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蔚一把扣住钟烨的肩膀,死死抓住不放,双目赤红:
“就在我见过你后不久,家族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从朱雀封印回来时路上遭到恶鬼的埋伏,寡不敌众,尸骨无存!”
钟烨如遭雷击。
钟蔚推开他,向后晃了两步,颓丧地靠在墙上,整个人都灰暗了:
“我不信,朱雀封印那边根本没什么厉害的大鬼,肯定是有人害死了他。但,但什么人能害死他……伯父说要彻查此事,我只能,只能……”
他没再说下去。泪水无声滚滚而下。
钟烨听到他口中的伯父,心头跳了一跳。
钟明言死了。
唯一一个最有可能依靠的人死了。
他几乎能百分百确定,钟明言的死根本不是意外,就是伥鬼一手谋划的。
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伥鬼,开始动手了。
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其他长辈?还是钟蔚?还是年纪尚小的阿溪他们?
会死几个?一个,两个,三个,还是全部?
这几日一直在心头盘踞不散的阴霾,此刻终于扩散覆盖了整个心脏。
钟蔚背靠着墙,像被抽干了力气,无力地滑下去,坐在地上,眼睛盯着地面某处,忽而喃喃道:“钟烨,你跟我回去吧。”
“其实没人怪你,大家只是惋惜。伯父那么喜欢你,只要你和青龙分开,跟他好好道个歉,他肯定会原谅你的。”
钟蔚将头埋在手臂里,过了很久,发颤的声音才闷闷地挤出来:
“我们真的,不剩多少人了。”
轰隆——
又一声惊雷。窗外风雨嘶吼,雪白的闪电劈开夜幕,铅灰色的云层密布,新一波暴雨倾盆而至。
豆大的雨点接连不断地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噪音,仿佛要将世界淹没。
屋内几近无光,他们像是凝固的剪影。
“…不行。”
钟烨的声音,在轰然雨声中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我不能回去。”
片刻寂静后,屋内响起钟蔚轻轻的声音:
“你说什么?”
他没有抬头,语气也不带任何过激的情绪,仿佛只是寻常询问。
“钟烨,即使到了现在,你还是这么想的吗?”
这句话刚说完,他猛然从地上站起来,踉跄一步冲到钟烨面前,死死瞪着他,眼睛里涌动着难以置信和爆发的怒火,窗外电闪雷鸣,让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钟烨!你看着我!你再说一遍!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声音拔得更高,裹挟着倾盆暴怒砸向钟烨:“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的!是,五年前的事情不怪你,我给你道歉,那现在呢?二伯父死了!这跟你也没一点关系吗?不该死的人都死了,你心里一点感受都没有吗?这个家里究竟有谁对不起你让你这么记恨?你知道吗,钟家要完了!”
他揪住钟烨胸前的衣襟,剧烈地摇晃着,仿佛要把他全身骨头硬生生摇散架,怒吼道:
“你还是在逃避,你从始至终都在逃避,我从一开始就没看错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一辈子都是这样的人,非要看见家里都死绝才行是吗?回答我!”
钟烨把他的手扯开:“你先听我说——”
“我不听!”
钟蔚吼道,他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字,用力甩开钟烨,退后两步,愤怒到了极点,他眼底亮起金色的光焰,天师的血液在血管内疯狂流淌。
他猛然转头看向一旁的元玉。
“还有你!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放了你一次,咱俩已经扯平了,你居然还敢回来!”
刚才两人争执时,元玉一直安静地站着,如今和钟蔚对上视线,表情也不见波动,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的也不是他。
过激的情绪会吞噬人的理智,钟蔚咬牙切齿,刺目的金色烈焰从他脚下的地板上烧起,如同一条游动的毒蛇,向元玉咬过去。
但这是一个雨夜。
雨夜是龙的主场。
烈焰迎面撞上飞旋的水流,腾出一片湿热的雾气,紧接着,一点寒芒穿透水雾,冲钟蔚额心刺下!
但血肉被戳穿的闷响没有传来,冰锥最后悬在他眼前。
钟蔚凝视着近在眼前的寒光,毫无惧意,嘴角抽动了两下,好像想笑,可泪水却大颗大颗地从眼眶滚落。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你让他杀了我吧。”
这句话是对钟烨说的。
“元玉!”
