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月坠云披压青枝(三)

夜色渐黑,枕清吃完饭后,并没有停留在房门内,而是跟着江诉在外面走了一圈。

晚上的沙漠戈壁静得出奇诡异,空中偶尔飘来的黄沙呛得人喉咙发痒,可抬头往上望,漫天的繁星入眼,恍然觉得自己身处辽阔无边的宇宙,自己则是万般渺小。

千百年后,所有人也仅仅只是一抔黄土。

枕清感受到寒凉的夜风吹拂自己的发梢,突然想到初到这里的那日,好似看到了陆佑善身边的卷柏,也明白卷柏一直以来都是江诉的人。

只是没想到江诉竟然能藏得这般深。

枕清抬手拢好自己的披风,盖上连帽,和江诉静静地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

突然有一阵冷风吹过,抚开她连帽,枕清还未伸出手,江诉先她一步替她盖上帽子,枕清感知游走在她面颊上的手,隐隐发痒,伸出手抓住江诉的手腕骨。

江诉垂眸望向漂亮明媚的枕清,弹指间,便见她踮起脚尖,从连帽中探出脑袋,在自己的唇瓣落下浅浅一吻。

这吻落得浅显,枕清正想松手往后退,江诉却意犹未尽,拉住帽兜的手连带枕清的手转下,枕清倏然一惊。

江诉无视枕清微微的挣扎,顺势环住枕清纤细的腰肢,俯下身吻住她的唇瓣,舌头轻巧探入。

突如其来的深入,枕清脑子一片空白,随后不甘示弱与之缠绵,舌尖摩挲,两方取夺。

半晌后,枕清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可一抬首,便直直地望进了江诉贪欲的双眸中,戒备心起,心中那根弦紧紧绷着。

她抿唇,警惕道:“今日,不可以。”

“自然。”江诉唇瓣勾起,“我知你受不住。”

枕清脸颊一热,推开江诉,独自朝前走去。

江诉默默跟在身后,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阻挡不住。

次日一早。

枕清梳洗完毕,跟随江诉一同去了训练场,许多投过来的视线带着揶揄,甚至还有几个胆子大高声喊了几声嫂嫂。

江诉怕枕清感到不适或是害羞,叫牧青和卷柏把人带进帐篷里。

进了帐篷,卷柏这才完完全全看清北肆姝的容貌,令她没想到的是,北肆姝的容貌竟然和枕清有七八分相似!

怪不得江诉从初次见面就和北肆姝缠绵,感情是把这位小女娘当成枕清的替身了?

枕清留意到卷柏的目光从疑惑到怜悯,眉梢微微一挑,并没有去解释,任由她在脑海里对自己的身份浮想联翩。

她伸出手拨开桌案上的熏香,颇有女主人的做派,直白地问牧青有关江诉在陇右的事情,牧青先是看向帐篷外的江诉,发觉江诉的视线并不在他身上,而是看着正在望着自己的枕清。

枕清对外面的目光仿若未觉,而是极其有耐心地等待牧青的动作,牧青心下焦灼,不知道该不该对枕清说这些事情,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卷柏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卷柏想到来陇右这些事情,觉得来气极了,推搡着牧青叫唤说:“你若是不敢说,那就我来说!”

见卷柏和枕清如此,牧青心下一横,却又突然冲出一个人。

那人掀开帘帐一角,气势带风,拱手说自己叫邓跃,极为羞愧地开了口,枕清也了解了大概。

江诉刚到陇右的时候的确和符生枝相处过,只不过并未过多理会江诉,而是把他丢在长史的位置,让他操练之前属于王闻礼的那些兵。

而早在之前,王闻礼的部下听到王闻礼的死讯,已然散成一盘沙,心中也有一番打量,猜测是长安里的人害怕陇右,所以把王闻礼给害死,有怀疑有愤恨。

让一个不知底细的新人来接替王闻礼的位置本就让人难以信服,更何况还要听从江诉的话,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诚心接受,更何况是在陇右这种人人都豪迈、狂野的地方。

几种怨怼的情绪杂糅,因此在刚开始的时候,可以说得上是让江诉自生自灭。

恰在那时,正值春季,符生枝大手一挥,给江诉一小队人马去剿沙匪,把一个长安城里来的文官给解救出来。

美名其曰地救老乡,可是谁又知道着江诉会不会死在沙匪手里,又或者还没到沙匪跟头,就因为不熟悉地势,在沙漠中找路,抑或是没找到水而渴死过去?

