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凄楚秋辞故入归途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祝昭记不清了。

昏迷中,她回到了已由起义军接手的码头,而后浑浑噩噩地发烧了三天三夜。

烧退后,那个曾抱她跳入海里又送她上船的身影却早已不见,只剩那古剑剑柄残留的些许余温。

她抬眼,看到了一身白衣的裴寻鹤红着眼对她说:

“阿昭,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

寻鹤说,伯母生前和他说过,死后想身埋故土魂归故里。于是她与寻鹤并肩立在岭南的风雨中,亲手将裴盈的骨灰坛放入挖好的墓穴,又在上面栽了一棵刚到她胸口的梅花树。

黄土一抔一抔落下,她想起伯母生前一直在海洋里漂泊,在追寻未知的远方,可身后却安眠于寂静的大地。

吊唁的宾客踏着泥泞陆续离去,她站在望海楼凋零的桂花树下,直到最后一位宾客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李蜉的使者是在头七那日清晨到的。黑衣侍卫默立檐下,呈上的除悼词与挽联,还有盖着朱印的盟书。景明接过时触到卷轴上未干的墨迹,忽然明白这场葬礼早已不仅是葬礼——

就像裴盈当年埋下每一处伯父骨灰时说的,逝者长眠处,恰是生者新程的起点。

祝昭想起当年与裴寻鹤重逢后,便引他与李蜉相识。两人曾一同陪她打马走过这九洲大地几万里,共枕江南月,同饮塞北雪。

那时李蜉听他们常提起裴盈,总嚷嚷着说有一天一定要见到伯母,那时啊,定能结成忘年之交。

而今分别不过一载之余,李蜉却只是派他人来见到了一棵梅花树,阴阳两隔。

最后的最后,寻鹤用一截白色束带低低地绑着马尾,抱着裴盈生前最爱的那把银枪来与祝昭道别。

那曾经仿佛永远挂在他脸上,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笑容已好久不见了。他静静看了祝昭好久,最后只是扯起一点疲惫的笑意:

“阿昭,丧事结束,我该回去接过船帮做事了。”

那些与你曾想过的快意踏马江湖的路,恐怕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我不善经商,只是替母亲打理好后事处理好派系,再让她先前培养的副手接手,带着她的意志让船帮走下去。这些事也许要做半年,也许一年。”

到那时候,我们再来问柳寻花,煮雪煎茶。

祝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她与李蜉裴寻鹤刚从暴雪夜捡了条命回来,醉倒在城边酒家里。她醉眼朦胧,嚷嚷着此生得一两知己早已无憾,只想与你们一同走下去,探探这江湖有没有尽头。

李蜉却忽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人这一生就像浮萍,聚散都不由自己。

如今想来,竟是一语成谶。

祝昭倚在门边,目送着少年走进院落。几个人遥遥迎了上来,与他一同走出了院门。

他不愿回头。

院里的腊梅在此刻被压疲了颜色。青绿褪去,而红色仍未绽开。

裴寻鹤迈出了院门,晃入了无尽的苍茫水色之中。

祝昭静立了好久,突然一阵凉风送来,竟是卷起了一丝凉意。

她恍惚间发现,岭南已是深秋了。

......

祝昭道别了孟明孟星等人,说是要回蜀门看看。她领了那匹有些清瘦的追风,晃晃悠悠地孤身一人踏入了山路。

-

雨是忽然下大的。

铅灰色的云层从江水那头滚滚而来,沉沉压去蜀山黛青的轮廓。不过半盏茶功夫,天地间便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马蹄踏在泥泞官道上的黏腻回响。

祝昭勒住缰绳,抬眼望向云雾深处。蜀门那些熟悉的飞檐翘角,此刻都隐没在雨幕之后,像褪了色的旧梦。

她记得第一次下山时,也是个雨天。那时师父站在山门前,灰白的须发被雨水打湿,深深望着祝昭与谢珩:“昭儿,初上江湖,你要对得起你的剑。”

“对得起你的剑”。她在心里咀嚼着这六个字,只觉得舌尖泛苦。

那时下山去做了点什么呢?好像是去替报官的百姓捉了几只鬼,又不知天高地厚地绑了个为富不仁的小少爷教训了一顿。她被乡亲夸了几句大义,便觉得自己真是一代大侠了。

十二岁的她翘着尾巴回来了山门,得意地对师父说:

“怎么样?我的剑跟了我,不错吧?”

