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墺见她忽然苍白的神色,担忧急问:“怎么啦?”
珅儿悠悠回神,还一直望着王谊,像是要分辨他的真虚。
四年不曾相见,他的模样更加饱谙世故啦。尽管那髭须遮掩了他的朱唇皓齿,却无法消掩他一如当年的俊朗眉目。
珅儿只好以胆怯遮掩自己的心绪不宁,回头问朱瞻墺:“七哥,他真的是那个王谊吗?”
朱瞻墺放柔了语气:“是啊,你不记得了吗?”
她怎么会忘记。
这些年她逼迫自己不去细想当年之事,却无论如何不能忘记那割心的怀疑。
“我……记起来啦,只是突然见到他,想起了当初受伤的情景,有些心惊。”
她的这句令王谊突地心伤,当初那一场惊险竟给她留下这么多年的恐惧。
“当年得公主舍命相救,王谊才有生还之幸,但却害的公主从此有了惊兆,实乃王谊之罪。”
朱瞻墺没有预想到这些旧事,开始后悔起自己莽撞的决定,怎么就全然忘了珅儿曾经受到的惊吓。
见她脸色实在不好,他赶紧说:“好啦,你在外头半日也累啦,快回去休息吧。”他吩咐一旁的婢女侍奉她回屋。
珅儿一离开,朱瞻墺就赔了罪:“是我考虑不周,让兄长面临刚才的为难。”
王谊眉目紧锁:“此事皆因我而起,她小小年纪就因我受到那样的伤害,现在惧怕我也在情理之中。”
…………
离开的珅儿脸色依旧没有好转,悠悠仰起头,看着那还在空中漂浮的风筝,脸色更加阴寒。
一把夺过婢女手中的筝线,毫无眷恋的将线扯断,那摇晃不定的风筝很快就随风而逝啦。
…………
“珅儿的性情似乎变啦。”
刚才简短几句,王谊已感知到了不同。
“是变了一些,当年她重伤之后便是皇兄登基,母妃为了避嫌就将她送去二哥的府上休养,这一去,便再没有回宫。
自那时起,她整日与二哥形影不离,一心只痴迷于练武,原本我还担心她会因此疯野的不成体统,没想她的性子反而收敛啦,娴静寡言,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王谊自知其中根本:“只怕最大之故还是那场无妄之灾。”
“那事已然过去,珅儿绝非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刚才的相见也是太过突然啦,再等上几日,她会与兄长熟识起来的。”
王谊却摇头:“她这几年该过的很平静,我贸然出现已引得她不适,日后还是不见为好。”
“兄长。”朱瞻墺露出急色:“你忘了我方才所言吗?若你真对珅儿有意,我愿促成你们。”
他的决定让王谊意外非常,此刻听来仍像是笑语一般。
“你可知自己在说何人?
朱瞻墺眼中毫无笑意:“我说的是我最在意的小妹,与我最敬重的兄长。”
王谊还是有些不明,转过身望着大好天色,眉心却是哀愁一片。
“以珅儿的容貌与才识,该有最出色的王孙公子才足以相配,况且我已有妻儿……”
“兄长以为我糊涂了吗?”朱瞻墺说的掷地有声:“皇兄自登基以来十分忌讳外戚干政,我的皇妹之中,只有嘉兴赏赐给了屡建功勋的井源驸马,余下两位都匹配给了民间男子,且日后都不再有实职。
如若不出意外,珅儿的驸马必定也是如此,可谁又能预知那人是何心性,万一错选歹人,岂不负了珅儿终生。”
王谊因他的话陷入深思……
“我与兄长相识多年,对兄长的胸怀秉性皆已熟知,所以才愿让珅儿跟在你身边,这绝非笑语。”
王谊泯灭的心火在他这番劝慰下已有重燃之势,珅儿的模样从那一眼起便再未从他眼前离开。他了解,这便是古人所言,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你如此推心置腹,我也不必瞒你,珅儿的确是令我一见倾心,可你明知我如此处境,我都不忍牵累她,你怎能说出此话。”
他的真心之语令朱瞻墺放下了心存的犹疑,正色匡正他的担忧:“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让您娶珅儿为妻。”
王谊神色骤然深暗:“让我做驸马!”
“是。一旦皇兄应允,兄长便可抛去所有的担忧。一个只有驸马虚衔的人,皇兄也该不会再有防备之心了吧?”
