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屋内点了烛火,隐隐绰绰地罩在窗上,远处黄沙微微卷起。
仇羌立在门外,听到里头又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一时道“不过才这么一晚就这般受不住?”一时又道,“身子怎得能如此虚弱,他不是说已经调理得当了吗?当真是纵欲过度了。”
声音似乎苦恼又像是喃喃自语,却始终没有听到枕清的声音。
又过了会,江诉打开了房门。
屋内点了熏香,半掩的帷帐里躺着个人,从缝隙中能瞥见白皙的肩和铺展在床上的青丝,身上裹着一层单薄锦被,赤白的小腿垂着,身上依稀能窥见斑斑点点,皆是红痕。
只是那张白皙素净的面容却似熟睡了。
江诉从一开始就知道枕清身边来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人,只是在仇羌平淡的面容之下,意外挑眉,又轻轻关上门。
仇羌的目光从屋内移开,直接道:“江长史打算何时启程?我家贵主如此模样,这两日怕是不能够再舟车劳顿了。”
“那就在此休整两日。”江诉说完,吩咐青衣打来一盆热水,径自又回到了屋内。
仇羌对于枕清做的任何事都不会感觉到诧异,反倒是太过平常才让他感觉到奇怪,如此纵欲,俨然是在仇羌不会意外的范围内。直到他一人站在门外,见到一位小青衣端着一盆热水进屋,又匆匆出来,才转身离开。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屋内只看得到日落下山的余晖。
枕清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内早已经被打扫干净,她掀开被子动了动身子,发现整个身子并没有任何粘腻不适之感,隐隐约约想起,好像是江诉帮她清洗擦拭过了。
枕清脸上生热,她掀开床面上的帷帐,赤脚踩上被铺好的羊毛毯,不料力乏身软,只好用手轻轻扶住腰侧,缓解一夜缠绵后的酸软。
她伸手拿起身旁的衣服,微微一抬眼,便瞧见正坐在桌案前的江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枕清脸上的红晕当即漫延到耳根子。
还没忘记昨天任她怎么求饶,江诉都不肯罢休模样,当即愤恨地瞪了一眼江诉,江诉见她如此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瓣,起身走前为她穿衣。
枕清任由江诉折腾打扮自己,待衣襟全部整理好后,枕清立马偷袭拉下江诉的衣领,猛地咬上了江诉的肩胛骨。
昨天江诉掐她腰多狠,她就下口咬他有多狠。
“真是狠心的小女娘阿。”即便如此说,江诉的声音还是浸满了笑意。
枕清满意地松了口,昨日烛火昏暗,可她还是看清了江诉身上有很多、很多的疤痕。虽然能看出来那些伤口已经很久了,但还是像新出现的那般,一点点漫入她的心里。
她从来不知道江诉身上有那么多伤疤,她看得出来那些伤口并非都是用利器或者匕首伤的,更像是溃烂的皮肉被新的灵魂一点点重塑,经过漫长的时间洗礼,才能恢复成这般模样。
其中的难度,枕清不得而知,可是心里还是莫名发酸,又有些许气愤。
至于这气愤从何而来,归根结底,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枕清恶狠狠道:“我要把你身上的伤,都换成我的痕迹。”
“换成咬痕吗?”江诉笑着问道。
随后又思索了下,伸出手指漫不经心碰了碰枕清的耳垂,他轻轻道:“似乎也就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了。”
枕清微抬起脸,江诉手中没了动作,又道:“好了,吃饭吧。”
她的视线瞬间被江诉的话拉回,望着不远处的一桌菜肴。
按理说,西北的饭菜不如长安佳肴细腻,可是今晚的饭菜皆是符合她的口味。枕清莫名瞧了一眼江诉,江诉知她所想,解释道:“我提前叫了长安的厨娘跟随我一同来了凉州,怕吃不习惯凉州菜。”
怕吃不惯凉州饭菜的人,除了枕清,还能是谁?
枕清闻言一笑,她可是曾在雷州待过的人,又不是长安那种蜜罐子里养出来的贵人。
不过经去年那几次的受伤,她对自己的身体也有所感知,的确是一日不如一日,到现在也难以回到从前。她略有惆怅,口吻却是不服气道:“你可别把我想得这般娇气?说不定,下次我能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好。”江诉给枕清夹了一筷子肉,“你不娇气,是我娇气。”
江诉话语中满是宠溺的意味,又开口道:“我怕你的身子好似还未好全,不宜再劳顿,过两日再出发去都护府。”
枕清注意到江诉给自己夹菜,她默默咬了一口碗中的肉,她并不是没有和江诉吃过饭,可她从未见过江诉吃过肉,更别说用筷子给旁人夹肉。
可是今天,江诉反常得厉害,好似有什么心结被打开了。
早在她叫青黛查江诉和阿之奎时,就已经知道他们两人出身银州,银州曾闹过饥荒,而他们两人遇到这般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如此完好的站在众人面前。
通过种种迹象,即使江诉从未告诉过她,枕清也能猜到江诉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啪嗒。
一根筷子从手中滑落。
江诉见状,当即放下碗筷,靠近枕清,轻声问:“怎么了?”
