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船行至江心。

郗月抱着一百五十二贯钱,靠窗看着往后疾退的江水,心事重重。

吕妈妈趁她不注意一把夺走她的包袱,冷笑一声,说道:

“听着,两件事:第一,以后无论谁问,你都得告诉他你是郗月,再不许提赵婉这个名字。第二,到郗家后,一切听二夫人吩咐,二夫人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听明白了吗?”

郗月环顾四周,发现鲁管家和护卫们都已经回自己的舱房,这个房间内只剩下自己和吕妈妈两个人。

她微微眯起眼睛,危险地看向吕妈妈。

“包袱还我。”

吕妈妈一屁股坐到矮榻上,把包袱往身后一放,得意地说道:

“你既已上了船,便由不得你了。你以后若想在郗家待下去,就必须听话。这些钱,妈妈我先替你管着,能不能拿回去,端看你以后的表现。

“先给妈妈我倒杯茶。”

郗月缓缓站直身子,说道:

“若我不做呢?”

“不做?我现在就把你扔下船去,淹死你。老夫人只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没说一定要活的。鲁管家和护卫们都知道九姑娘已经上船,若姑娘自己一时不慎掉入江中淹死,也怪不着别人。”

吕妈妈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带个活人回去总归留有后患,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最严。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便露了凶光。

可还没等吕妈妈去抓郗月,郗月已经一把掐住吕妈妈的脖颈,把她提了起来,抵在船窗上。

郗月身量娇小,个子比吕妈妈略矮些,体型更是只有吕妈妈的一半,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竟将吕妈妈像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

郗月面无表情地压着吕妈妈的整个身子往窗外翻去。

船窗外,下方湍急的江水仿佛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即将掉落的猎物。

吕妈妈双手乱抓,腿脚踢蹬,却怎么都挣不开郗月的手。

她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呼吸困难,视线也开始模糊。

在晕过去前,她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些,接着她听到郗月如恶鬼般的声音:

“吕妈妈,以后做任何事都要听我的,明白了吗?”

吕妈妈大口喘着粗气,没有回答。

脖子上的力道又开始加重,她再次被压向窗外。

“回答我,听明白了吗?”

吕妈妈这才连连点头,艰难地吐出“明白了”三字。

接着,吕妈妈感觉到自己的脚落到了实处,脖颈被松开。她瘫在地上,大口呼吸,脸上净是惊恐之色,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带了个杀人的恶鬼上船。

她后悔了。

但后悔也已经晚了。

“倒茶。”恶鬼的声音再度响起。

吕妈妈哆哆嗦嗦爬起来,用颤抖的手拿起茶壶倒茶,茶洒了,她忙用袖子擦拭干净,再倒,直到将一杯茶递到郗月面前。

“跪下。”

吕妈妈“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鼻涕眼泪齐下,“呜呜”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和我这个‘假郗月’现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应该祈求上天保佑,让我早点嫁进裴家,也好早点放你自由,不是吗?”

“是。”

“出去洗干净,再来给我讲讲郗家的事。”

吕妈妈抹着眼泪鼻涕出去了。

郗月叹了口气,想起吕妈妈出去前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刻骨恨意,觉得有点伤脑筋。

如果是在战场上,遇到不服的敌人,杀了便是。

如果是军营里的同袍兄弟不服,那就打服,一顿不行就打两顿,都是能交托后背的兄弟,打完还可以高高兴兴一起喝酒杀敌。

但这种身后有人的仆妇,不好随意打杀,还要防着他们背后捅刀子。

武力威胁有点作用,但作用不会太大,也不会太久。

现在在船上,吕妈妈无路可走,只能妥协,一旦回到郗家,吕妈妈有了靠山处于强势地位,而郗月一个孤女天然处于弱势地位,局势颠倒,吕妈妈会不受控……

至于鲁管家,吕妈妈好像很害怕他,刚刚吕妈妈差点死在郗月手里,都没有向鲁管家求救……他暂时不能动。

只是进入裴家之事,势在必行……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原本郗月只打算坑郗家一笔银钱,就当是郗家十六年对她不闻不问的补偿,谁知竟意外牵扯出了裴司徒。

