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奴从北境回来了。”
吕妈妈脚步匆匆,迈进琼宁苑正房。
二夫人苏氏午休刚起身,正在丫鬟红丹的伺候下梳妆,见到吕妈妈进来,头也不梳了,挥退丫鬟婆子,与吕妈妈说话。
“信物拿回来了么,人……处理了吗?”
吕妈妈忙跪地磕头请罪:
“奴办事不力,信物被鲁管家拿到老夫人那里去了,人也带回来了。”
二夫人闻言摔了漱口茶杯。
吕妈妈忙说道:“夫人莫急,虽然带回了人,却不是真正的九姑娘。”
她把鲁管家说的话,以及自己怎么调换真假郗月的事原原本本跟二夫人说了一遍。
二夫人听完后松了口气,把吕妈妈搀扶起来。
“是我太过着急,错怪你了。你说,鲁管家知道那丫头是假的却没有拆穿?”
“是。想来他也是想向二夫人你卖个好……”
“不,鲁管家可是老夫人一手提拔起来的,以前他只是老太爷身边一个小小的书童,老太爷没了后才被老夫人提拔成为管家。他对老夫人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违背老夫人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这事竟是老夫人同意了的?”吕妈妈不解询问。
二夫人说道:
“哼!老夫人那样精明的一个人,如何会把郗府兴盛的希望放在一个长在外面的野丫头身上,怕是也打着和我们一样的主意呢。只可惜了三房的八丫头……也是弟妹太着急了。”
裴家与郗家有婚约之事,郗家原本并不知情,据说是十六年前北境刚收复时,郗老太爷和裴司徒在北境定下的。
当时大爷刚战死,老太爷病重,定下亲事没几天,老太爷也去了,与裴家的亲事便无人知晓了。
所幸两个月前,裴家来人说算着定下亲事的姑娘也该到了成亲的年纪,问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郗家才知道大爷在北境居然置了个外室,那外室还生了个女儿,还与裴氏定下了儿女亲事。
郗家在老太爷和大爷去了之后便一蹶不振,渐渐被排除在世家之外,现在裴家愿意主动拉郗家一把,郗家当然要抓住机会。
但这上好的亲事,没有不让家里长大的好姑娘去得,反而便宜外面的野丫头的道理。
于是,在裴家刚提出婚事时,三夫人便提出让八姑娘月容代替九姑娘去履行婚约,却被裴家以不是定亲之人、没有定亲信物为由给拒绝了。
这才有了北境寻人之事。
就连那用来寻人的玉坠图样,以及陶宅的地址,也都是裴家给的。
二夫人想尽办法让吕妈妈跟着鲁管家去寻人,就是怕老夫人非得让那野丫头嫁进裴家,让吕妈妈找机会先把人弄死。
没想到现在人虽然没能弄死,但却柳暗花明又一村,阴差阳错发现了老夫人的真实想法。
现在信物拿回来了,郗家把九姑娘从北境接回来的事应该也满京都都知道了,只要换个没在外人面前露过面的姑娘去顶替“九姑娘”……神不知鬼不觉。
如果在去接人之前,三夫人没有抢着让八丫头替亲,让裴家找到机会明确给拒了,八丫头定会与自己的女儿争抢一番,现在嘛,七姑娘郗月秀有八成的胜算。
就在这时,吕妈妈往二夫人心上浇了一盆冷水:
“可,可九姑娘在大街上露了面,在青楼门口叫裴家十三郎给看见了。”
“什么?”二夫人跳了起来。
“还有,她威胁奴听她吩咐,否则就要杀了奴……她力气大,奴,奴怕她。”吕妈妈的头垂得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这个丧门星,她是想坏了我郗家姑娘们的清白名声,害整个郗家呀。”
二夫人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门口传来贴身丫鬟青桔的声音:
“二夫人,老夫人差付妈妈来请您去宁寿堂。”
二夫人闻言脸色大变,吕妈妈的脸色也顿时苍白如纸。
“二,二夫人……”吕妈妈抓紧二夫人的裙摆。
已知,“九姑娘”刚在街上惹了祸,坏了老夫人的计划,这个“九姑娘”还是她自作主张换回来的,而这个时候老夫人正好召见她的主子二夫人……这是要拿她问罪了吗?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曾经被鲁管家命人从后门拖出去的好友尸体,身子不由得剧烈颤抖起来。
二夫人愤怒地踹倒她,又让她起来,随自己去宁寿堂。
吕妈妈害怕不想去,但二夫人说着“你不去,难道还想让你主子我替你兜错不成?”,硬拉着她去了宁寿堂。
宁寿堂里,除了闭眼缓缓捻动念珠,脸色阴沉的老夫人之外,还坐着两个人,大夫人和三夫人,她们神色如常,却都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一旁,谁也没吭声。
气氛十分压抑。
二夫人一进门,看到老夫人的脸色,不由得“噗通”一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
吕妈妈也颤颤巍巍跪了下去,只等着老夫人让人把她拉出去杖毙。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也没看吕妈妈一眼,只对二夫人说道:
“都敢自作主张了,还跪我这老婆子做甚?”
