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一苒解下自己脏污的外袍,想要用里面较为干净的半臂给沈确包扎,别在腰后的烛台哐声掉下,邢一苒记着沈确会随身携带火折子,于是又急忙在他身上摸索。
上身没有寻到,但邢一苒在沈确倒下的附近,摸到了落在一旁的火折子。
等火焰亮起,这才看清了她所处的地方。此处是一处地窖,四周放满了菜缸与白菜萝卜,一处墙面下的白菜散落了一地,像是有人之前在此争执撕打。沈确倒在地窖中央,衣袍上浸染了大片血迹。
邢一苒点燃烛台,将其放到一边,然后小心地将沈确放正。
地上有拖行的血迹,应是沈确中刀后跌倒,向前挣扎着爬行了一步。沈确的额角、手掌均有擦伤,左手手背有一处刀伤,但最主要的伤都在腹部,他腰侧的出血位置刁钻,不像是正面攻击,而像是有人站在沈确身侧,以此刺伤的沈确。
伤口正随着沈确的每一次呼吸,涌出一股新鲜的血液。
邢一苒将脱下的半臂用匕首撕开,做成止血布条,然后用力按住沈确腹部伤口,替他止血。或许是疼痛,沈确因此抽动了一下,邢一苒抬头,只见对方微微睁开了眼,沈确的瞳孔聚焦缓慢,但也同样专注地看向了邢一苒。
他忽而露出苍白的一个笑容,“我好似……看见你了……”
邢一苒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绪,劫后余生的轻松与牵肠挂肚的沉重,在她心里反复上演,她呼了口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我看见……你脖子上的法器了……”沈确疼得紧闭双目,嘴里发出的声音很轻,好像随时都会散在空气里,“女郎就是……用此物附身的罢……”
邢一苒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怒气,她忽地捂住了沈确的嘴,几乎是吼出了声,“醒着就休息,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关心我的真实身份?”
沈确的气息呼到了邢一苒手指,邢一苒意识到了行为的不妥,顿时拿开了手。
沈确:“抱歉。”
邢一苒:抱歉。
两人同时向对方道歉,邢一苒将伤口粗略包好,先解释出了声,“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若非我拿了你的匕首……”
“无事,我也不知徐华瑛会刺伤我……”沈确打断了邢一苒的自责,他想要坐起来,但立马被邢一苒制止了,只好继续躺着,说完了剩下的话,“对不起……我不该这个时候还在好奇你是谁……”
邢一苒看向沈确的腰腹,没有止血药,半臂仍是一点点地被染红,邢一苒拿起沈确的手,看他手心沾满了血液,应是受伤时下意识地捂了伤口。
她按了按沈确的指甲,见回弹的颜色依旧是粉色,稍微放下了心。邢一苒将沈确手上的刀伤也一齐包扎,然后将手放到他腰上的伤口处,“按着,再疼也要用力按着。”
沈确照着邢一苒的话照做,他的俊眉蹙起,脸色愈发苍白,显然是在忍耐疼痛。
“你保持清醒,我立马想办法出去。”邢一苒拿着火折子去看头顶,很快就发现了斜上方的窖口,她用力推了推,发现窖口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她开始拿着匕首撬,一边还不忘与沈确说话,好确认他当下的神志。
“郎君怎地变成了这副样子,在地下室又发生了什么?”
“我发现密道后独自下去,在地下室里见到了徐华瑛,而她见我也十分震惊。”
“我想带她出去,但她无法言语,只用手比划着另外一个方向……”
沈确说一会,便需要停一会,像是在缓口气,“我与她进入了挂毯后的洞,之后便是她在前,我在后……很快,前方出现一阵亮光,徐华瑛似看到了什么,拼命后退。”
“一个男子的声音,‘瑛儿,过来’,徐华瑛听后便怔住了,不再挣扎,我尚未来得及询问,徐华瑛就继续往前爬,我只好跟着一齐往前……快到出口时,光就消失了……”
沈确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想起他出洞口时,看见的两个人影。
“于楚回?”他试探性地叫出了姓名。
只听对面笑了两声,然后便死死地拽住徐华瑛,不让她靠近沈确,“是我,怎么,很惊奇?”
沈确眉心折起,语气也冷了下来,“徐府的猴妖也是你?”
既然已经被沈确抓到,于楚回也毫不含糊,直接承认了所有,“是我。”
“为何?”
于楚回似冷笑了一声,他素来平和的双眼第一次露出了凶光,“为何?你问的是我为何要烧徐府?还是问我,为何要绑瑛儿?”
沈确没有回答,但于楚回却回答了自己最想回答的问题,“因为我钦慕她,”他用力拉过徐华瑛的胳膊,让徐华瑛紧紧地靠在自己身侧,“可我对瑛儿一次次的爱意,都让她一次次地看向了你。”
“你呢,你是怎么看待瑛儿的?你别说关心瑛儿了,你每次都避她不及,甚至次次都在忽视她!”
徐华瑛听见这话,原本害怕的双眸看向了于楚回,她看着在黑暗中的他,看着他义愤填膺的侧脸,记忆也随他愤懑的语气,一点点回到了当年。
“是你少不知礼,在来金城的第一天,借着交友之名,自得地告知了所有同窗你的家世,还一道说出了徐家及瑛儿的闺名。”
“是你压根不喜瑛儿,却还想强娶为妻。”
“瑛儿之所以变成现在这般模样,都是你害的!”
