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雅的话虽然伤害不到程念齐，但多少也激起了不好的感受。

她从学校出来，脚步有些茫然，不知不觉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感觉漏掉了什么，却又下意识不愿回想。

她来到她家所在的小区公园，坐在秋千上，远远望着自家窗户，像只孤独的小狗。

这是小区配备的公园，尽管是冬天，绿意依旧盎然，公园内设有各种儿童玩乐设施。

程莎和齐耀辉当初选择在这里居住，或许也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她像往常一样，陷入这样的情绪中时熟练地自我安慰。

放学的时间点了，越来越多背着书包的小孩们不愿早早回家做作业，而是拉着家长在公园里嬉闹。在这个和谐美好的场景中，清脆的笑声和担忧的话语交织在一起。程念齐注视着他们，内心像是一片无人愿涉足的荒野。

手机嗡嗡震动，程念齐在自动挂断的瞬间拨动手机侧面的静音键，她不愿知道此刻在联系她的会是谁，却也不想直接挂断。

身边的秋千空位被一个女孩占领，她兴奋地大叫着，一边让自己的爸爸将她摇得高一点，再高一点。程念齐的心情像秋千一样，时而高高荡起，时而低低垂下，无从着力，无法找到平衡点。

孤独摇摆不定，时隐时现。

程念齐一直坐到夜幕降临，人群从小孩变成阿姨，她们跳起了广场舞，音乐声回荡在夜空中。

她家的窗户依旧淹没在黑暗中，没有任何灯光透出来。

疲惫和厌倦突然袭来，被孤立的感觉又一次扑面而来，仿佛自己正慢慢消失在这个喧嚣城市的角落中。

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无助和迷茫忽然吞噬了她，或许并非真的是许久，只是她曾尽力忽视这种感受。

程念齐起身，缓缓朝自己家那栋楼走去，她家在10楼，但她却按下了电梯最上面的16层按钮。

电梯门一开，她走出来，沿着楼梯一步步走到顶层，推开顶层的门，迎面而来的风让她拉紧了校服。

万家灯火，每一颗光亮似乎都在述说着自己的故事，程念齐眼中的这片熙攘，却与她的内心毫不交集。

站在这片高处，她仿佛能感受到城市的脉搏，但光芒于她而言只是遥远的存在。

城市的喧嚣在她脚下延伸，她独自站在这高处，成为一个旁观者。

程念齐又回想放学时的场景，其实肖雅说的话对她来说并不过分，她确实很少与他人交流。

有了夏音这个朋友之后，她放弃了与其他同班同学建立联系的尝试；认识了姜芮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朋友圈已经足够了。

然而，尽管如此，有些话就像一个触发警报的开关，只要说出口，就能激起内心深处不愿触碰的情绪。

突然，程念齐的手被牵起，她回头看到姜芮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姜芮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两步，和程念齐并肩站在那里，倚靠在栏杆上，凝望远方。

程念齐看着姜芮侧脸，尽管心情极度消沉，她居然还能分出一丝注意力感慨姜芮真的很好看。

姜芮有着自己的坚持，有前进的方向，活泼积极且乐观，怎么会站在自己这样的人身边看风景呢？

怎么能呢。

“啊啾——”姜芮一个喷嚏让程念齐回神。

“要去我家吗？”程念齐本来并不希望此刻被打扰，然而姜芮沉默的包容，让她无法完全陷入内心的情绪波动中，忽视周围的一切。

“你想我去吗？如果不想，我也可以回去。”姜芮平静地问道。

“来我家吧，你别感冒了。”

没有人问程念齐为何陷入这样的情绪状态，也没有人问为何姜芮会突然出现在身边。

姜芮来到程念齐家时，她没有像平时在自己家那样很多话，还会要求程念齐这样那样，但现在只是跟在程念齐身后。

程念齐默默地为姜芮拿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姜芮看到程念齐打开放在门口的一个突兀的储物柜，里面竟然堆满了一次性用品，这里简直像是个随时可以退房的旅店，入住时在门口领取必需品。

谁家最不环保这方面，程念齐非常有发言权。

姜芮不知道这是这个家的习惯还是什么，奇怪的情绪萦绕在她的心里。她想起曾经被纪哀安利一个MMO游戏，一度沉迷其中，而程念齐就很像在游戏里长驻于一地的NPC，当有人来访时才会触发互动，否则就静静地待在原地等待着旅人。

姜芮接过用品，程念齐说：“要吃什么吗？我家冰箱里应该没有什么食物，我下去买。”

“别去了，叫外卖吧，你地址告诉我。”

