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在外。常兑余光一扫，眼神里写着不争气。
罗重衣哪知颠倒黑白，人言可畏，本是她占理的事，因她出手，便传成了她蔑视同道，剑挑驭曦宗。
常兑为她们解释，“事出有因。”
老者冷哼出声，没有正眼看她们，罗重衣向前一步，语气诚恳，“晚辈惭愧。三人成虎，传言里千百张嘴，晚辈一人辩不过，亦不想辩。”
“不想辩？空山宗十五名娣子的死，伏蝉失踪，若算在你头上，你也不辩？”
“若算在你头上”，话里能听出弦外之音，空山宗并未完全归咎于罗重衣，姜浮玉和常兑松了一口气。
空山宗娣子的遭遇始终横在罗重衣心里，“前辈说得对，空山宗师姐妹们良善好施却遭此毒手，我不止要自辩，还要找出真凶，还死者安宁，还我师门清白。”
“该说的，都写明在信中。”老者语气淡淡，指尖点了点桌面的信纸，“你们看看，可有遗漏？”
常兑原以为这一行需要费口舌为徒儿辩解，结果伏守一竟不避讳将信件给她们查看。
“卢荡山有打斗痕迹，树上的剑痕出自灵枢宗，你作何解释？”
“丹水城缺两味药草，我与浮玉前往卢荡山采药，遇到旱魃，便顺手收了它。”
老者叹了口气，“蝉儿她们本该去潼安城，绕道卢荡山，约莫也是为了采药。”
这下说得通了。
她声音疲惫，缓缓道：“远道而来，张梧，你带你们去东边厢房歇息，等明日你师姐她们从卢荡山回来，再行商议后事。”
迎她们入宗的女子从门外现身，照旧领路。空山宗客房多，三间房连在一块，依次住着罗重衣，姜浮玉，常兑。
待张梧离去，姜浮玉将罗重衣唤到自己房中，“今夜你宿在此。”
罗重衣嫌弃，“床榻不大，两人睡起来略挤。”
“你一人睡，我守着。”她指了指参商。
空山宗宗主信她们，以礼相待，其他年轻娣子可不一定，头脑一热，为同门师姐妹出气，趁夜色找上罗重衣也说不定。
罗重衣这才同意，脱下衣物上床，姜浮玉抱着参商，坐在桌边。
“师傅让师姐她们去查探，也不知现下如何。”
姜浮玉道：“她们定在为你奔波。”
卢荡山。
拓跋卿收到常兑的纸鹤，告别附属宗门的宗主，赶往卢荡山。
“凶手这是与空山宗甚至大半修仙宗门为敌，到底为了什么呢。”孙堇青问出同样的问题。
人界修仙，医修武力值最弱，却最受敬重，谁都难保来日不受伤患病，故而乐于与医修交好。
拓跋卿落地观察，“杀人缘由，无非三类，寻仇，夺宝，灭口。”
“寻仇不至于，难道是夺宝？”孙堇青摇摇头，“该是多稀世的宝贝，能让他杀十几人。真是宝贝，不可能随身带着。”
剩最后的灭口……
地上有大片焦土，树有的烧得枯黑，有的似是被雷劈焦，拓跋卿一一查探，“旱魃，还有重衣的雷法，她们曾在此交战过。”
“重衣将锁妖镜还你时，不是说过她收了两只旱魃吗，后来它们被丹水城那只旱魃吞吃了。”
“嗯。”拓跋卿按常兑信中指引往前，空山宗娣子先她们一步，已布下法阵，她上前见礼，“在下灵枢宗拓跋卿，奉师命来此调查。”
“空山宗伏璃。”女子面容冷淡，眼眸里没有一丝感情。孙堇青问：“你是伏蝉的…”
“师姐。”伏璃认得孙堇青，她与伏蝉要好，“十五块命牌碎裂，我们只在山崖下找到三位师妹的遗体。”
她尽量克制，口吻生硬，“你是灵枢宗的人，你去辨一辨，她们背上的伤口，是否是灵枢宗的剑势所为。”
拓跋卿检查多次，点了点头，孙堇青强忍不适又查了两遍，她没法蒙蔽自己，藏在脊背后的伤口，确实是灵枢宗的剑法招式。
她们互相看向对方，默契地没说出口，这剑法，约莫只有长老，亲传娣子使得出来，如此说来，罗重衣嫌疑最大。
孙堇青扶着树，拧眉道：“此事定是嫁祸。”
“一切未有定论。整座山搜过，并无异常，我今日要将师妹们带回宗门。至于蝉儿，她命牌尚在，许是逃脱了，宗主已令各地行医的同门暗中寻人。你们呢，如何打算？”
拓跋卿：“师傅和重衣师妹启程前往空山宗，算算时间，现在已经到了新雨山，那边有她们，我们打算继续在山里连同周边查探，说不准还有线索。”
“好，就此别过。”
孙堇青闭眼，眼前都是方才的画面，她险些站不住，平日杀的都是凶兽，或化作人形的恶妖，从未见过如此惨状的人。
拓跋卿为她顺背，“两种伤，最明显的在胸口和颈部，剑伤不宜发现。”
“掩藏身份？可若是我，不想暴露身份的话，我不会用剑杀人。”
