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儒落地北京,在和乔天市大同小异的游客量中,艰难地寻找着杜桑臾的身影。
虽是不同班次,但抵达时间大致,师姐就说先在地铁站等他,一起去酒店办理入住。
可到底人多杂乱,线路繁杂,分享位置也隔靴搔痒一般,最后王玉儒从地铁站东头走到西头,才终于看到了打扮得十分高知的杜桑臾。
以及挽着她手臂,笑得高贵冷艳的闺蜜。
王玉儒走过去,帮师姐拎行李,但杜桑臾不接受劳烦,坚持自己提,反手就把另一堆行李推给他。
“你帮我闺蜜拿一下吧师弟,”杜桑臾恍然间记起什么似的,轻笑道,“之前我单身派对的时候应该见过,这是高衣柠,我俩一起长大的。”
王玉儒立马就悟了,这女生就是来陪师姐出差的。
早知道出差和外出参加学术会议一样都可以带人,他就不该拖到开学再出发,要是选在寒假,还能让翟悉也一起跟出来玩玩看看。
拉拽着行李往外走了好些步,一些掉队的思绪才堪堪跟上来。
这时候王玉儒才品出来,那些遗落的东西可能就叫作憾。
遗憾的下一步就得是追悔莫及了,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悔恨,因为高衣柠总是将他的脑回路打乱,不是在问过往经历就是在问未来打算。
去酒店入住时,出于礼貌,王玉儒帮两位女士把行李送到了房间,但受助之后高衣柠似乎是觉得关系亲近了一些,聊天就愈发地朝向着更加私人化的方向驶去。
“有女朋友了吗,”高衣柠妩媚一笑,并学着杜桑臾喊,“师弟?”
“哪有啊,师弟上回还来参加单身派对呢。”杜桑臾笑着接话道。
王玉儒是在诧异于陆槐川那张毒嘴居然没有广而散之他脱单的事情后,才大智若愚一般感觉到有被冒犯。
继而终于不太自信地明确了高衣柠的心思。
不想牵扯这些潦草的关系,王玉儒适时地暗示了稍后去公司会谈的事情。
高衣柠就是来陪玩的,他们一涉及到工作范畴就自动退回酒店了,只剩他们二人赶到科技园,在专员带领下和企业领导见了个面。
“桑臾同学是吧,”这家公司的领导给他们倒了茶,请示落座,“我们最近在搞无人机大赛,北京你也知道,寸土寸金的,我们公司就被用来做比赛场地了,所以只能麻烦你们提前几天过来参观设备。”
“可以现在参观吗?”杜桑臾问,“我们今晚来都来了……”
“这……”领导纠结地看了看表,“也行,但时候不太早了,你们不怕回去休息太晚了吗?”
杜桑臾回头:“你可以吗师弟?”
“可以,师姐。”王玉儒说。
杜桑臾转回去,看向挺着大肚腩站起来的领导:“我们时间没问题,还请您跟我们详细介绍一下无人机产品的各项性能。”
她做事向来干练,效率至上,能跑一趟完事的活何必再往返折腾第二次,所以说着这话,脸上就不自觉地摆起了“我就要”的一股韧劲。
那领导哽了哽,立刻就换上一副卑微乙方的笑颜,把两位请进了展示大厅。
在及时阻断住一堆还未来得及展开细说的公司文化介绍之后,杜桑臾又成功把王玉儒送到了还在加班的技术部,让他和技术人员沟通细节。
王玉儒在技术上也不是吃素的,聊了十分钟就摸清底细了,这家公司的无人机产品原件根本就是那种在京东上都能买到的粗糙货品,然后再在顾客的各种需求下加码加价进行烂货精修。
但这种事,王玉儒觉得,他仅凭自己就完全能做到。
而且网购无人机原件还十分便宜,一台无人机也就千把来块,直接省到了原始报价的十分之一。
跟杜桑臾暗中商量了这些调查结果,最后两人得出结论——调研就此截止,直接回去网购自加工。
策略拟定,这一趟来北京的任务就算提前完成,从科技园走出,杜桑臾就已经开始做明天的旅游攻略了。
王玉儒玩心寥寥,看到那么多耳熟能详的景点也不是很向往,心情始终淡淡的,直到翟悉给他打来了视频。
他笑着接起来,说了两句,在翟悉暴出危险发言之前,及时转了镜头:“翟悉,我师姐也在。”
“啊,”翟悉恍了一下,忙张牙舞爪地打招呼,“师姐好!”