二夫人忙磕头认罪:“都是儿媳的错,儿媳愚钝,不知老夫人高计……都怪这该死的奴才,自作主张带回来……”
她看了一旁的大夫人和三夫人一眼,见她们没准备离开,老夫人也没让她们离开,心知事情是瞒不住了,只好一咬牙说了出来:
“带回来一个不知廉耻、心机深沉的假货,坏了老夫人的计划不说,还连累我郗家名声受损。请老夫人责罚。”
“既然知错……”老夫人扫了一眼颤颤巍巍在二夫人身后抖作一团的吕妈妈,又指了指门口处站着的一个家丁,“后面的麻烦就交给你去处理吧。”
二夫人见老夫人没有发落吕妈妈,反而指派自己做事,心知有异,忙扭转身子往后看去,只见门口站着的是原本应该在郗府大门处值守的门子。
那门子见二夫人看他,忙上前躬身道:
“裴家刚刚遣了媒人来……退亲。”
二夫人顿时瘫软在地。
若只是“九姑娘”的身份被客院那野丫头坐实,至多不过是替婚之事做不成,但若是裴家退亲,便是彻底断了郗家重回世家行列的路。
若是这门亲真的断了,别说吕妈妈,就是她自己,也得被老夫人剥皮抽筋。
二夫人整个人都在哆嗦,彻底慌了神。
“母……母亲,儿媳不知该如何做……”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原本我想着,家里金樽玉贵养大的丫头,到底比在外面养大的野丫头好些,也更适合嫁到裴家。但现在……不管哪个丫头,都是我郗家的丫头,都会帮扶郗家一把。”
说完,她闭上眼睛,手中继续捻动佛珠,不再开口。
二夫人听得明白,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与裴家的亲事,即便嫁到裴家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那个冒牌货赵婉。
二夫人的心都在滴血,但她却不得不去做。
但怎么去做,她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看了看一直坐在一旁,毫无惊讶之色,仿佛早知她所为的大夫人和三夫人,咬牙走到她曾经嘲笑过的三夫人跟前:
“弟妹,我知道你心思活泛,你帮帮我,替我想想办法。”
三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二夫人急了,说道:“就当是为了保住八姑娘的名声,也为了郗家。”
三夫人“哼”了一声,站起身,向客堂而去。
二夫人松了口气,赶紧跟上。
吕妈妈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却被二夫人一脚踹开。
二夫人叱道:“你去客院,将那野丫头给我看好了,锁了门,饿她几天,别让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等我腾出手来再收拾你。”
……
客堂。
刘媒婆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屋里的家具布置,扯了扯嘴角,心里不屑地暗道:
“比裴家差远了,难怪裴家要退亲。”
不一会儿,二夫人和三夫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刘媒婆见到主人家出来,也不等人坐下,站起身草草行了一礼,说道:
“今日裴家请我替他家十一郎来退掉与郗家九姑娘的婚事,请夫人把信物取出来,让我带回去吧。”
二夫人也不坐了,一甩帕子,强作镇定说道:
“凭什么他裴家说结亲就结亲,说退亲就退亲?
“当初我郗家对定亲之事毫不知情,还是他裴家主动提起,我们郗家才知道有这门亲的,可不是我郗家巴着他裴家。
“后来他裴家说要看信物,要把人接回来成亲。好嘛,现在信物回来了,人也接回来了,他们说不要就不要了,让我郗家白忙活一场,哪有这样的事。”
刘媒婆一听,嗤笑一声,说道:
“人裴家当初可是真心实意要结亲,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也没想过要悔婚。可你家姑娘呢,刚进京,就在青楼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跟男子眉目传情,那哪是个正经姑娘能做出来的事情。
“人裴家可说了,他家郎君要娶的,是端庄守礼的贵女,不是不知廉耻的野丫头。”
二夫人咬牙,心里暗骂野丫头不知羞,却也知道自己绝不能认下这事:
“什么眉目传情,根本就是没影的事。我家姑娘好端端在车里坐着,备不住有人故意想坏了这门亲事……说起来也巧,你说为何那眉目传情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他裴家人,怕不是故意的吧?”