想来盛世里做些什么都有人给自己兜底,江湖万里走到哪里于她而言都是艳阳天。再傻里傻气的莽撞之举都叫做行侠仗义,恩怨对错简单到近乎分明。

所以彼时的她才能大言不惭说出这样的话来。

追风踩着泥泞踽踽独行,鬃毛湿漉漉地贴在马颈颈间。祝昭的蓑衣早已被大雨浸透,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雨水汇成小流灌着衣领而下。

这条路她走过太多回。十四岁那年偷溜下山买酒,十七岁率众下山闯入滇北,半年后再次踏出山门发誓要找到混账师兄,十九岁追着蛛丝马迹再探江湖。

不过,祝昭想,她这一遭,也确实算是对得起手上的剑了。

只是手上的剑又算得了什么呢?

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混着些微尘沙。祝昭的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进眼里。偶有赶路的商队擦肩而过,车辙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浪。

路旁的野茶馆支着破旧的布幌,茶香混着雨水的腥气飘来。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她与谢珩偷喝了师父藏的梨花白,醉倒在后山的竹林里。那时月光透过竹叶,洒在师兄带笑的唇角,亮晶晶的。

可后来呢?

她找回了叛派多年的师兄,他却早已不愿拔剑。最后终于愿为她拔剑,可又什么都没守住,也没把那剑带走。

马蹄突然一个趔趄,将祝昭从回忆中惊醒。她轻抚马颈,发现它的四条腿都在微微发抖。也是,连着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但追风似乎也明白主人心情不好,这一路上也只是乖巧地顺着祝昭行事。

前方道旁歪斜地挑着个酒旗,被雨水淋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她轻夹马腹,朝着那点昏黄的灯火而去。马儿踏过积水,倒映出天上翻滚的乌云,还有她疲惫的容颜。

待到了近前,才看清是间极破败的酒肆。茅草铺的顶棚漏着水,在屋里积了好几个小水洼。柜台后有个打盹的老掌柜,听见动静也只是掀了掀眼皮。

“一壶烧酒。”祝昭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与人开**谈过。

拣了最暗的角落坐下,劲装下摆还在滴滴答答地淌水。当温好的酒端上来时,她望着碗中晃动的酒液,忽然想起师父最后看她的眼神。

那时山里的竹子还是青黄一片,被雨雾洗得干净清透。“昭儿,剑客就是一把天地手里握的剑。”他摸了摸祝昭的头:“但你要小心,别成为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于是祝昭问自己,这次下山后每一次挥剑向人都是为了什么而挥?可有身不由己?

第一次挥剑,是为了台上师兄那个单薄的身影。

第二次挥剑,是为了王砚,为了台下万千道身影的齐声怒吼。

第三次......

最后一次挥剑,是为了她至亲之人死在故土之外。

祝昭忽然发现,她分辨不清了。

自打她踏入这天地之后,命运就与太多人纠扯在了一起。她手中的剑斩不断,也不舍得斩断。最后纠纠缠缠,自己都不分明每一剑为何为谁而挥了;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否已成为了别人手里的那把刀了。

酒入喉肠,辣而灼心。窗外雨声更急了,把窗外朦胧的轮廓冲刷地薄利。

所谓近乡情怯,要么是害怕自己在故人眼里看到失望的神色,要么是害怕看到故人变了——或者说,自己从未认清过故人。

她又想起了离开的谢珩,想起了王砚,想起了古剑冢的冤尸,想起了开遍南北十三门的血棠花。

所有被逐出齐门的人,都会被血棠花所研汁水抹眼,从此瞳孔血红,仿佛烙上象征着罪人的烙印。

她怕师父问她对得起剑吗。她更怕她问师父,过去发生在蜀门里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门扉再次被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风。

素纸伞下,露出一个戴着金丝缠绕着的玉蝉手镯的纤细手腕。来人径自走到她对面坐下,斗笠垂下的黑纱在烛光里轻轻晃动。

“店家,”那声音矜贵而熟悉,“温一壶酒。”

祝昭握碗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又一个节点写完了[加油]

每天都在复盘,感觉自己前面好多节奏处理得不太好,总是想去大修。可又听说最好要等写完后再去改……我想,那就边写边修吧。

上周申到了榜,push下竟然也更新完了1.5w字,高压之下,写得匆忙,但也写出了点满意的文字。不过接下来可能要更得慢一点,想一个舒适的节奏,一些有趣的故事。再把前面打磨得漂亮些[摸头]

……

涨收总是很惨淡,我想了很多很多,每天都在内耗。最后决定完全不管数据了,我要把文名改成最简单漂亮的名字,要把文案改成我真正想说的话,我要让创作本身成为最大的收获。

10月快乐[撒花]成为作者的第二个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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