这一办法确是最好不过,可王谊却丝毫不觉得欣喜,只觉愁云再来……
朱瞻墺怎会不知他愁从何来,在他思虑之际,他悠悠走到廊边,望向广阔的天穹。
“你不该再露贪恋之色,性命与虚名孰轻孰重,这些日子你该体会最深。”
王谊所有的犹疑被他一语打破,他深望着廊边那个翩翩公子,真已不再是当年的稚气少年。
朱瞻墺知道自己这一语足已让他清明过来,继而道:“如今只看这道旨意能否请来啦。”
王谊一边叹息他还是不解君王之心,一边又甚是欣慰。
“你有今日之慧识,没让我曾付出的一切枉费。”
这称赞来的突然,朱瞻墺却很受用,笑而相对。
王谊释然:“为你无忌的割舍,我也要全心善待珅儿。”
朱瞻墺笑啦:“我身为兄长自是要您善待他,您却应该说,要用尽全心全力疼她护她。”
王谊莞尔。
“兄长既心意已决,就该尽早进宫,如今宫里的长公主只有珅儿还未出阁,只怕皇兄已经在为她物色人选啦。”
王谊自然清楚时间之紧,不仅是珅儿的年岁,只怕自己的大限也快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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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淮王府后,王谊的欣喜之色尽数退去,他不得不为另一人怜忧起来……
庭下之风,花摇叶扬,却拂不去王谊的满面哀愁。
他不知静女一直在远处观望自己,不然不会如此淡然失神。
“老爷已经站了一个时辰啦,夫人怎么不去劝劝?”一旁的婢女提醒着静女。
她不知是第几回叹气:“若是平常心事,他也不会瞒我。现在只怕他说啦,我也不知如何劝解。”
王谊这些时日的消沉她都看在眼里,那心神不宁的模样令她心痛又心忧,可她更无奈,自己也只能静默着无奈。
这几年愉悦的日子宛若是一场虚梦,这段时日,她总会有种好梦初醒的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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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王谊便进宫去啦,他未将此事告诉静女,也是怕自己会因悲悯她而改了求娶珅儿的决定。
他由太监引入殿内:“臣王谊叩见陛下。”
“平身。”
王谊起身,朱瞻基也离开了御案:“你的伤如何啦。”
王谊一手覆上手臂,低顺答:“已经好了。”
他再次跪下:“陛下,臣有事启奏。”
“说来。”
王谊渐慢抬起头,眼中没有一丝迟疑:“臣想求娶真定长公主为妻。”
掷地有声的请旨令朱瞻基无法掩藏意外之色,王谊说得清明,他也无需再询问二遍。
二人相望良久,他渐慢走近王谊身前:“长公主这些年深居郑王府,你们,一直暗中有往来?”
“臣不敢!”他立即趴跪下澄清:“陛下明察,绝无此事发生。臣是前几日去淮王府偶遇了真定长公主,臣见长公主淑质景曜,一眼便惊为天人,才会奏请陛下此愿。”
朱瞻基的脸色丝毫未有松缓之象:“可朕好似见过你府中之妻。”
王谊悠悠抬眸:“禀陛下,臣从未曾娶妻,近年来身边只有一位近人照料臣的起居,她近日身子每况愈下,已不能走出房门,臣已另找一偏处让她静养。”
这话甚是耳熟,朱瞻基想起当年他说此话之时之景,再思今时的二人,伤意渐起……
王谊今日所请的深意,他岂会不知。
“做我皇家之婿,你可思虑周全啦?”
朱瞻基伫立于窗前,问的平静。
“臣此生有幸得陛下赏识,见惯繁华权财之色,臣感激陛下多年用心,为今只求陛下再赐一恩典,将长公主下嫁于臣,臣今生足愿。”
他的话并未令朱瞻基神色缓和,反有阴郁之迹。
他割舍了一切,自己难道也要割舍掉珅儿吗……
他一惊,割舍……
王谊的确是书生中的佼佼者,若非他二人嫌隙已生,他的一切匹配珅儿都是绝佳之选。这旨意若真下啦,他也就安心啦……
殿内只能听闻朱瞻基踱步之声,似是借这平缓的步伐遮掩心头的千回百转,殊不知王谊的心跳几乎与那步伐汇成一律。
“你退下吧。”
这拒绝之意令王谊呼吸骤停。
“臣……告退。”
艰难说出这三字,他沉默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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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府内一片肃然,一声叹息应景而出:“我们将此事想的太过容易啦。”
王谊一身落寞之气,连带着前几日的哀愁一并再现。
“他否了我的请旨,也许心里已经拟定了另一旨。”
“皇兄如今应该还没有对你顾虑至此。”朱瞻墺心中另有所想:“他没有答复你,应该是为珅儿。”
“珅儿?”
朱瞻墺点头,心底却为朱瞻基对珅儿的这份独有的恩宠而伤了神。
“皇兄想给珅儿寻一位德才兼备的驸马,更想找一位珅儿中意的驸马。”
王谊对他的话难以置信:“他对珅儿真能宠爱至此?”
朱瞻墺对此也并不能肯定:“这种可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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