杜桑臾微蹲下一点,凑在手机前回应道:“你好哇,咋没一起来玩呢?”
“玩?我哥不是说去出差的吗?”翟悉眼中闪过一幕幕的迷茫。
“提前完事儿了,”杜桑臾说,“当务之急就是把北京转个遍,诶我接个电话——”
她执起来手机,喊了声“阿柠”,左右寻了几眼,忽然留在某个方向笑了起来:“看到你了。”
“参观到这么晚辛苦啦,给你俩带了奶茶。”
高衣柠踩着小高跟款款走近,把手上的饮品分给二人,就蜷起来眼角,满眼期待地问他们有没有夜游长安街的兴趣。
“好啊,”杜桑臾收到闺蜜的求撮合信号,立马执行起来,“师弟也一起去吧?”
王玉儒瞥了眼手里握着的翟悉,那端静静地暗着,他们学校宿舍走廊的灯光总是这样微弱。
通话从高衣柠出现起就沉默了,以翟悉的性子,想来是忌惮多于礼貌,王玉儒思忖,有必要表个态。
于是他说:“师姐我就不去了吧,我跟我弟打会儿视频。”
“哎呀,你让我俩女生自己去呀?”高衣柠脾气抬上来,语气里泛着恼意,“奶茶白给你带了。”
“一块儿吧,你不也第一次来北京。”杜桑臾说。
“以前跟我弟,我们一家来过……”
还不等王玉儒说完,杜桑臾靠近,对着视频笑笑:“小翟悉,别耽误你哥啦,给你哥一个把妹的机会。”
“把什么妹?”高衣柠摇曳着裙摆走过来,“我可比他大呢,泡姐还差不多。”
“不是——”否认的话刚秃噜出来个头,视频就嘟地一声挂断了,王玉儒拿着手机愣了愣,感觉就像攥住了一把沉默的泥沙。
他抬起眼睛,懵怔地看着对面那位似乎把男女感情玩得很拿手的高衣柠,脑子里全是翟悉挂断视频后的那一声结束音。
“师姐,”王玉儒感觉自己笑得很苦,“我不是单身,就,把不了妹。”
杜桑臾逐渐地不笑了:“真的吗?我看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我还以为……”
“异地恋。”王玉儒说。
“我才不信,”高衣柠盘着胳膊,“把你俩照片拿出来我看看。”
王玉儒拿不出可以证实的照片,高衣柠就抓住这点不撒口,在去长安街的路上,始终拽着小脾气,说自己真是快魅力尽失了,有些人都开始编造女友来伤她的心。
他们两个毫无交集的人,怎么就上升到能伤心的地步了,王玉儒对此毫无头绪,一如现在怎么发消息都不给回复的翟悉,也令他少见地感到头脑空空。
毕竟是师姐闺蜜,这边要想好话,编各种恭维她魅力的说辞,另一边还要继续跟翟悉解释,师姐只是开玩笑,他都已经澄清了。
但十几条消息全都没入大海,没激起一丝一毫的水花。
坐车经过**城楼前,高衣柠和杜桑臾的兴趣点终于被转移到了家国情怀上,王玉儒趁机给翟悉打电话,但对面直接就给他挂掉了。
晚风冷冷的,吹过来,他就想到了翟悉的眼泪。
仿佛也能够感同身受那些泪水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再次打字输入。
-王玉儒:别生气了,你知道的,我只有你
这次那边没有装睡了,正在输入中了许久,最后回给他一句:我知道,我就是看她俩那样说,有点上火
-王玉儒:我也很不喜欢她们说那样的话
-翟悉:你现在还跟她们一起?