说到这里,于楚回看向身边的徐华瑛,“我与瑛儿说过,沈确他压根不在乎你,但瑛儿不信……”于楚回顿了顿,又看向沈确,嘴角露出一抹讥讽,“她既不信,我便证明与她。”
“我惩罚瑛儿乱跑,于是将她的大拇指切了下来,送到你沈确的府上,我在提醒你,提醒你瑛儿就附近,”于楚回的嘲讽更深,“但你呢?你在做什么?”他的笑意转化为实质,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竟然派了整个州衙的人去寻瑛儿,还一无所获?”
他捂着肚子笑了两声,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立即站直了身子,猛地捏住徐华瑛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只看着自己,“然而瑛儿却以为这是你的关心,她发了疯了要去寻你,我不得已,只好再次切掉了她的二趾,让她重新安静。”
“我要向她证明,你自大自私,你从未将瑛儿放在心上!”
“呵,事实也的确如此,你不仅再次错失找到瑛儿的机会,还狼狈地逃离了金城,彻底抛弃了瑛儿。”
徐华瑛眼里的呆滞逐渐漫上了暗芒。
沈确放弃了我,明明我一直在此处,明明宅邸距离沈府,不过一盏茶的距离……
于楚回松开了手,比起徐华瑛,此时的他更想去看沈确脸上的神情,他隐隐地拔出身下匕首,慢慢靠近沈确,“我们本过的很好,结为平凡夫妇,有着平凡生活,但你突然找上门来……”他猛地向前突刺,“你为什么要找上门来?你为什么要扰乱瑛儿的心?”
“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
沈确早有防备,挡下了于楚回的一击,他借着微光想要去夺于楚回手上的刀,但于楚回出手极狠,下定了决心要置沈确于死地,所以压根没给沈确夺匕首的机会,沈确以划伤的代价,抓住了于楚回的手腕,迫使他松了手,匕首顺势掉在了地上,于楚回想捡,被沈确先一步用脚踢远,踢到了徐华瑛脚下。
沈确一手抓着于楚回,一手握拳,用力击打对方小腹,将于楚回打得节节后退,然后沈确以极快的速度反手将人拐过,反剪了于楚回的臂膀,将人按到了墙上。
沈确盯着于楚回的后脑勺,防止他有所异动,“表姐,你先出去。”
于楚回被压着,他喘着气笑了两声,“需要踮脚才能爬上的出口,她出不去的。”
沈确有些生气,他用力将于楚回撞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接着快走两步,单手撑开了地窖入口,“表姐,走。”
耀眼的光从窖□□入,徐华瑛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她拿着匕首,有些慌张地看了一下沈确,然后又看向于楚回。
于楚回的头破了,额角流了血,他颤巍地爬起来,想要去阻止沈确,“……瑛儿。”
沈确见于楚回行动,登时就想去拽徐华瑛,把人强行拖出去,“快走啊。”
就是这一下,徐华瑛将匕首狠狠刺入了沈确柔软的小腹。
一下,两下……
沈确捂着侧腹,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流出,疼痛后知后觉,沈确推开了徐华瑛,但于楚回此时已经赶到,他用力地将沈确往后推倒,沈确的脑袋撞向地面,也同样发出一声闷响。
“之后……我……再醒来,便是……现在了……”
邢一苒用力地撬着窖口,不仅窖口纹丝不动,连外面的锁链也没被撬开。邢一苒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听沈确说话开始断断续续,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虚弱,顿时停下了手中动作,胡乱地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跑去看沈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似……有些冷……”
邢一苒见沈确的嘴唇有些紫青,便抓起了沈确的另一只手,触感冰凉,她又去按向沈确的甲盖,只见其未重新恢复粉色,而是一直维持着白色,邢一苒的眉头瞬间皱起。
发绀反应。
邢一苒开始脱衣裳,沈确如今还出现了低体温,这是低血量休克的症状,若他体温持续降到32℃以下,或者继续这般失血,他很有可能立刻失去意识,在急求设施缺乏的的古代,这样的情况,沈确随时可能面临死亡。
邢一苒将原先有些脏污的衣裳抖落干净,一同披到了沈确身上,“你不能睡,你得和我说说话。”
“邢……娘子想听什么?”
“叫我邢一苒便好。”
他的声音好似笑了一下,“我叫你……阿苒……可好?”
邢一苒怔住,她看向他,见他渐渐阖上了眼,心脏猛地一揪,“你不能睡。”
沈确听话,又慢慢地睁开了眼,但是声音却更弱了,“抱歉。”
邢一苒有些着急,地窖门打不开,她不可能背着沈确穿过洞道,毕竟没有防护措施,就这样在狭窄隧道里移动伤员,很有可能会给沈确带来二次伤害。
事情似乎走到了死局。
邢一苒在胯衫上抹掉手心里的汗,摸向了自己胸前的金手指。
现在的她已知晓真相,按道理,她便能回归自己的身体,如此一来,她便能去叫人营救沈确。
邢一苒紧紧地握着铅笔,只见铅笔的光亮越来越大,并从指缝处迸射萤白的光芒,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离开徐长有的身体。
“我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当她说完这话,手中铅笔光芒倏然变大,瞬间闪亮了整个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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