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电话亭里。
“青青,冷静。”
班长的声音透过另一边传来,让她恐惧不安的身体得到了某种镇静,她温顺的站在原地,靠在电话亭上,慢慢理顺自己的呼吸。
她静静听着另一边,另一个地方的女孩说话。
“现在你在哪里?”
“在,在北京。”
班长沉默了一会儿,李青青有些焦躁的扣了扣话筒表面的红色亮漆。
如果对方要问,她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些事,也不想要欺瞒班长。
但在郊外猪场里的林玉兰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
“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
她听见班长这样说,屏住了呼吸等待对方下文。
“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就回来吧。”
小班长的声音很清亮,即使隔着一层电线失去了某种质感。
但她握着话筒,聆听着这个声音。
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坐在班长的旁边,眼光崇敬看着对方领读的样子。
过去这么多年,也只让这份声音多了一份有力。
“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逃离让你恐惧的地方。”
林玉兰说,“如果你不知道要去哪里的话。”
“就来找我吧。”
拨通电话,听到这些话、这个声音,她紧缩的心脏终于被轻柔的放开。
李青青紧紧咬着唇,不想要这懦弱的泣声被发现。
可电话那一头传出了一声叹息。
“别哭呀,青青。”
原本就充盈的眼泪瞬间决堤。
李青青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捂着脸,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不会看到自己这回事。
“对,对不起——”
她现在根本吐不出完整的字句,因为泪水和鼻涕已经侵占了她的呼吸器官,稍有不慎就会被呛到气管,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真的是太没用了。
李青青在朦胧中挣扎着谴责自己。
为什么没有和那个人据理力争?
为什么没有和母亲彻底摊开的底气?
为什么、为什么连推开那扇门,打破他们母慈子孝的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对不,对不起——”
为什么只能像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一样,去打扰正在忙碌的班长——
电话那头没有挂断,
“没事的,青青。”
没事的。
这句话让李青青捂住嘴,想要停止这场崩溃的泪水,但只让自己窒息,痛苦的咳嗽出来。
班长的声音,李青青的眼睛转向刚刚被自己甩掉的电话,重新抓住放在自己的耳边。
“班,班长——”
林玉兰的声音稳得出奇。
“听我说,青青。”
“就像你之前那样做的。现在,去车站,买车票,坐上那么十几个小时。”
“你当时做得到,现在也可以的。”
“你不是落下了两年的兽医课程吗?回去老家继续补,好好学,不是还想要到时候帮我吗?”
林玉兰笑了笑。
“到时候我真的开猪场了,可是会很需要你的,青青医生。”
未来的愿景让李青青稍微平静一些,她跟着畅想一下,不由得笑出来,
“可是没有那么快。”
李青青说话声音是小小的。
“我没有那么快毕业的。”
电话另一头的人非常爽快豪横,好像已经做上了大老板。
“那没事,这位置给咱们青青留着。”
真好。
李青青动作轻柔的挂上了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电话亭的门,往外走去。
首都的雪很漂亮。
不像老家那样乌泱泱压了一大片下来。
而是像花瓣一样轻柔的落下来,落得只有厚度适中的一层。
既不会薄的容易化搞得一地雪水,也不会厚的叫人一脚陷下去寸步难行。
李青青晃了晃脑袋,抖落了头发上的雪花,深深回看了一眼家的方向。
不,也不能算是她的家。
只是她过往短暂居住过两年的房子。
只是有家人,所以被称作是“家”。
但显然现在这个家不属于她了。
李青青抬起脚,朝着车站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头也不回地走过去。
林秀英背后发毛,根本不敢看陈丽的眼睛。
“妈,你是不是和孩子一起瞒着我什么?”