-王玉儒:走完长安街就回酒店
-翟悉:就怕她明天还来找你
-王玉儒:我明天不跟她们出去了
-翟悉:今晚我挂电话不就是不想让你去,你不还是去了
发完这句,翟悉薅了把头发,坐在上铺背靠着墙壁,疲惫地叹了口气。
刚才听到杜桑臾说那句话,忽然就浑身一僵,冒火直上,从走廊闷头爬进被窝,躺下来闭上眼睛逼自己入睡,可无论他多努力地去规避了,满身满脑都还是回荡着“别耽误他把妹泡姐”的杂音。
很愤怒。
但最初一两秒的气愤过后,更多的却是委屈。
就好像他这个被藏起来的爱人,是挡在人家正途情爱前面的阻碍。
不过还好,有王玉儒一句叠一句发来的道歉,看一会儿,心里的郁闷也就降了点浓度。
但他依然不放心,那个“阿柠”,怪膈应人的。
他决定明天要吵王玉儒整整一整天。
让王玉儒帮他写材料,帮他选课,陪他学习做题。
坚决不能把王玉儒放出门。
王玉儒倒是答应得从善如流,贯彻落实起来也很到位,第二天真的就没再和那俩女人去旅游了,但中午三个人还是聚在一起吃了顿烤鸭。翟悉自己则是端着个小破碗在宿舍里吃食堂打来的破烂,越吃越感觉倒胃口,随便找了个交学费的由头,就又给王玉儒打去了视频。
视频接通,看到馋死人不偿命的烤鸭,翟悉咽了咽口水:“上午选完课,现在就可以交学费了。”
王玉儒咽下卷饼,比了个OK的手势:“我给你交上。”
随后翟悉就看见他找纸擦了擦手,凑近了在屏幕上点点点。
很快,事儿就办利索了,王玉儒看着屏幕笑了笑:“好了,都交上了。”
翟悉一声谢还不等说,高衣柠就调笑着插进来:“花钱的男人最帅了,给我花钱尤其帅。”
那种明显带着暧昧施压的语气,让翟悉这颗白磷极其轻易地燃烧了:“滚,我哥给我花钱关你屁事,要帅也是对我帅。”
餐桌上的气氛倏地冷了下来。
“什么人啊。”
高衣柠抽了截湿巾,擦擦嘴,甩进王玉儒面前那盘宫保鸡丁里,拎起来自己的高级包包,扭头就离开了包间。
“哎——”杜桑臾抬头要拦她,没拦住,只好无奈地看着王玉儒,“你弟说错话了,阿柠应该以为是你找的你弟来故意怼她的。”
“我说错什么了!”手机里的翟悉十分不服,“我哥这辈子只给我一个人花钱,她一陌生人搁那儿眼馋个什么劲?”
“她就是开个玩笑。”杜桑臾也有些不悦了。
“一点都不好笑,我哥是我的,她想得——”
王玉儒被翟悉脱口而出的话吓出一身冷汗,一把抓起手机,拿身份来压他:“翟悉,这我师姐,别闹。”
杜桑臾还着急去追高衣柠,冷脸看了一眼王玉儒:“你管管你弟吧。”
“对不起师姐。”王玉儒尽可能地放低姿态表示诚恳了,但这一闹气氛太古怪,杜桑臾也没搭腔,跑出去安慰闺蜜去了。
剩下王玉儒一个人,在包厢里,和满桌的美食面面相觑。
他跌坐进椅子里,抬起来手机,看到还在臭脸赌气的翟悉,也有一丁点的不愉快:“你刚才,差点就把我们的关系抖出去了。”
“早说早利索,让她知道你是gay,早点断了这个念想。”翟悉哼了一声。
“靠,”王玉儒顿感头皮发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翟悉你不能这样,我跟她又没什么接触,但我跟师姐以后还是要相处啊。”
“你们相处你们的,我也没不让啊,”翟悉说,“怎么,说出去你就不能活了是吗?”
“也不是,”王玉儒放下手机,两手撑在眉骨上按了按,“但刚才你那么说,不就把关系闹得很僵。”
“你还怪我咯?”翟悉气笑了,嗤了一声,“你自己说跟她解释清楚了,可要断也没断干净,她不还是照样对你有那种意思吗!”
“我已经解释很清楚了,我一直在说我有对象,”王玉儒皱眉,“那她要看照片,总不能把我们的照片给她看吧?”
“看呗,我回头就把咱俩的照片发朋友圈官宣,我他妈就直接出柜了操,”翟悉说,“你敢吗?我问你你敢吗?你就只知道揪着那三瓜俩枣的词说事儿,给她看一眼照片怎么了?让她知道我就是你男朋友又能怎么了!!”
