪里?”明岚舒凑上前,低头细细观察。
“喏,这里。”周澍也靠过去了一些。
不知不觉就离得很近了。
“啊,看到了!”明岚舒雀跃抬头,刚好对上了周澍的双眼。
灯光刚好打在他的头顶,他那双温柔无辜的眼,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
霎时,两人都愣住了。接着,周澍轻咳一声,撇开了脸。
“那个......”明岚舒往后退了一步,“我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和场馆之间的露台,作吸烟区用。今日的展览接近尾声,人们陆陆续续退场,吸烟区没什么人。等明岚舒路从洗手间走出来,看到就只剩一个女人还在那儿。
明岚舒与女人擦肩而过,听到了一声 “明小姐”。
她回头,一颗心便往下沉了又沉。
栗色的长发盘成髻,白色的衬衣西裤,肩上搭了一件粗花呢编织外套。
是谢凯琳。
她的目光将明岚舒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就像在审视一幅画是否值得买。然后,她的唇角扯出一抹轻蔑的笑:“确实有几分像,难怪Charles看得上你。”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明岚舒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但声音却泄露了她的心虚。
谢凯琳一只手捏着烟,随意地弹了弹烟灰:“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明岚舒浑身僵住。
“这些年,Charles身边有不少女人,只是新鲜感一过他自己就腻了。以前有个你这样的小女生,故意把自己跟Charles约会的消息透露给媒体,你猜后来怎么样了?”谢凯琳随意拨弄着胸前的珍珠项链,“有钱的男人哪个不在外面玩,玩伴就是玩伴,怎么可能上位。”
明岚舒有一瞬间想说自己没有妄想,想解释许绍恒只是心善帮了她,她跟他没有其他关系。可这些话连她自己都骗不了。明岚舒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握在了一起。
谢凯琳瞟了眼她用力到发白的指节,不紧不慢地问:“他跟你提过丁咏清吗?”
没来由地,明岚舒的一颗心在胸口砰砰乱跳。
见明岚舒没反应,谢凯琳扔掉手里的烟:“听说Charles拍了条一千万的项链送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宠你?”她哼出一声冷嘲,“这点小钱还不够他打一场德扑。你知道他为他的前女友做过什么吗?”
“他们在一起五年,差一点就结婚了。当年Charles为了娶她,连家产都可以不要。千亿集团的二公子为了陪女朋友,居然隐姓埋名在美国修飞机画图纸。只可惜他们最后还是分了手,确切的说,是丁咏清跟别人结婚,把他给甩了。他当时在为他妈咪守孝,得知消息连夜追去加拿大,在她楼下守了一整夜,结果她不见他。这么多年,Charles始终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谢凯琳再次打量明岚舒,露出玩味的笑:“连找的那些情妇,也总有些地方跟她长得像。”
明岚舒垂下眼眸,回避谢凯琳的视线。“那些情妇”,在谢凯琳的眼里,大概根本就是个笑话。
她想到了那一夜许绍恒在医院的陪伴,想起天冷时他寄来的羽绒服,想起他握着吹风机悉心又娴熟的动作。这些,他是不是都为前女友丁咏清做过?
他又拿她当什么呢?
周澍找过来的时候,露台只有明岚舒一个人,正目光愣愣出神望着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场馆要关门了。”
周澍顿住,明岚舒的脸色苍白又难看。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了?”
干净温和的声音,带着关切和体恤,如同一杯热茶。明岚舒的眼泪忽然涌出来,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周澍在瞬间清晰地感到胸口深处有一阵尖锐的刺痛。明岚舒却飞快地在眼角抹了一下,手捏成拳头大步朝前走。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周澍追上去,扯住她的胳膊。明岚舒挣扎,差点把他甩开。周澍不得已,扣住她的手腕往怀里带。这一下,他才发现明岚舒双眼通红,一直死死地紧咬着嘴唇。
他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扳过她的脸,极力压低了声音:“松开。明岚舒,松开!”
明岚舒没动。周澍捏着脸颊强行给她掰开了。她的嘴唇已经破皮,渗出了血。
周澍掏出纸巾小心帮她擦拭伤口,他听到明岚舒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簌簌往下落。
她迅速背过身去。周澍只看到她单薄的肩头剧烈地起伏着。
风吹过来,把乔木的树冠吹得哗哗作响,周澍的心也跟着乱了。
他脱下外套,披在明岚舒的身上,隔着衣服轻轻摩挲她发抖的后背,近乎笨拙地安抚:“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不好?不哭了,我送你回酒店,好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颤抖渐渐平息。周澍听到明岚舒用很轻的声音,轻得几乎是气声,说:“送我去机场,我要离开这儿。”
******
那天许绍恒有个应酬,到很晚才散。宋秘书把他送回璞悦顶层的套房,离开之前犹豫再三,还是讲了发生在港城的事。
许绍恒听完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再没有别的表示。等宋秘书走了,他翻出手机,平常这个时候,明岚舒会发微信道晚安,但现在却没有任何动静。
他拨了一个电话出去。没人接。
许绍恒握着手机,过几分钟又重拨起那个电话号码。
一辆车行驶在跨海大桥上。后视镜里,城市明亮的灯火越来越远,终于被包围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咸湿的海风从窗外灌进来,安静的车厢里,手机铃声在单调地重复着。
明岚舒盯着屏幕上跳动的“许先生”三个字,这一刻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当手机铃声第三遍响起时,周澍实在忍不住出声:“你接不接?”
明岚舒迟钝地抬头看他:“什么?”
周澍握好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拿过手机就要挂断。
“不要!”明岚舒如梦初醒,一把将手机夺了回来,在屏幕上点了接听。
周澍自嘲般笑了笑,缓缓升起了车窗玻璃。
许绍恒的声音隔着两千多公里的距离从听筒里传来,和缓沉稳,不疾不徐:“还以为你睡了。”
“不好意思。看展的时候遇到了朋友,刚在外面一起吃宵夜,没听到。”
许绍恒似是随口一问:“哪个朋友?......秦霜?”
“不是,是大学同学。”
“回酒店了吗?”
明岚舒一顿:“回了。”
“哦。”许绍恒似乎信了,没再纠缠:“顾问帮我选的几幅作品都很好,他说你有帮忙参考。你的眼光很不错。”
明岚舒把手按在胸口,嗓子里挤出一句干瘪的话:“您喜欢就好。”
听筒里静了几秒,然后又响起许绍恒闲散的语调。他问:“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明岚舒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展很有意思,逛了很久,脚都快走断了。对艺术品也有了新的认识......”
他打断她:“别的呢?”
她愣了一愣:“别的什么?”
“Karen找过你,对吧?”
明岚舒握着手机,不吭声了。
“抱歉,我没料到她会去找你。不过你放心,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许先生。”明岚舒眼睫垂下,缓缓地做深呼吸。
她的声音隔着听筒传到许绍恒的耳边,像是一场冻雨落下来。凉的,冰的,冷冷的,把他眼前所有的色彩都冲洗掉了。
她说:“您也放心,我没有那些不该有的妄想。”
手机两端有很长时间的沉默。
呼吸声很轻,好似都在对方面前尽力地隐藏自己。唯有电流的嚓嚓声显得格外刺耳。
良久,明岚舒听到许绍恒毫无情绪的声音。
他说:“早点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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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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