程念齐点点头，但她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外卖APP给姜芮看，姜芮没有纠结，选了一家披萨店，挑了个披萨加入购物车，然后把手机还给程念齐，程念齐直接点了支付。

“要聊聊吗？”

程念齐摇摇头说：“你睡我的房间，我睡沙发吧。”

姜芮笑笑地说：“怎么疏远了？避嫌啊？你爸妈会回来？”

程念齐下意识避开回答父母的事，她只说：“我的床没有你的大，怕你不习惯，我可以睡沙发床。”

“没关系，我又不是什么豌豆公主。”

程念齐冷着的一张脸竟有些缓和，她说：“你是公主。”

“是吧，我也觉得。”姜芮抬手，轻轻提起不存在的裙边，优雅地向后一躬，完美演绎了一个标准的公主行礼。

程念齐突然笑了。

“终于笑了。”姜芮松了口气，早知道抓马可以让程念齐笑出来，她可以更夸张一点，她最擅长了。

程念齐走过来抱住姜芮，将头埋进姜芮的颈间，久久未抬起头，人真的好温柔也好温暖。

程念齐像是终于愿意沟通了，她说：“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了，就和我跟着你这件事扯平吧。”

外卖送到，程念齐接过披萨。姜芮点了布朗尼披萨和炸鸡披萨，微苦的甜品和扎实的油炸食物，安慰的意味十足。

被接住的情绪让程念齐一时不知怎么表达，只想贴紧身边的人。

晚上，程念齐做了个梦，她经常做梦，那些梦境总是天马行空。梦中雪花如羽飘落，静谧无声，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贝雷帽，独自坐在商场门口。

程莎和齐耀辉已各自成家，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容，一家三口手牵手和谐温馨地经过她身旁，不曾停下脚步，他俩的另一半和小孩的脸都是模糊的。

不远处，一群穿着同校校服的人，欢腾地在雪中玩耍，滑雪或打雪仗。

她蹲坐在那里，蜷缩在寒冷中，始终是寂静的。

梦里的她甚至分裂出一个上帝视角，有理有据地捋着逻辑，她在的这座城市虽然是魔法攻击的寒冷，但并不会下雪，不知道是不是某种程度上可以论证梦是相反的，而齐耀辉和程莎的幸福圆满，反面又是否意味着和平共处？

“真好啊，”梦里的意识不禁这样想着，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缓慢地嘴角上扬。

要不说学校的作业还是不能太少呢，学生闲下来真的能把人烦死，以一种很无聊的理由。

自程念齐消极的那天跟姜芮说希望这几天自己吃晚餐，姜芮不想答应也得答应，她怕程念齐情绪不好，消化不良。

所以这几天程念齐都是一个人放学，这是第三天了，程念齐又被肖雅和她的朋友拉到教学楼后面，一个没有监控的角落。

肖雅除了奚落她名列前茅却没有朋友以外，别无新意，对程念齐来说并不构成什么威胁。

“你只要控制好分数，我就勉强和你做朋友。”肖雅说道。

程念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其实不止一次想象过，如果没有夏音和姜芮这样执着地与自己交往，自己的高中生活会是怎样的，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她对独处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最擅长的依旧是独处。

程念齐突然想到荔心。

虽然她从未试过信任老师，甚至从未相信过任何大人，但她还是朝办公室走去，刚好她撞见荔心正从办公室出来准备下班。

“老师，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程念齐小声问道。

“哎呀，我们班的优等生突然这么粘人？”荔心夸张地说道，但语气又是温和的，她往程念齐的身后看了看，她说：“怎么？你们是朋友？”

“是啊。”“不是。”程念齐和肖雅同时开口。

荔心点点头，看着程念齐的眼神，说道：“那放学了怎么还不走？程念齐跟我走？我正好有件事要找你。”

程念齐点点头，跟着荔心就走了，完全没有朝肖雅的方向看一眼。

坐上荔心的车后，荔心问道：“真的没事吗？是吵架了还是其他的事情？”

程念齐摇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她一直都是这样度过来的——无法跟家长说，怕老师小题大做导致事情变得更复杂，自己的处境更尴尬。

“就算我是看成绩下菜碟的老师，我也会首先选择相信你，优等生的特权还是可以给你一点的，你可以相信我。”荔心说道。

程念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翻起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杯垫递给荔心。

荔心接过杯垫，微微一笑：“这是送给我的？你画的吗？”

程念齐点点头。

荔心看着杯垫若有所思，但又怕自己多心了，杯垫上画着一束康乃馨，配色怪异，让康乃馨看起来像是石蒜花似的诡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