“那如果，凶手就是想用这道伤口嫁祸呢？”
她们能猜到的，常兑和空山宗也能想到，只不过没有说，心照不宣地等伏璃回来。
罗重衣醒时，姜浮玉刚巧进门。
“你去哪了？”
“你的卧房。”昨夜她施了个小术法，若有人在附近逗留或者潜入，会留下痕迹。
听她说完，罗重衣问：“结果如何？”
她摇头，“一切如常。”
双肩往下一松，她盘腿坐床榻上，“是你多虑了。她们信不是灵枢宗下的手，没有被凶手迷惑，又怎会做出有违待客之道的事呢。”
“如此最好。”
有人通报，驭曦宗长老来访。
罗重衣和姜浮玉是晚辈，对驭曦宗再不满，整理仪表后，依旧要前去见礼。
又一次难逃被拎出来的命运，“这是罗重衣？”
不用想也知是因为那件事，她只好违心地为自己的“莽撞”赔礼。
“我听阳歌说了，你这娣子，修为了得，剑法出神入化。”
“朱炎长老怎么与上次有些不同。”罗重衣和姜浮玉小声嘀咕，“没有怪罪我，好像真的在夸我。”
“朱明与朱炎两位长老肖像，你上次见到的是朱炎长老，面前这位是朱明长老。”
罗重衣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她们好像是双生姐妹。不过长得如此像，你区分得开？”
姜浮玉意味深长地说：“认人无需认脸。”
回想起来，罗重衣会千面万象，她大概从未见过罗重衣的真容。但在人界化形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她是罗重衣。
“宗主，伏璃师姐回来了，在后山。”
众人移步至新雨山后山，空山宗的埋骨地。仅存的尸首停放在墓碑前，伏璃垂首等候。
常兑双手作揖，“此事事关重大，烦请朱长老费心。”
“搜魂术初成，我只能勉力一试。”
朱明受空山宗邀请，只因死去七日内，她的搜魂术可与死者通感。
余下娣子散去，朱明取出符纸，画上傀儡咒，贴在亡者额前。
施法前，朱明焚香三柱，朝南深深一拜。
罗重衣：“这是在…”
常兑解释道：“人死魂归幽冥，搜魂前须敬告幽冥事，通禀冥王。”
话音未落，乳白的烟缥缥缈缈，飘至罗重衣面前，她不解地伸出手，按风向，不该往这边飘。
众人全心放在符纸上，并未注意到，姜浮玉默默压下她的手，拉着她后退几步，另一只手遮挡她大半的视线。
与其同时，搜魂术启，三双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空洞无神，紧接着声音嘶哑地吐出“速速住手”四个字，以及一声惨叫。
符纸剧烈晃动，耳畔余下微风声，它从额前脱落，飘落至罗重衣跟前，失去光泽。
罗重衣双手扒在她手腕和掌心处，从她的指缝里看完了全程。
诡异的安静里，罗重衣低声问常兑，“没了？”
朱明宛若老僧入定，双目收缩，缓了缓，她剧烈咳嗽，弯腰捡起作废的符纸，拍去灰尘，声音苍老中带着无奈，“老朽技拙，只能看到这些。”
罗重衣不知所措，尴尬地笑了笑。
伏守一目光幽深，启唇默念刚才的那四个字，“伏璃，你搜查卢荡山，有无异常？”
“整座山灵气稀薄，飞禽走兽比寻常山中要少，除去灵枢宗的剑气与旱魃的打斗痕迹外，未发现术阵踪迹。”
罗重衣开口解释道：“旱魃吸食灵气修炼，常居深山，卢荡山或许正是因它缺少灵气，我寻药时收服了它，留下痕迹。”
朱明摆手，“未修炼大成的旱魃，以三五人之力便能收服，何况整座山的灵气足够它享用百年，其中定有蹊跷。”
“徒儿无能。”伏璃半跪在地，仰头看向伏守一，“我回去再行查探。”
“十五位娣子。”伏守一盖上三名娣子身上的白布，吐出一口绵长混浊的气，“卢荡山找不到线索非你之过，我们看到的，多半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你下去歇息。”
常兑道：“收到消息后，灵枢宗亦派人赶往卢荡山，若有残余线索，我的徒儿会传信于我。”
“如此，也好。”
坟冢石门开启，伏守一施法带她们入内，罗重衣站在侧位，瞥见里头土地黑红，长满斗艳花草。
“诸位，且散去吧。”
空山宗葬礼，外人不得在场，除本门娣子留下，她们各自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