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姜芮回到家，她通常会在上课前先去画室找赵林仙。

姜凡夫作为制片人，从项目开发到市场发行都亲自监督，工作十分繁忙，家里经常只有姜芮和赵林仙两个人。

赵林仙看到女儿走进画室，调笑道：“小学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姜芮笑了笑说：“她也要回家的啊。”

“我看你也没多想让人回家。”

姜芮没有反驳，只是走到赵林仙身边，抱住自己的妈妈，久久不曾说话。

姜芮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从小就被称赞漂亮到长大，父母疼爱她，生活优渥，甚至对女生动心这件事也从未困扰过她。

初中时，因为要陪伴外婆而转学到一座离岛生活，即使并没有怎么在那里生活过，但她在新学校还是很快交到了朋友，男男女女都有，去哪儿都是一窝蜂。

也就是在这所学校认识了程念齐，但这段记忆在离开初中后便迅速淡去，也许是自己刻意选择忘记。

高中再遇到就很像是某种注定。

程念齐曾问她，为什么总喜欢带她去吃饭。除了因为程念齐很瘦，让人忍不住想要投喂，还有初中的事情。

离岛的初中课业相对来说有点重，所有的活动都会落到每一届的新生身上，比如护旗手。

姜芮和程念齐郑重地交接过护旗手，但是后来和程念齐相处之后意识到她应该是完全没记得自己，不过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她对程念齐也会没什么印象。

外婆家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脑，离岛的民俗活动很多，因为老年化而不够商业化，年轻人会感兴趣的场所就也不多，外婆为了姜芮不无聊，不怕麻烦地拉了根网线。

姜芮初中沉迷一款FPS游戏，午餐时间都要绕路回家玩一会儿才甘心，约了别班同学从学校后门偷溜出去，特意走了没有监控的小路，然后就看到几个精神小妹扎堆在小路旁的胡同里，多看几眼才发现她们是围绕一个人站成了圈。

本来她们几个也是溜出来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几个人直接走了过去。之后几次都能看到这样的画面，但也都不过分，姜芮一行人也就继续当没看见。

那段时间姜芮无论上下学还是翘课玩耍都会走那条路，她也会带上几个同行的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是精神小妹们会因为一群人过来而自觉骂骂咧咧地走开。

等姜芮终于好奇到底在欺负谁时，才发现她们一直欺负的都是同一个人。

姜芮有时候会靠在电线杆上围观会儿，被欺负的女生总是沉默，怎样都不说话，书包被扯得乱糟糟，被撕坏的课本，领新的又被撕毁，被扯飞的校服拉链扣，半披散在肩上的马尾辫，依旧激不起她的任何反应。

没有任何反应就没有任何趣味，不知为何就挑她一个人欺负。

有时上学经过这里也会看到精神小妹把女生带的食物踩扁、乱扔，或者直接拿走，学校内没有小卖部，怕学生逗留，学校周围也都没有店铺，意味着这样就要饿一天，再去找个小卖部买肯定来不及，姜芮甚至看到过包装袋没有破掉的面包，她会捡起来放回书包，然后走向学校。

这群精神小妹跟上班似的，上学来蹲，放学来堵。被欺负的女生应该也没告诉过任何人，不然也不会持续到现在。

姜芮忍不住想她到底有什么好欺负的，因为穿校服，家庭条件的好差就会体现在书包、鞋子或者文具，那个女生所有的东西都看起来很普通，而且能够成为护旗手除了外貌端正，成绩应该也不错，这样的人在老师眼里总是受关注的，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

像在看八点档似的，姜芮身边的朋友开始谈论这个女生，也不知道谁搞来的消息，居然真的顺藤摸瓜出来龙去脉，是女生班级里一个学习好的男生，花钱让精神小妹们对她围追堵截，目的是让她无法学习，或者让学校的老师看到她和混混有联系，最好将她从护旗手的位置撤下来。

同是初中生的姜芮都能被这个理由无语到失笑，幼稚得不知从哪里开始鄙夷，但也觉得女生倒霉，为了这事居然被骚扰了这么久。

姜芮当是无聊岛屿生活的调剂品，就一直看着，直到她离开离岛读书。

后来在高中遇到时，姜芮其实可以假装不认识，是比初中熟悉一点的普普通通的学姐和学妹的关系，必要的时候见一面，始终是路人。

她的疏离不是不善良，而是尊重她人命运，在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之前，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情。