元玉本就没打算动手,只是被人威胁了,自然也要威胁回去,听见钟烨叫他,微微一抬下颌,冰锥化作清水,避开钟蔚的身体,柔和落地,回到自己身边消失不见。
钟蔚如同耗尽了全身力气,粗重地喘息着,眼睛没有看任何人,望着黑蒙蒙的窗外。
冰冷的雨水顺着玻璃流淌。
钟烨站在他对面,道:“你要是愿意的话,先听我说,不愿意的话就走,我们之后也不会再见面。”
钟蔚扯了扯嘴角,露出自嘲般的笑意:“让我听你说什么。你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相信的。”
“行。”
钟烨应了一声。既然钟蔚没有和他沟通的意愿,那也别白费时间了。
角落里的无名正乐得看戏,忽然被钟烨拽了一把,连句抗议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塞进之前用过的香囊中;家里的黑魍魉早一步被塞进去了。
钟烨冲元玉伸出手,后者不知为何,犹豫着没有动,如在思考。
钟烨疑惑:“怎么了?”
元玉摇了摇头。
钟烨瞬间明白,大概是钟蔚的话影响到了他。正要开口,元玉再次摇头,示意他不要说,然后变成小龙,顺着他胳膊上攀,迅速藏匿在衣袖中。
它的体温比平时更凉一点,但并非是因为受伤或其他外在因素,而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家里现在不是劝慰的地方。
钟烨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它的鳞片。即将走出家门时,突然被钟蔚叫住了。
“等等。”
他的声音极其飘渺无力,像是妥协:“我不该意气用事,你说吧。”
他虽然容易冲动,但也容易清醒,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占据性的愤怒一旦过去,理智很快就能恢复,去重新梳理刚才的事。
他知道钟烨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如今不回家,肯定另有隐情。
钟烨一只手已经放在门把上了,听见这话,停住动作,但没回头。
钟蔚道:“你下午提到伥鬼,是不是想告诉我,我们家族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和它有牵扯?还是说比那更糟糕?”
“都对。”
“有多糟糕?”
“最糟糕。”
钟蔚愣了一会儿,却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之所以会来找你,还有一个原因。二伯父出发前给了我一张符,他说如果你回来了就交给你,你没回来,让我留着自己用。——既然你回来了,给你。”
钟烨回过头,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小卷淡黄带红纹的符箓,瞬时一怔。
这是一张雷符,从颜色来看,颇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朱砂痕迹劲道有力,舒展自如,如同龙蛇,可见绘制者法力之高深。
钟烨认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钟知行。
不是伥鬼所假扮的,而是多年之前,法力未曾大量损耗,也尚未老去的真正的巅峰时期的钟知行。
这种雷符,需要笔者全神贯注才能完成,足够的时间、法力和精力缺一不可,笔者状态越好,雷符的威力也越大。
当初对峙白鬼时,他正是假称手里的雷符是钟知行所画,才成功唬住对方。
据他所知,钟知行当初一共也就画了不到十张,在和神兽大大小小的战斗中都用尽了,后来更没精力去画;没想到,钟明言手里藏了一张。
他怕认错,伸手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凿无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雷符,指尖压在朱砂痕迹时还能感受到涌动的微弱热量。
钟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道:“那个,他还说你是无辜的,让我别和你吵;又叫我小心。我问小心谁,他却说还没确定,谁都要小心。”
眼神黯淡下去:“我没想到这是他对我最后一句话。”
钟明言话里的意思,钟蔚仍不明白,钟烨却想出了点门道。
他不知道钟明言是从何时起开始怀疑自己的哥哥被调换了灵魂,但这些日子以来,钟明言必定在不断试探、暗中验证。因不确定,也因顾忌人多口杂,他将这疑问深埋在心底,秘而不宣。这确实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最后也害死了他。
临走前把珍藏的雷符交给钟蔚,大概率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出于某种心理,终究没有将话挑明。
就算他想挑明直说,又该怎么说?没有决定性证据,说出来能有谁信?谁会相信钟家的掌权人是鬼?
真是,无可奈何。
钟蔚看他神情凝重,问:“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钟烨道:“你觉得,如果伥鬼假扮一个人,能以假乱真到什么程度。”
钟蔚思索片刻,道:“陌生人发现不了问题,亲近的人总能看出来。你的意思是——”
“对。”
“…谁?”
“你刚才也说了,咱整个家族,能压二伯一头的人可不多。”
等钟蔚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猝然瞪大眼睛:“你疯了?!”
“我宁愿我疯了。”
“不是,你是说,他,他——怎么可能!他可是——”
钟蔚震惊万分,语无伦次。
钟烨道:“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本以为自己说出事情真相时会激动,会抓狂,结果实际表现极其平淡,堪称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家喻户晓的事实。
没写两天,又原形毕露开始梦游了。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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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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