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

清商念着这个名字，又感觉到了那种玄妙的熟悉感。

时隔千年，再次从她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方矩仿佛能感受到那种浑身过电般的酥麻。他暗暗平息了一下过快的心跳，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轻拍两下：“阿商，别担心，有我在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清商微微缩了一下手指，她对二人如此亲密还是有些不习惯，但是屡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熟悉感，似乎都印证了对方没有说谎，因此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

方矩见状微微一笑，他晃了一下床头的铃铛，只听清脆一响，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作侍女打扮的人低着头走到他们身边，弯腰将手中的东西呈在他们面前。

“这是……”

清商看着正红色的布料，心里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是嫁衣。”方矩看上去很高兴，他接过衣服，挥手让侍女出去，侍女漠然退后，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昨日就该试嫁衣了，若有哪里不对还来得及改。”他把嫁衣展开，眼神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期待，“试试？”

虽然从方矩口中得知，他们从小便已经相识，并且很快便要成亲。但在清商心中，二人不过刚刚认识，立马就到了谈婚论嫁这一环节，未免有些太过仓促。

但她看着方矩期冀的神色，有些不忍让对方失望。

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自己怎会忍心拒绝他？

“……好。”

*

凌悬他们无功而返。

即使凌悬已经默不作声把沙地掘地三尺翻了三遍，还是连明遥的影儿也见不着。贺家兄妹眼见着凌悬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热娜尔也抖若筛糠，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沙里。

他俩不得不劝慰凌悬：“师兄，看来师姐是不在这儿了，我们不如回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吧。”

金地门内，金门主派人取来自己珍藏的丹药，才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他正喘着粗气后怕，就见那个煞神折返回来，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热娜尔忍不住跑到金门主身后，从前嚣张跋扈的魔女如今只敢六神无主地露出半张脸，声音还带着哭腔：“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金门主见状心疼地不得了，但他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办法，只好向对方求情：“这位……少侠，不如留在这里继续找线索，金地门定会好好招待大家……”

“金地门？”贺怀山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

“我想起来了！”贺怀宁右手握拳锤在左手手心，“那个朱高鸣！是不是就是那个玄灵大会上调戏师姐……唔唔……”

贺怀山连忙捂住她的嘴，凌悬身上的杀气肉眼可见地更重了，浑身滋滋冒冷气。

金门主简直要哭了，他忙不迭表示：“此人无甚天资，还喜欢口出狂言，本来我就打算把他逐出金地门了！不过这人到底是以我金地门弟子的身份冒犯了少侠师姐，在下愿意以金地门宝物赔礼道歉……”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来什么，眼神一亮。

“少侠，金地门有一宝物，或许能帮得上您的忙。”

*

“溯洄镜？”

“正是。”金门主小心翼翼打开檀木盒，将宝物呈给凌悬。

“此物乃是在下妻子所留。她在世时曾经说过，向此镜中注入灵力，此镜便能回溯一段往事。”

贺怀宁忍不住道：“我们现在往这溯洄镜中注入灵力，就能看到是谁把师姐带走了吗？”

金门主讪讪道：“此镜虽然能重现之前的场景，但只能是随机的一段画面。而且此镜每次使用都需要庞大的灵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每日只能使用一次，不然镜子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过量灵力而崩溃。”

“啊——”贺怀宁大失所望，“那这得等到猴年马月？”

金门主见凌悬愈发沉默，忍不住双腿直抖，笑得比哭还难看：“少少少侠！内人曾说过，心里的执念越大，就越有可能见到想要见到的人。因此，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金门主虽然低着头，但他能够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有如实质地放在了自己手中的溯洄镜上。他大气不敢出，双手颤抖着，努力保持平稳。

良久，他才听到头顶的声音——

“给我准备一间屋子。”

*

金门主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擦了擦头上的汗。

房间内，贺怀宁正襟危坐盯着桌子上的溯洄镜。

溯洄镜的外观和普通的铜镜无甚差别，镜子周圈是技艺精湛的镂空蟠螭纹，花纹之间首尾相接，相互勾连，看久了竟然给她一种眩晕之感。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放下手后就见凌悬已经将右手悬于溯洄镜面前，磅礴灵力从他手心翻涌而出，被溯洄镜尽数吸收，镜面泛起微微的光芒。

贺怀宁只感觉眼前白光一闪，一副云雾翻卷朦朦胧胧的画卷就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眼前似是云雾缭绕的仙宫，里面站了两个影影绰绰的白色人影。