枕清抬起手臂环住江诉的脖颈,吸了吸鼻子,并不想让江诉得知她所难过是因为他,反而转了一个话题说:“江诉,其实我已经不恨阿耶了,我之所以会和阿耶表面决裂,是因为我真的想割舍这段亲情的关系,却又舍不得。至于枕家,我对枕家没有任何一点记忆,除了一个姓氏,我好像和他们毫无关系,就是像陌生人一般。”
枕清垂下眼睑,掩饰眸中的神色,声音似是轻喃,又似在颤抖,最后只剩一腔难以释怀的茫然:“江诉,是不是我的心太狠了。”
江诉,是不是我的心太狠了。
江诉当即安抚拍了拍枕清的脑袋,温柔道:“不狠。因为你的记忆里从未存在过枕家人,你从小到大相处的人唯有禹王而已,自然割舍不下。你不狠,你是全长安城里最重情谊的女郎。”
枕清埋在他身前,闻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不由让她安定下来,又问道:“他告诉我这件事北庭大都督符生枝有关,你说这个符生枝究竟是怎样的人?”
陇右道共管辖十八个州和一个都护府。
他们此时正处于凉州,而枕清如今的身份表明从陇西的渭州而来,且渭州刺史隐隐有蠢蠢欲动之举,身为北庭都督符生枝自然要有所提防。
倘若枕清能与都护府的人成亲,对于符生枝而言,自然再好不过,只是这样,枕清便是刺向渭州刺史最好的利器,江诉并不能确保符生枝的下限,更不想枕清出任何状况。
江诉正色道:“想必你让我来之前就已经知道陇右并不是良善之地,能出一个王闻礼,自然能出更多这样的人,我只能说他是一个比王闻礼更难以对付的人。这里地形复杂,多大漠戈壁,虽说这里是楼兰波斯等国重要的交汇地带,但来往的商旅都需要跨越千里,更何况周边也有吐蕃和突厥虎视眈眈,距离长安又不止千里。”
不方便,且背后有动作的各方势力太多。
“他心不稳!”枕清望着江诉,笃定道。
江诉伸出食指点了点方才给她重新拿过的一双筷子,眼神示意枕清吃饭,待她开始吃后,才又接着道:“的确是有,但也不完全。符生枝的长相并非是西域模样,深邃、高挑的面容,他身上反倒是长安墨客的温润之感。据他的说祖父母皆是长安人,你要想,先皇开国也仅仅只有二十年,而他们在陇右立足比大启存在的时间更为长久,先皇又怎可能放任符家逍遥至此,若是苛刻点甚至可以归为前朝余孽,可他偏偏屹立不倒。
“你可以说当初的大启的根基不稳,不想内忧外患,可现在呢?陇右兵力强盛,太后殿下怕符生枝有自立为王的想法,便派我和几位文官前去,想提防符家,可是深入了解,才发觉符家的根基如同沙漠中的胡杨树。”
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1]
枕清深思,逐步逐句地分析道:“那你是和这位大都督打过交道,那么他并非是温良之辈?倘若这样,那么他一定知道太后殿下对他有所防备,如此一来,并不会信任来自长安的你。”
江诉略微垂下眼,看向她铺满菜的碗,枕清留意到江诉投来的视线,当即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江诉缓缓道:“是。”
听到江诉这般回答,枕清并没意外,如果符生枝真的信任江诉,才更叫人意外。
不过看江诉现在的样子,大概也是在陇右这块地方站稳了脚。
那么开始到凉州的时候,江诉是不是也被别人为难过,她只想到江诉是有才情的人,无论到任何地方,都能力施展得开。却忘记了江诉也仅仅是个凡胎肉.体,他也会痛、会难受,倘若真遇上什么恶劣的人和事,会不会真的再也看不到他了。
枕清吃着东西,如同嚼蜡,她突然问向江诉道:“你刚开始来陇右,是怎么和他们相处的?”
“就很平常。”江诉并不多讲,言简意赅道,“跟在长安的时候相差无几。”
见人不想讲,枕清也不强求。
注1:胡杨树流传,出处没找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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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月坠云披压青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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