但那天莫名的冲动就让她拉住了程念齐，还是认下来了。

后来她想，她可能只是想看看被恶劣对待的小不点有没有好好地长大，这种社会实验一样的想法让她唾弃自己的同时又是真的好奇。

在看到程念齐那幅画时，姜芮除了那连日来的压力，还有因为过去的记忆激起的复杂的感受，歉意或者懊悔都不恰当，是相处下来知道程念齐是个非常安静又乖巧的人儿，可爱到让她心疼，在心疼的同时又觉得对方可爱。

仙女听姜芮讲初中的这段经历时，问她是不是把程念齐当成流浪猫之类的生物了，并语重心长地说：“施舍一时的善意很简单，但留在身边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姜芮并不完全赞同，程念齐在她眼里确实有点像是待在一个“求领养”的盒子里，但如果真的遇到流浪猫狗类的生物，以她的性格只会联系相关部门、志愿者或是慈善机构，她不会在没有任何考虑的情况下仅凭冲动就贸然上前。

还是不一样的，姜芮想。

因为照顾程念齐的情绪，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了，姜芮晚上还是溜溜达达去了一年级的那栋楼。

刚拐弯就远远看到程念齐被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人拽着往前走，程念齐并没有挣扎，姜芮刚想程念齐出息了，居然认识夏音以外的人，还检讨了一下是不是自己阻碍了程念齐认识同级生，看着看着又觉得这群人走的方向不对，姜芮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快步走了过去。

她推开人群就把程念齐拉到身后，声音严厉，她说：“放学不走都干什么呢。”

肖雅一脸尴尬，她说：“学姐好。”

姜芮点点头，她说：“谁跟我解释一下是怎么个事儿，别是什么校园霸凌吧？”说着就卷起程念齐的袖子，手臂果然被抓得通红，姜芮一下火气就上来了。

程念齐扯了扯姜芮袖口，姜芮直接握住程念齐的手，姜芮几乎每天都会练舞，可能是运动让身体住着火把，手心都是滚热的，程念齐被烫得缩了一下。

学校唯独对礼仪方面的教导非常严格，肖雅身后的人相继对姜芮说着“学姐好”。

两方僵持着，肖雅这边都不肯说话。

荔心从教学楼走出来就看到这群人，她看了看被姜芮拉到身后的程念齐，跟姜芮点了点头，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站在这里？”

姜芮忍着火气，脑子里像有辆过山车疾驰而过，她说：“让她们讲，暴力拉着程念齐是想干嘛？”

荔心看着她班里第一名和第二名，也很奇怪地说：“所以这是在干嘛？就搁这儿一直杵着吗？随便来个人理理我这个做老师的？”

肖雅示意身边的人先走，她自己留下来应付这样的场面，但是被荔心和姜芮都拦下了。

肖雅小声嘟囔，放学的时间嘈杂得谁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荔心不想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被围观，只得让她们都去自己办公室待着。

姜芮一直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程念齐面前，连荔心想和程念齐说话都要伸长脖子看过去。

磨蹭许久，肖雅脸红脖子粗地终于说：“我想让她期末考试的时候控分到第二名，让我考第一。”

荔心顿了顿，她想笑又没敢表现出来，她说：“这就是你这几天缠着程念齐的理由？为什么啊？”

姜芮猛然看向程念齐，程念齐居然一字未提，她忍了忍，自家孩子肯定是回去再说，她敛了一下情绪看向肖雅：“你今年有满三岁了吗？这什么破理由？”

荔心看了看姜芮说：“倒是你怎么也在这里？”

姜芮说：“我和程念齐约了晚餐。”

肖雅一直低着头，这会儿已经在吸鼻子了，从成绩来看也是个好学生，但因为这个理由就堵住同学要求不合理的要求也实在离谱，学校平时的教育也没有成绩第一，这要搁普通高校还指不定成啥样呢，荔心将心比心回忆自己高中都费解这样的中二行为。

但荔心还没开始批评，肖雅已经越哭越大声：“我只是想让她考一次第二，我爸爸答应我期末考试第一就把会去哪里都带上我，我太想我爸爸了。”

荔心叹了口气说：“这种方式并不公平，也不应该是程念齐应该承担的责任。足够坦诚才能获得你想要的尊重和爱，这比成绩更重要。”

肖雅不死心，抽抽搭搭地又说：“她只需要让我一次就好。”

姜芮忍了又忍才没有说脏话，她不想让程念齐和班级同学的关系再紧张，她说：“你想见你爸是你的事，这不是让程念齐为了你妥协的理由，程念齐没有义务牺牲自己。”说完还在心里补了一句：程念齐又不是你妈。

这让姜芮不禁想起初中时的事情，眼前的程念齐和她印象中小不点吻合了。

姜芮只想把程念齐从这样的场景里带离开，于是和荔心说了两句就拉着程念齐往校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