江北军现在什么都缺,缺人、缺粮、缺钱。

十年前,江北军足有三万人,在北夷叩关时战死四千多,义父穆将军上书朝廷请求补充兵员,朝廷拒绝了。

六年前,北夷再次叩关,江北军再次战死一万三千余人,义父再次上书朝廷请求补充兵员,朝廷再次拒绝,说是康国并无大战,无需补充兵员,还把江北军的粮草俸禄都给断了。

从此江北军所需的粮草便全靠自己采买。

北境人口稀少,土地贫瘠,老百姓种的粮食自己都不够吃,能卖给江北军的不多。义父曾想从江东购买粮草,结果却发现,朝廷竟下令不许北境人进入江东。

买不到粮食,江北军只能缩减兵员,放部分将士回家耕种。

三年前,江北军便只剩下五千余人了。

一个月前的大战后,五千余人也死得只剩下两千多了。

下一次北夷再叩关,便是所有江北军兄弟以身做墙,怕是也抵挡不住了。

郗月想去刺杀北夷大可汗,原本是准备用自己的一条命,给江北军换几年喘息的时间。

但江北军的根本问题,不在北夷,而在康国朝廷。

若是朝廷能及时补充江北军兵员,提供足够的粮草和兵器,以江北军之勇猛,北夷根本不敢轻易叩关,便是叩关,也能轻易打回去。

郗月要去裴家,一是为了弄清楚朝廷到底为何放任江北军自生自灭,二是想从裴司徒入手,给江北军弄点粮草兵器。

只是现在郗月有些担心……上郗家马车前,郗月隐约好像看见义兄穆诠了,他当时正怒气冲冲地一刀一个采女使来着。

嗯……上次她给义兄留信,是告诉他自己要跟随采女使北上去刺杀北夷大可汗。

这次忘记给义兄留言了,义兄该不会以为她要南下去刺杀康国皇帝吧?

……

两日后,南岸江城码头。

码头很大,但除了郗家大船缓缓停靠,不见有其它船只。

码头不远处便是高高的城楼,城门紧闭。

离城门稍远的城墙下,蹲着二十来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人,那些人见郗月一行人从船上下来,全都站了起来,看向他们。

城门楼上放下一个竹筐,鲁管家把一碟文书放进竹筐里,竹筐再次被拉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城门从里面打开仅能容纳一人通行的缝,有城门守卫招呼郗月一行人进城。

就在这时,那些蹲在城墙下的人蜂拥而来,想趁机挤进城门。

郗府护卫忙抽刀持枪护在郗月、鲁管家和吕妈妈身后。

这时,城楼上落下一片箭雨,城门外顿时响起一片惨嚎,那些乞丐尽皆中箭倒在了血泊中。

郗月回头看着即将关闭的城门,以及城门外的尸体,神色莫名。

江北军第一批到江东购买粮食的那十人,只回去了三个,其他人都是这样死的吧?

“那些都是北境偷渡过来的贱民。”鲁管家看她神色有异,对她说道:“不是所有人都有九姑娘的好运气,能有人接回来。”

鲁管家说完又轻蔑地一笑,说道:

“十六年前,老太爷带着大爷,和西境的木王爷、裴家三老爷一起领兵,把当时占着北境的北夷三十万大军打回关外,收复了整个北境,那是何等英勇豪气。

“如今的江北军,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挡不住区区五万北夷军,也管不住北境的贱民,合该军法处置才是。”

郗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对着一个仆妇、一个管家和一群护卫,能说什么,说了又有什么用?

郗月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沉默地坐上鲁管家早已安排好的马车,往京都而去。

刺杀康国皇帝这种事,好像也不是不行,只要……义父允许。

……

郗月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鲁管家大声跟人寒暄,说马车里坐的是郗家九姑娘,刚从北境接回来的。

这已经是鲁管家进京都后第八次向人介绍了。

像是怕人不知道郗家从北境接回来一个姑娘一样。

郗月看了看低头不敢看自己的吕妈妈,干脆掀起车帘看向车外。

她一掀车帘,外面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路上来往行人都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脸,甚至有商贩因此掉了手中的货物也没发觉。

她恶劣地勾唇一笑,在听到一阵噼里啪啦东西落地的声音后,指着街边店铺里的大米问吕妈妈:

“吕妈妈,那糙米、豆子都多少钱一斗?”

吕妈妈答道:“奴……不负责府中采买,不知粮价。”

“不知道就去问。”

“是,奴这就去问。”

“等等,我饿了,你买点吃的上来。”

“是。”

吕妈妈心里埋怨郗月又开始折腾自己,却还是不得不听话下车做事。

这一路上,郗月总是故意折腾她,一会儿让她拿水拿吃食,一会儿要她带她下车如厕,一会儿又嫌走得太慢,也不想想是谁拖慢了行程。

郗月还总让她讲郗家的人和事,讲一遍还不行,同一件事她得翻来覆去问五六七八遍,也听不腻。

吕妈妈总是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回到郗家就好了,回到郗家自有老夫人和二夫人能治她”,这才好过一些。