刘媒婆见她倒打一耙,“呸”一声,说道:“当时红袖阁门口可有那么多人看着呢,邵司马家的七郎也在,他们都可以作证,是你家姑娘自己先掀的帘子,还对人家郎君笑。这事儿啊,你们没法抵赖。
“要我说,你们识趣点,乖乖退了这门亲事为好。人裴家还说了,若是你们答应退亲,他们便三缄其口,不把今天的事宣扬出去,你家姑娘的名声还能保住,否则……哼,你郗家姑娘们都别想嫁了。”
“你!”
二夫人一想到自己亲女儿的名声,被郗月那个小贱人给带累了,就恨不得现在就捅郗月十刀八刀。
她现在只想回到吕妈妈去北境之前,勒令吕妈妈杀了郗月,而不是让她见机行事,换这么个丧门星回来。
现在不仅自己女儿替婚之事泡汤了,她还要来收拾烂摊子。
只是,现在若是想保亲事,自己女儿的名声就保不住,若想保住女儿的名声,老夫人那边……
为了女儿,二夫人犹豫了。
见二夫人一时没说话,刘媒婆得意一笑,喝了一口茶水,说道:
“快把定亲信物拿出来吧。”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三夫人冷冰冰开口道:
“我郗家也是累代世家,这门亲事是我郗氏老太爷和裴司徒亲自定下的,若他裴家想要退亲,就让裴司徒亲自来退。不是随意找个人来说退就退的。鲁管家,送客。”
“是。”
鲁管家带着两个家丁进来,推搡着刘媒婆往外走。
二夫人才发现,老夫人竟是让鲁管家也跟来了,显然是信不过她。
刘媒婆还在嚷嚷:“你郗家好不要脸,人家裴郎君不要你家浪□□,还死命巴着人家,羞是不羞?!”
此时,门子双手捧着一张帖子,满脸笑容地进来,道:
“二夫人、三夫人、鲁管家,裴家送来请帖,说三日后裴府办赏菊宴,让家里的夫人、姑娘们都去参加,还特意指了九姑娘,说一定要去。”
静。
客堂里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正在嚷嚷的刘媒婆不吭声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以帕捂脸,灰溜溜地跑了。
二夫人忙拿过请帖,仔细看了好几遍,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爷。
自从八姑娘被裴家拒婚之后就没了笑脸的三夫人,也笑了出来。裴家的赏菊宴,定有许多世家夫人和小郎君参加,正好借机给八姑娘看看。
三夫人从二夫人手里拿过请帖,翻开看了看,转身去了宁寿堂。
“母亲,真被你说着了,那媒婆真的有问题。裴家送赏花请帖来了。”
二夫人此时才知道,老夫人竟是早知媒人退亲之事有蹊跷,让她去处理,是在吓她。
但她敢责怪老夫人吗?不敢。因为她真的做错了事,惹了祸。
老夫人翻看过请帖,放到一边,说道:
“世家大族之间,便是真要退亲,也该是家里的女眷亲自登门商议,而不是让区区一个媒婆来退亲,这事本就透着古怪。”
“母亲是说,有人冒充裴家人,请媒婆来提退亲之事,想趁机搅浑水?”二夫人惊疑道。
“那裴十一郎,家世、样貌、人品样样拔尖,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多的是,有人搅浑水很正常,反而是这份请帖……不正常。”老夫人手指在请帖上轻点。
三夫人不解,说道:“许是裴家知道有人搅浑水,怕亲事被搅和了,这才写了请帖安我们的心?”
二夫人一拍大腿,说道:“定是这样。我就说嘛,这门亲事是裴家自己先主动提出来的,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道理。”
老夫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请帖来得太及时,才不正常。”
三夫人:“儿媳不懂。”
老夫人问道:“若崇儿和诠儿的未来媳妇在大街上与人嬉笑,被人唐突了,你们会怎么做?”
郗崇,是三夫人所出长子。
郗诠,是二夫人所出独子。
“我会……退亲。”三夫人脸色变了。
“我也是……”二夫人也说道。
老夫人视线移向窗外。
是啊,为什么呢?
若说裴家履行婚约,是为了全裴司徒与郗老太爷之间的情谊,去北境接人回来是怜惜孤女不易。
现在“郗九姑娘”已经接回来了,刚回来就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
裴家已仁至义尽,便是换亲或者退亲,也无人敢苛责。
但裴家依旧执意要娶她,甚至为此不惜把按惯例应该半个月后举办的赏菊宴,提前到三日之后。
郗家,不,“郗九姑娘”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客院里,郗月吃着吕妈妈买的点心,轻笑一声,说道:
“退亲?不可能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