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闲话的几人并未留意到,身后那桌的年轻男子,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轻轻转动眼睛瞄向楼上。
黑纱微微浮动,影影绰绰中,依稀能看到一个女子的轮廓。修长的脖颈靠在椅子上,手一下一下捋着怀里的宠物,姿态悠闲。
眼中贪婪的目光一闪而过,男子从怀里掏出个银锭放在桌上,准备起身离去。
或许是坐久了,腿有些僵麻,他起身时不小心身子一歪,撞到了下场歇息、经过他身后的楚枝。
楚枝连忙扶了把,关切地问:“客人,您没事吧?”
“真是抱歉,脚有些麻了。小生,没撞疼姑娘吧?”
男子生得油头粉面,笑容极其灿烂,声音也是诱人的低沉。楚枝愣了愣,脸上迅速蔓延起一层红晕:“没,没事。公子可还好?要不要,我扶您出门?”
“无妨。姑娘刚刚说得真好,竟然小生听得失了神。”男子微微向前倾身,靠近楚枝的耳畔说:“有姑娘这句关心,小生此刻已毫无不适了。”
楚枝缩缩脖子,觉得脸又胀又热,待回过神来,那男子的背影已经闪出了茶楼。
*
大多执鬼被自己的执念所禁锢,只盯着自己的事,就像那对痴心人刘杰和陈小梅一样;另外一些像周霖、沈学舟,会到处闲逛。
但不论是人是鬼,也终究没人喜欢逛衙门。
周霖没能在衙门附近,找到守在衙门的执鬼,只能里外穿梭,听些值夜衙差的谈话。都是些家长里短的杂事,随后便各自打瞌睡去了,并没有采花贼相关的信息。
晚上没消息,阎月便白日出去打听。
她没穿黑衣,换上白尘曾给她买的几身彩衣,没注意怀里的小白狗气哼哼地鼓起嘴。
人比鬼知道的消息多多了。
有人说那采花贼被抓起来时,宵香阁的有两位姑娘跑去衙门,都说那是自己的情郎,二人差点在公堂上打起来。
有人说那根本不是采花贼,是衙门捕快为了交差,随便抓了个人诬陷。
有人说采花贼生得俊美,就是喜欢撩拨姑娘,是那些姑娘稀里糊涂就倾心人家,未能得到人家的心,爱极生恨才会出言污蔑。
众说纷纭,难辨真假,阎月只好去了趟衙门,觉得府衙们的官差,总该知晓更多一些。
不料衙门也扑了个空,捕快们几乎都不在,唯剩值班的二人,只当她是个看热闹的小姑娘,并不愿搭理。阎月总不好去问官老爷,最终无功而返。
她重新换上玄衣去往茶楼,路过药铺又抓了些药丸和药粉。给小白重新包扎换药,时隔多日,那伤口总算不再流血了,似乎终于要愈合了。
天黑后,昨日那方脸鬼又来了。
周霖今日没在,那鬼大着胆子上来问她:“姑娘可查出何眉目?”
阎月摊摊手说:“我去打听了,都说是府衙捕快胡乱抓人,所以才将人放了的。”
方脸鬼脸上满是气愤:“世人愚昧,姑娘难不成连那些话都信?”
阎月解释说:“可府衙我也去了呀!捕快都不在,也没人告诉我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官老爷更不可能告诉我。这闲事啊,不是那么好管的……”
“我就不该有所指望!”她话未说完,那方脸鬼便忿忿转身离去。
阎月追下楼,直追到一个胡同转角,对着鬼影喊道:“你若知道什么,何不直接告诉我?故意让我猜谜吗?”
那方脸鬼只是略顿了顿,“你可去城北松园子街鞍马巷尤家打听一二。”
对方抛下这么一句,便直接飘走了。阎月一头雾水杵在原地,搞不清这鬼究竟想干嘛?
回想一圈昨天的对话,和今日打听到的消息,感觉就是想让她帮忙抓采花贼。可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又不肯说明白,没头没脑抛下这么一句,叫她怎么抓?
没能理清头绪,阎月悻悻转身,却不知身后何时站了个人!
她结结实实踩在那人脚上,惊呼一声,向旁边歪去。那人眼疾手快,长臂伸出拖住她的腰背,倾身向前与她面对面,近在咫尺关切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阎月脚底鼓鼓囊囊地十分难受,眨眨眼反问道:“你不疼吗?”
“无妨。”那人微微一笑,扶她站稳,抱拳拱手:“小生见姑娘一人站在这儿,以为遇上什么难事了。没想到吓到姑娘,真是对不住。”
青年男子眉眼含笑,衣着不俗,阎月觉得不应该是碰瓷的。但为以防万一,她还是指着他绣着精致纹样的黑靴子,小心地问:“那你不能让我赔嗷?”
男子怔了怔,笑容更加灿烂:“怎么会?都是小生的不是,是我该向姑娘致歉。”
阎月大方摆手:“不用,那就再会了!”