听到大都督这般下令,众人心中都有猜疑,更多人觉得这是大都督给新来的长史一个下马威,况且他们都是跟随王闻礼的人,突然换上了一个长安城里啥都不懂的文官,自然不可能会完全地听从江诉的。

江诉长相又如此俊美秀气,身形清瘦,看起来连把大刀都拿不动,绝不可能令那些弟兄信服。

既然是大都督吩咐,他们不得不从,江诉自然也跟随他们一同去了沙漠。他们在路上没少给江诉使绊子,甚至还有意图把人困死在沙漠里,可没想到江诉比他们还了解大漠的地形。

说到此处,邓跃看了一眼牧青,其实这个地形倒也不是江诉看出来的,而是牧青。牧青本就参过军,也在军中立过大功,自然知道他们这群人是什么样的心思,也提前做过打算。

见邓跃停住不再往下说,牧青自然接过话,继续说道,之后牧青和江诉在沙漠徘徊半晌,看到天空有几只大雁在空经久盘旋,好似迷了路,而那时的他们也同队伍走散,两人在沙漠中凭借脚步印子和大雁迂回的迹象,终于发现了那些沙匪的踪迹。

于是联络布局,来了一招声东击西。

牧青引开沙匪,江诉则孤身入营,最后冒着死的危险把人带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邓跃那群人早就到了大都督跟前,正好说出他们身死的消息,却又见到他们两人完好无损地把人带了回来,不禁瞪大了双眼,面色千奇百怪,神态各异。

他们那群人的的确确没想过要把长安的那位文官给带回来,只是没想到江诉的本事如此好,竟然能毫发无伤地把人带回来,不禁对他多了几分不可小觑地赞赏。

符生枝见江诉站在自己眼前,也没有感觉惊奇,只是随意问了问。

那些人聚精会神地听着江诉说的话,毕竟他们在其中使绊子的动作不在少数,如果真的让江诉完完全全接替长史的位置,势必要秋后算账,倘若现在在大都督面前告发起来,他们大不了辞官不干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听到江诉在大都督面前告发他们,江诉甚至还说多亏他们配合得好,不然也没办法那么快解救出那位大人。

不卑不亢,既不邀功,也不退缩。

来自长安的那位御史大夫倒是奇怪地瞄了两眼江诉,除了江诉和牧青之外,他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别人。

符生枝听到江诉这般说辞,突然有些另眼相待了。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长安里的那些人这么喜欢这位年轻人。

他派过去的那群人都是跟随王闻礼的人,做事没个轻重,符生枝自然知道,也是默许他们那些人的动作,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江诉竟然这般如此沉得住气。

而且今日,他在这群人面前这么说,多多少少能俘获那些兄弟的心。

是一个可造之才。

也就是走着这一步棋,这才慢慢地一步一步有现如今的地位,把散出去的人心一点点归拢,收为己用。

那日结束后,牧青却是沉不住气,黑着脸问江诉为什么要那么做,明明那群人有心害他们,可是江诉在大都督面前却没有揭发,甚至还把功劳分摊出去。

江诉则是解释道:“他们并不会觉得我们与他们是一道人,他们心中警惕长安城里来的人,我能明白理解,因为近年来太后有所动作。至于为什么不在大都督面前揭发他们这一路上的使绊子,你难道真觉得在王闻礼的这一批人里,没有他的人吗?其实他心中清楚,却没有偏向我们,这就说明,即使我们说了,也于事无补。

“难不成还要在这都护府里吵个高低吗?如此,倒不如把功劳分摊,让他们心中起疑和羞愧,从而闭上他们的嘴。但在很多时候用嘴说的,并不能解决什么,而是要看你有能力做什么,他们会跟随且信任王闻礼,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但我能代替他,担任这个长史的位置,定然也不会叫他们觉得空穴来风。牧青,这里不同于长安城。”

长安城里的文官,那张巧嘴能杀人,可陇右这边的莽夫,没等你张嘴把话说完,便已经砍下你的头颅。

自那次以后,王闻礼的部下分成了两队,有些人暗暗观摩江诉的行为和动作,慢慢地接受江诉,也有依旧对江诉不屑一顾。

渐渐地,他们也发现江诉做事并非优柔寡断,更多是带着强硬的干脆利落。

其实手底下的人也知道王闻礼只是表面上和大都督关系极好,他们也和大都督底下的人马早有分歧,有王闻礼在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张扬,一旦王闻礼不在,他们便处处被大都督府的人压一截。

所以他们需要能跟王闻礼有同样能力的人,但刚来的江诉并不能满足于他们,至于完全臣服的转机,还是因为大都督那一次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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