这眼看这就要到郗府了,郗月却又开始折腾她。闺阁女子要知道粮价做什么?又不用她自己亲自去买东西。

郗月看吕妈妈一脸郁郁,心情好了些,转脸却看见鲁管家脸上带上不认同的表情,仿佛在说,贵女不应该掀起车帘让人围观。

郗月笑了笑,缓缓放下车帘,遮住外面的目光。

要让人知道郗家姑娘回来的是他,不让人看见她长什么样的也是他,真难伺候。

吕妈妈回来后,马车继续前行,郗月隐约听见车外有人议论她。

说她长相太过张扬狐媚,一看就是不安于家室的。

说她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掀起车帘,浑不似良家女子。

这些话,郗月并不在意,一边剥板栗一边听吕妈妈报各种粮价,然后在心里暗叹一声真便宜。

这江东的物价,竟只有北境的十分之一,还能想买多少就买到多少。

算下来,她手里的一百五十二贯钱,能换很多很多粮食。

至于她为什么算不出来具体数字……咳。

“嘭!”

一个人从街边一栋二层小楼上砸落到郗月的马车前,惊得拉车的马儿人立而起,护卫好不容易才把马儿安抚下来。

那从二楼跌落大街的人在一群护卫的搀扶下爬起来后,看也不看周围一眼,一瘸一拐地又往楼里走,边走还边嚷嚷:

“裴朗,今天小爷我就跟你耗上了。琴韵姑娘这三个月来一直都是小爷我在勾兑的,哪有你一来就让给你的道理。还敢打人,还把小爷从二楼踹下来,小爷今天跟你没完,裴司徒的面子也不好使。

“你们上去,把裴朗也给小爷踹下来。”

“是。”

“嘭!”

那位小爷再次被踹飞了出来。

“裴朗——!”

“嘭!”

郗月:“……”

她再次掀起车帘,在阵阵惊呼声和抽气声中,看看被摔得鼻青脸肿到看不出长相,却依旧挣扎着往楼里去的男子,又把视线移向那小楼。

红袖阁。

视线上移,二楼站着一个金灿灿、红彤彤的男子,应该就是那被叫做裴朗的。

他的衣着颜色太过晃眼,晃得郗月眼睛疼,晃得她差点没能看清他的长相。

裴朗长相俊朗,轮廓分明,身高……郗月往自己头顶比了比,大概比自己高一个脑袋还多。

裴朗居高临下,轻蔑地对鼻青脸肿的男子嗤笑一声,视线扫过郗月时怔愣了一下,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郗月的视线也故意在裴朗身上扫了两圈,随即回以一抹惊心动魄的笑。

“九姑娘,快放下车帘!”

鲁管家厉声呵斥。

吕妈妈手忙脚乱地爬过去放下车帘。

车帘还没完全拉下,马车已行出十来步,速度比刚入城时快了两倍有余。

郗月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问吕妈妈:

“吕妈妈,那红袖阁是做什么的,那裴朗也是裴司徒家的吗?”

吕妈妈小心翼翼地说:

“姑娘,你刚刚不该掀帘子的。那红袖阁是京都有名的青楼,不是姑娘家该知道的地方。那裴朗……姑娘,与你有婚约的是裴家十一郎裴子恭,刚刚那位是十三郎,是十一郎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你刚刚这帘子一掀,可就……唉,再想要嫁进裴家,怕是难了。”

“九姑娘”的名声算是毁了,裴家还能认这门亲事吗?

果然是恶鬼啊。

还没进郗府呢,就已经惹下了滔天大祸。

这是要拖着郗家一起死啊。

郗月:“……”

她抱紧了怀里的一百五十二贯。

进了郗府,鲁管家把郗月交给吕妈妈安顿,自己着急忙慌去见老夫人去了。

吕妈妈则把郗月引进一个客院,随意指了个小丫头听声,也着急忙慌走了。

郗月看着吕妈妈逃也似的背影,勾起唇角。

进府时,马车直接从正门驶入,跟鲁管家一路跟人聊天说起自己一个目的,那就是告诉所有人,尤其是裴家人,郗府九姑娘回来了。

进府后,让郗月住进客院,是要告诉郗月,她只是客人,不是郗府的姑娘,也不要妄想成为郗府的姑娘,更不要妄想代表郗家与裴家联姻。

这应该是老夫人或者二夫人一开始就定好了的。

但是,现在郗月已经被裴十三看见了,印象应该还不浅。

郗月这张脸已经跟郗府九姑娘绑定了,没办法从家里找个姑娘冒充九姑娘了,该怎么办呢?

吕妈妈不知道,鲁管家也不知道。

所以他们都去请教主子去了。

战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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