耳边嗡嗡鸣响。
王玉儒把脸埋在掌心,迫使自己将那些不快从身体里抽离干净。
刚刚的问题还没解决,现在不能再制造新的难题了,而且翟悉被情绪占据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敢做,王玉儒不能冒这个险。
喝了口茶水,他再次拿起手机,看着已经气得要七窍流血的翟悉,依顺着说:“也不会怎么样。”
翟悉被他忽然坍下来的气势打软了,蒙圈两秒,嘀嘀咕咕说:“就是啊。”
“嗯,”王玉儒看着他,“其实也没什么,小事,我就是,一害怕就对你说话大声了。”
翟悉有点不在状态,说话飘悠悠地没什么实际的分量:“那你,你就不要害怕了。”
“好。”王玉儒说。
看翟悉似乎是已经回归到情绪的中等线上来了,冲动的迹象已经不见,王玉儒稍稍放心下来一点,又说了几句哄他,但还没把彼此的心结彻底解开,就被折返回来的杜桑臾和高衣柠终止了对话。
“师姐,柠姐,”王玉儒关上已经被他们吵得发烫的手机,把湿巾从菜里挑出,“我弟他们这个年纪的,说话没大没小,你们别往心里去。”
两人在外面应该也没少进行一番沟通,回来时都体面了许多,是正常成年人处理矛盾的姿态了。
“不要紧,都说开了,”杜桑臾笑着操持起来,“饭不能不吃,这一大桌还没吃几口呢,阿柠,我给你卷个烤鸭。”
“谢谢。”高衣柠认得台阶,知道往下走,也没再闹性子说些让王玉儒难堪或局迫的话,因此三个人终于还算无伤大雅地把剩下的半顿饭吃完了。
因为这个曲折,王玉儒就借机主动退出了三人游的日程安排,以“早返程早开展工作”的借口,改签到了最近的车票,但目的地却不是乔天,而是翟悉所在的城市。
这次没先斩后奏,王玉儒在买票的同时就顺带转发给了翟悉。
翟悉还挺高冷,只回了个好的。
王玉儒只好将底牌掀开——把给翟悉带的北京特产拍照发过去。
-王玉儒:晚上吃烤鸭
这回翟悉就不耍傲娇了,接着就打来语音叮嘱王玉儒要好好护送他的饭。
王玉儒笑了笑,翟悉也跟着笑笑,然后两个人就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因为中午发生了口角,摩擦出一点点的不愉快,而这在他们的相处履历中又实为罕见,一向人间清醒的王玉儒这次也糊涂了,就连他们是不是真的算闹矛盾,以及当下究竟和好了没有也分不清了。太多东西模糊在一起,混成一坨,黏糊糊的,还总有那么点儿拖泥带水的感觉,把一整条前行的路都沾湿了。
暂停稍刻,王玉儒低声问:“能来车站接我吗?”
翟悉没有立马回答,待到开口时,语调已经发颤了:“嗯,我到去接你。”
“那我们车站见吧。”王玉儒说。
“我去找我导员交个差,”翟悉说,“然后就去车站等着。”
“好。”王玉儒挂掉了电话。
同样的路线,走时是不舍,回时是忐忑。
列车到站时王玉儒竟然有几分紧张,像是忍不住地开始在感情里一往情深,被对方俘获了全部的注意力也心甘情愿。
在往外走的过程中,他给翟悉发了消息,并收获到翟悉已经在外等候着了的回复。
随后不久,他就在出站口,看到了靠在玻璃门外面的翟悉,还有那枝被夹在胳膊肘里的孤独的黄玫瑰。
王玉儒很喜欢这种明快的颜色,从前他除了喜欢吃甜品是没什么其他喜好的,但翟悉总爱穿亮色系衣服,他就会觉得这些咋咋呼呼的颜色也因为翟悉而变得好看了。
翟悉发现王玉儒朝自己走来,连忙把花捂住,但后知后觉早已露馅,又笑着敞开衣服,把花店老板推荐的道歉花交了出去。
“好看。”王玉儒拿着花,轻轻地笑起来。
“嗯哼,”翟悉耸耸肩,“人俊花甜。”
王玉儒犹豫了一下:“说我呢?”
“是啊,这位大帅锅,”翟悉顺手掳走王玉儒提着的那些特产,“去北京一趟把人都迷坏了吧。”
“那不知道,”王玉儒略施小计地反将一军,“反正是把我男朋友醋坏了。”
“哦,你还知道你男朋友醋了啊,”翟悉已经拆封外包装开始吃了,边吃边回头瞅瞅王玉儒,“说吧,打算怎么对我花心思来抵消一下这股醋味?”
“下周再说吧。”王玉儒说。
“现在已经这么敷衍了吗?还学会磨洋工了?”翟悉走了两步,又实在是心里气不过,回身踢了王玉儒一脚,“渣男,得到了就不珍惜。”
王玉儒挨完一脚,笑着问:“忘了下周是什么日子了?”
“啊,什么日子,”翟悉眯了眯眼,忽然双目放光,把手里吃的往兜里一揣,屁颠颠地蹲下来给他擦刚踹脏的裤子,“你说我生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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