视角还未拉近，几句模糊不清的话就先传入他们耳中。

“清商大人，就是这里了，泰宁大人已在此处久等了。”

“泰宁，你找我？”

“新栽培的花儿开了一簇，我觉得此花甚是衬你，便请你来一同观赏。”

“此花纯洁灵动，生命顽强，和你甚是相仿，不如取名‘商信’如何？”

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说话的男子长身玉立，正把商信花轻轻簪在身前女子的发间。

凌悬记起这是他与明遥吸收风髓灵力时看到的记忆，女子便是明遥，也就是清商，男子的名字似乎是……泰宁？

他的本意是找寻明遥的下落，见到这曾经看过的画面情绪更加沉郁。不过他也没抱着一次就找到明遥的希望，便也耐心地看下去。

看着看着，他盯着男子的脸，心绪起了一丝波澜。

第一次看时还没有感觉，但现在，他竟然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

凌悬本来以为这次溯洄镜不过是重现了他和明遥当时看到的画面，但是记忆并没有在此处停止，而是继续进行了下去。

泰宁并没有收回簪花的手，竟然顺着清商的乌发滑落，抚上了她的侧脸！

贺家兄妹已经意识到女子是谁，见到这画面胆战心惊地悄悄偏头去看凌悬的脸色。

凌悬看似面色如常，但手背青筋暴起，木桌已经碎了一个角。

金门主生怕他们有一点儿不舒服，屋子里的陈设无一不是价值千金的宝贝，这桌子是大师精雕细琢的小叶紫檀方桌，被金门主看到不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样。

画面继续。

清商对他这称得上冒犯的举动并无反应，既无欣喜，也不抗拒。

泰宁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对她的不开窍有些无奈。他将清商身前几缕略显凌乱的长发拨到身后，看着这张自己已经陪伴了无数岁月的容颜，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清商，上仙境诸仙素有情投意合之人结为仙侣的佳话。我……你我二人相识数百年，也算心意相通。这天地之大，却只有你我二人灵力化形，不若……”

泰宁话还没说完，记忆画面骤然消失，溯洄镜光芒熄灭，变成一面普通的铜镜。

房间里安静地可怕。

贺怀宁缩着脖子偷偷抬眼，见凌悬面容好像结了冰霜，冷得掉冰渣子。

他冷笑一声：“呵。”

随后一言不发离开了屋子。

贺怀山和贺怀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

凌师兄竟然没有生气？

二人正在纳闷，面前碎了一个角的桌子轰然碎成齑粉，溯洄镜没了支撑，“啪嗒”摔了下去，可怜巴巴脸朝下趴在地上。

贺怀山：“……”

贺怀宁：“……”

*

清商换上嫁衣。莲步轻移，裙袂翻飞，有如飞燕；鸦睫扇动，秋水横波，恍若神女。

红色嫁衣上盘金嵌玉，不过嫁衣上绣的不是常见的龙凤呈祥，也不是鸳鸯戏水，亦不是喜鹊牡丹，而是流风花纹。

方矩自千年前就开始想象清商为自己换上嫁衣的情景，如今心愿一朝成真，他除了怔怔地看着，竟然生不出一丝其他的想法。

好半晌，他才对清商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的阿商，一定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娘。”

第二天清晨，清商从睡梦中醒来。

方矩昨日言及人间境婚嫁习俗是新郎新娘成亲前一日不可见面，故而今日会由昨日的侍女小九照顾她。

清商觉得方矩的话有些奇怪，什么叫作人间境的习俗，难道还有其他地方的习俗吗？

不过昨日方矩明显很高兴，清商只当他没注意说错了，没有去细细追究。

小九就是昨天进来送嫁衣的侍女，看着呆呆木木的，总是低着头，人又沉默寡言，扔进人堆里估计都注意不到。

清商在屋里待了一上午，实在是无聊得很，她试探着走出房间，小九也没拦她，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或许是因为明日是他们成亲的日子，荒沙地宫内装饰得很是红火，不少弟子正往立柱上悬挂灯笼和红绸。

一切都很正常，但清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是又说不上来。

她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一个不防镯子从手腕脱落掉在了地上。

“呀！”清商低呼一声，下意识蹲下身去捡，她反应比小九快得多，起身时正好看见弯腰的小九。

——小九的眼睛黑白分明，中间的瞳仁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