这叫人怎么回答。
她咳嗽一下,装作担忧的看向儿媳,
“丽妹,你是怎么了,最近疑神疑鬼的。”
天渐渐暗了,陈丽整个都被暗色笼罩着,一头黑色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间隙的银光微闪。
她没有被婆婆的反问迷惑,歪了歪头。
叶子般的柳叶眉低了些,底下的眸子也被夜色衬得黑黝黝的,看起来多了几分鬼魅气质。
“妈,不要骗我。”
陈丽的声音很轻柔,听得林秀英的胳膊上的汗毛竖起,她干巴地笑了两声:
“怎么会。”
林秀英拉住儿媳,手上的温度还是暖的,这叫她心安了几分。
“你最近啊,就是太累了,赶绣作也别赶那么勤。剩下的都是咱们本家的,舅舅他们都垫着先给了,没有那么急。”
陈丽顺着婆婆的动作看过去,婆婆的年纪上来,手的皮肤发皱,掌间也因为劳作而长出了厚厚的茧。
肌肤触碰之间,会有一种沙砾般的触感。
她眨了眨眼睛,废了一些时间思考着婆婆的话语和动作。
然后卸了力气,轻轻靠在了婆婆的身上,有一股独属于年老气味,夹杂着家里肥皂的味道。
她或许是真的有点累了。
陈丽想,眼睛转了转,定在了家里的固话上。
“妈,下次玉兰打电话,也叫我一声。”
她叹了口气,“除了上学,这还是第一次她离家这么久。”
“我也很想她。”
林玉兰带着防护罩坐在沼气池边上。
今天刘姨不在,她就被安排到这里了,不能像前几天那样自由的晃悠。
但也不差,她出神的看着不远处的粪水咕咚。
这里大家嫌晦气,少来,即使隔着罩子也难以掩盖这股难闻的气味。
她却觉得异常亲近。
刚好,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她也还有些心有余悸。
林玉兰缓缓握住有些发抖的手,思绪飞得更远。
为什么,在看到那头猪的时候,她会想到父亲呢?
明明母猪流出来的是透明的羊水,但洗澡的时候,她却感觉自己满身都被血浸透了。
洗了好久都有种血腥味还在鼻翼间飘荡。
这令她有点困惑。
不管了。
她晃晃脑袋,眯起眼睛看着晃头晃脑走过来的男人,稀疏的头顶,胡子边缘几根胡须,还叼着个烟。
她定睛一看,还好是没点上的烟。
“叔,这里是沼气池,禁火。”
林玉兰好脾气的指着墙上的标志对他说道。
“小酿皮子,”他嗤笑一声,抖了抖那根根本没点燃的烟。
“认得几个字了不起啊,还敢告状?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待多久了!”
林玉兰原本握紧的手放开,敛目盖住自己的眼神。
看着他沾满泥土的鞋底更进一步。
“说话啊!和姓刘的老太婆不是很能说吗!”
他上前,张合的嘴巴露出黄黑的牙齿。
林玉兰没动,抬眼看着对方,神情平静无波。
对方反而怵到,色厉内荏的呲牙咧嘴着。
“哈,你个小毛孩,这里没其他人了!我告诉你——”
“你要告诉我什么?”
林玉兰瞥了一眼监控,笑了一下。
男人也跟着嘿嘿笑了两下,
“你也别以为自己有多厉害,这次我可不是一个人,监控也叫人弄掉了,就是为了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知道,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林玉兰收回看向监控的眼神,对着对面增加的人数拉平了嘴角。
“叔,我来这里没惹过你们吧?”
惹?
刘平的眼神愤怒起来。
她这种人,存在就是对他的挑衅!
就是为了告诉别人他刘平是有多么的无能!连一个小孩都比不过!
一个读书崽子!来这里跟他们抢什么地盘。
如果叫吴翠翠听了,简直会笑死。
现在总部都被收归国有了,连她自己都不敢这么说,几个员工做久了就称作是自己的地盘了。
“好可怕哦。”
林玉兰说着,可是语气轻佻极了。
她的眼睛随了母亲,边缘有些上挑。只是平时人常笑,看不太出来锐利。
这会儿收敛了神色,眼神看起来就格外嘲讽。
“我真的是,太害怕了。”
她说着。
“什么!!?”
刘玉芬回场后震惊的听着几个姐妹汇报,憋住笑,努力稳重了神情,
“你们说,刘平那几个掉粪水里了?”
人群里被围着的林玉兰抬头看着熟悉的刘姨,温软的笑了一下,
“是呀,可能是那几个叔叔有点太好奇了,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我本来想叫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信号都没有了,监控也坏掉了。”
她看起来眉眼间有些愧疚,
“等到我找到人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被泡了多久。”
“里面那么多臭氧,脑子感觉都会被熏坏了吧。”
她轻轻说着。
人群里冒出个声音:
“妹子!别担心!他们几个脑子本来就是坏的!”
林玉兰的嘴角差点压不下去,她连忙低下头,咳了两声。
技术人员可比那几个混不吝金贵多了。
刘玉芬连忙疏散人群,让她呼吸通畅,再给这小孩放半天假。
“今天也好好休息吧。”
刘姨说,“那几个人,不知道是想要干嘛,但准没好事,说不定是自食恶果,你别担心了。”
玉兰乖巧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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