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人死之后要渡过一条河,这条河名曰‘三途河’。三途河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河水就像生与死只有轮回可以跨越一样。当然了,渡过三途河的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三途河上的渡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渡船是要付船费的,没有路费的灵魂将不能登上渡船,就算登上了,也会被船夫丢进三途河。那些无法渡河的灵魂在轮回**的驱使之下,会涉水渡河,但是三途河的河水不但没有浮力,而且还具有能够腐蚀灵魂的剧毒。
“那些下水的灵魂将永远没有上岸的机会了,只能变成三途河里的水鬼。彻骨冰冷的河水和永远无法转生的痛苦使那些水鬼对其它还有轮回希望的灵魂产生了妒忌。只要有灵魂落水,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其拉入河底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水鬼。
“可这也不是办法啊,您说有些人功德圆满,不能就因为没有渡河的船费就得承受无法转生的痛苦吧......您猜怎么着,很久很久以后,有人就在三途河上修了一座桥,一座通往迷雾深处的桥。
“七月半,鬼门开,逢魔时刻,三途河上便会起大量的雾,当天完全黑下来时,桥上就会燃起魂灯,那些河里的鬼魂呐,就可以由此上桥。在这桥的尽头,有一座规模极大、富丽堂皇的茶肆,鬼怪们都可以在那儿喝茶。
“嘿哟话说这茶肆主人,那可了不得,想要喝那儿的一盏茶,需要拿‘东西’来换。至于这‘东西’嘛,不是银钱、不是冥币,而是鬼魂的故事。”
谢敛瞥了眼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搁下茶盏,咂舌道:“真难喝。”他出了瓦舍,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听着小贩们的叫卖声,看着人们在琳琅满目的商铺前挑挑拣拣,大声地讨价还价,喧哗声此起彼伏,人头攒动,一片繁荣。
谢敛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曾经跟着什么人一起走过一般无二的街道,那时身边也是这样的繁华喧嚣。
“公子,买河灯吗?”谢敛回过神来,只见眼前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小贩,小贩乐呵呵道,“今日是中元节,公子买个河灯吧,买了河灯,可以为所爱之人送去祝福。”
谢敛闻言,看向了货架上陈列的河灯,他将一盏莲花灯放在手中,眉目逐渐柔和,他轻轻摩挲着莲花灯,却又将莲花灯递还给小贩,付了银钱,道:“河灯我拿着没什么用,你把它送给下一位来买河灯的人吧。”妄都里的东西无法带走,美好的事物太多,大多皆是虚妄。
小贩看着谢敛汇入人流,纳闷道:“我瞧着明明挺喜欢的呀。”
妄都其实曾经并不叫“妄都”,而叫做“望都”。望都城自古以来都是一片繁华,商贾贵胄们都喜欢来这儿做买卖。据说建都以来有一位叱咤风云、战无不胜的将军,将军屡立战功,深受百姓爱戴。某年某月将军一如既往地出征,百姓们热情地为将军摆上践行宴,盼望着将军早日归来。数十年过去,将军却杳无音讯,无人知晓将军去了何处。于是都城得名于“望都”,取自“望君归来”之意。
又是数十年以后,不知什么原因,望都却一夜之间成了空城,可悲可叹。或许后来有神明途径此处,听闻望都数百年历史而产生了怜悯之情,于是为望都做了个海市蜃楼般的假象,她也因此改了名字——妄都。妄都有着自己的时空,她重复着数百年的历史,这里的人们都做着曾经做过的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七月十五地官出巡人间,分辨善恶,妄都没有生魂,也不存在地官赦罪之说,但“望都”的习俗还是流传了下来。老百姓们用新米、新酱、冥衣、时令水果、彩缎等祭祀先祖,虽说是以祭祀为主调,但人们依旧以祭祀死者之名为生者之乐,寻求热闹。官府取消了中元夜间的宵禁,允许百姓彻夜狂欢。
“江南水寺中元夜,金粟栏边见月娥。红烛影回仙态近,翠鬟光动看人多。”(注)中元节的月亮很圆,妄都赏月之风兴盛,游人络绎不绝,每到夜晚热闹非凡。
谢敛走在这般车水马龙的热闹里,看着千万盏河灯簇拥着鳞次栉比的画舫,碧波浩荡,清脆的琵琶声伴随着江风扑面而来,心中说不出的赞叹,又颇感惋惜。
倏然,谢敛注意到不远处画舫上的人,那人头戴斗笠,身着一袭黑衣,手上托着一盏莲花灯,一直注视着这边。
谢敛微微眯了眯眼睛,浮光掠影之际,那人眨眼便消失不见了。遽然,耳畔有风声袭来,谢敛猛然回头,躲开了黑衣男子的“袭击”,也不能说是袭击,毕竟没有人的袭击是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
“你是谁?”谢敛有意将他往人少的地方引,他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轻踩河灯,往江面掠去。
黑衣男子不答,紧跟在他身后上了一艘画舫。
谢敛想试他深浅,转瞬间与他过了数十招,顿觉心中甚是诧异,总觉得他的招式身法都极为熟悉。
黑衣男子也不攻击,只是一味地格挡。谢敛有些不耐烦,他看准时机,抬腿横扫,猛攻他下盘,趁他再次格挡之际,手腕一翻,猛地揭下了他的斗笠。
“......”