她说罢直接就走,男子顿了一瞬,赶忙问了句:“敢问!姑娘可是这半盏明月的东家?”
阎月停住脚,待那人三步并做两步追上来,躬身行礼道:“在下杨进,一介书生。路过临江城,听闻此地有间半盏明月茶楼,专门讲些奇诡轶事。茶楼有位东家,常年一袭玄衣,坊间唤做月姑娘。”
他又看了眼阎月的黑衣,谦逊发问:“不知,姑娘是否就是这位月姑娘。”
阎月谨记南青的嘱咐,故作高深道:“正是鄙人。”
杨进面露欣喜之色,忙道:“小生久仰姑娘大名,不知是否有幸,请姑娘喝杯茶?”
阎月指指茶楼说:“不用客气,我的茶楼就在这儿,你喜欢的话常来喝就是!”
她回到茶楼,让南青给杨进安排张桌子,又叫了壶茶和两盘点心,叮嘱说:“这桌不收钱,算我的。”
“月姑娘真是……”杨进正要客套两句,却听阎月说:“杨公子慢慢享用,我先上去了。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就可以。”
杨进再度愣住,“呃,我不能,与姑娘同桌吗?”
阎月一脸实诚:“确实不大方便。”
白尘趴在椅子上迷糊了一阵,醒来不见阎月,刚站起身,便听到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随意瞥过,一袭玄衣侧影闯进眼帘,他却仿如雷击般定在原地。
太像了!
无论是轻轻提着裙摆、抬脚的动作;还是头微低、专注地看着脚下台阶的动作;亦或是那每一步,走得很稳的步伐,都太像那个人了!
强烈的异样感,顷刻间撞击到了某根神经,白尘不自觉站起身,紧紧盯着楼梯处慢慢漏出的颅顶。
没有冰冷的鬼面獠牙面具,取而代之的,是白净无暇的面孔,和看到他后绽放出的笑颜。白尘收回目光,重新卧回椅子上。
“小白,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呀?是不是想哥哥了?咱们待会儿就回家好不好呀?”
阎月将小白抱进怀里,翻了会儿话本子,完全没注意,楚枝说书告一段落后,坐去了杨进那桌。
“小枝姑娘真是太有趣了,还如此见多识广,真叫小生钦佩呢!”杨进赞扬道。
楚枝羞得小脸通红,“我都没正经读过几天书,在公子这般博学广识之人面前侃侃而谈,实在班门弄斧。公子就别笑话我了!”
杨进抿了口茶,瞟了眼楼上的黑纱,说:“小枝姑娘性子活络,在月姑娘那样清冷淡然的人手下,时常会觉得闷吧?”
楚枝掩嘴轻笑,将身体凑他近些,小声说:“其实我们东家,完全不似看上去那般清冷,她是为了楼里生意,才特意保持神秘形象。楼里的客人都怕她,才能相信她神通广大呀!”
杨进恍然大悟,附和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月姑娘演得很好,至少小生就一点都没看出来。”
楚枝笑道:“她实际爱说爱笑,喜欢凑热闹,最怕孤单一人。连来茶楼的路上也得抱着小白陪她呢!我说小白那么沉,她何苦来哉?她却说,总比一个人孤零零来强!”
杨进顺着她的话说:“真是想不到,原来月姑娘和小枝姑娘一样,都还是闺阁小女儿心思。”
楚枝咯咯笑得花枝乱颤,“我们可算不上什么闺阁女儿!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各有各的艰难。若非我们东家热心,我可没机会坐在这里说书呢!”
她悄悄指着忙活算账的南青说:“你瞧我们南掌柜,别看她成日面含笑意,实际却是我们三人里话最少的。在来茶楼之前,她在食铺一人得干三四个人的活,忙得跟个陀螺一样……”
南青听到自己的名字,抬眼觑了一眼,见楚枝跟人聊得正开心。
楚枝惯常说完一段书后,会去跟熟脸的客人坐一坐,闲聊几句。如此即笼络了熟客,又能采集些新故事的素材,南青觉得一举两得。故而此次也没当回事,继续给眼前客人结账。
良久,楚枝羞答答地目送男子离开,直到南青走到身旁唤她,才回过神。
“南青姐,我有心上人了!”
南青嗤笑:“呵,前几日在糕饼铺子遇到的年轻镖师,这么快就忘了?”
“这次不一样!”楚枝嘟着嘴辩解。
阎月今日没带伞,周霖睡醒后自行追到茶楼。
阎月见到他,抱起小白起身道:“我正准备回去呢,你怎么就来了?”
周霖嬉皮笑脸道:“天黑了,那我不得来接你么!今日可有打听到什么?”
阎月与南青和楚枝说了声回家去做饭,楚枝连忙撒娇要吃李记食肆的烧鸭,她笑应了,踏出茶楼。
行至李记食肆附近的酒楼时,杨进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
“真巧啊月姑娘!又见面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