谢敛呼吸一滞,骤然睁大双眼。
对面那人生了一双极其冷冽的眼眸,瞳眸深处是如海底般幽深的蓝,深邃、悠远、辽阔,像是要透过浓浓的夜色,将人吸入旋涡。
“谢——敛——”
“谢敛——”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
谢敛迅速后退,轻飘飘地踩在了船舷上,稳稳而立。
黑衣男子紧跟着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谢敛!”
谢敛遽然惊醒,视野里是陆别放大的脸。
谢敛:......
他只觉心脏狂跳,胸口发闷,眼中还停留在先前那一幕——黑衣男子那蹙紧的眉与悲伤的眼。他似乎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与陆别的呼喊声渐渐重叠,谢敛耳边一阵翁明,那声音轻轻地说:阿敛。
“哥?”陆别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谢敛回神,按住他的手,道:“我没事。”
今天是陆别第二天上班的日子,江秋梧不在茶楼中,谢敛百无聊赖地坐在前台上,有些出神。
或许是昨天与江秋梧谈起了范琛,范琛居然入了他的梦,谢敛一时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不出半晌,茶楼外传来声声铃响,有客人来了。
是个熟悉的面孔——昨天那两个女孩儿之一,陈皎。陈皎面色苍白,眼下乌青很重,她点了两杯招牌红茶就往昨天的位置走去。
这时,茶楼外又来了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蓄着长须,身背桃木剑,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步履稳健、一身正气地走了进来。
谢敛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木偶,唇角上扬,眼里却毫无笑意。
这道士一进门就一直盯着谢敛看,与他对视片刻后,又突然转移视线,看向了前台上放置的免费糖果,他伸手一抓就往衣襟里塞。
谢敛:......
站在一旁的陆别出声:“呃......道长?”
道士像是这才注意到他,顿时瞪大双眼,两步上前,对着他说:“这位小友,我观你气色虚弱、脚步虚浮,不日必有血光之灾啊!”
“啊?”陆别一脸懵。
“小友你最近是不是眼睛干涩、夜半失眠、多梦易醒、浑身疲惫啊?”
陆别沉吟片刻,严肃道:“好像是有一点......”
道士面色一喜,毛遂自荐地掏出几张符篆,说:“这是辟邪祛灾符,你拿回家烧掉,将灰烬泡在温水中混合着喝下去,每日三次,饭后半小时服用,连续服用三天,方可消灾增福。”
陆别想要伸手接过,道士却将手一抬,拇指和食指互捻,又比了个一,补充说:“不过嘛,这价钱......”
陆别大胆猜测:“一百?”
道士摇头晃脑:“不对,不对。”
“......一千?”
“不对不对......小友啊,你要知道,贫道的符篆可是万金难求,但念在你我实在有缘,我给你打个八折吧!只要八千,绝对药到病除!”
陆别失望道:“那我还是承受血光之灾吧。”
道士:......
道士说得口干舌燥,还欲再说,转眼对上谢敛似笑非笑的眼,顿时一激灵:“小友啊,不是我说,你们放个人偶在这儿,怪瘆人的。”
陆别还沉浸在贫穷的悲伤中,并未回答。
这时,在角落里等了许久的陈皎大声喊道:“道长!在这里!”
注:中唐诗人李郢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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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3章 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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