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黑云遮月,呼啸的冷风掀开车窗布帘的一角,让马车内的几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乞丐借着烛火,用自己做的那只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小白猫窝在他腿上熟睡,白三坐在他对面,聚精会神的盯着。
“大师,你这是在算什么?”
乞丐含糊的回答:“记录一下沿途的花费。”
自从老王去世以后,乞丐就接管了老王写给司檀的信,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进京。
正好封菁伤养的差不多了,也要进京为江南田税一案当证人,所以便一起同行,她带着赵巧正在另一辆马车中休息。
至于白三,白家全家都被关押在牢狱之中,只有他因为给司檀提供线索,没有被牵连,他花光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全部私房钱,在南州的城隍庙内为母亲供了一个牌位,算是为母亲报了仇。
一听说乞丐要进京,白三就也闹着要一起,说是要去京城中寻人。
乞丐拿他没办法,就只好把他也带上。
锦衣卫护送他们进京,走的是速度最快的驰道,一路上穿越许多州县。
乞丐一想,这不就是一次绝佳的田野调查机会嘛!
他穿越前写论文时,就被各种残缺不全的史料数据弄的焦头烂额,尤其是关于大周的市井风俗、经济状况。
白三看乞丐一路上记了密密麻麻好几张纸,甚至还做了奇怪的表格,疑问道:“记这些有什么用啊?”
“这些都是数据资料,”乞丐随手抽出一张纸,将上面的表格指给他看,解释道:“你看,我们一路由南向北,沿途路过的州县当中,越靠近京城,粮价越高,锦缎丝绸的价格也越高。”
白三接话:“江南田地产粮占整个大周产粮的一半,粮食从江南运到京城,自然要多出一部分运输成本,而且京城官宦人家更多,自然对锦缎丝绸的需求更多。”
“不仅如此。从丝绸价格来看,江南价格是每匹布十两银子,可是到了京城附近,就已经涨到了每匹布十五两银子,”乞丐将纸上的一个数字圈出来,说道:“抛去运输成本,江南的商家去京城卖丝绸,所获利润比在江南本地高出五成。”
白家从前就是江南最大的丝绸商,白三对这部分的成本利润都熟悉的很,他点点头,附和着:“差不多是这个利润。所以这些年来,江南的商家都喜欢将丝绸锦缎这种耐放还方便运输的东西运到北方去卖。”
说着说着,白三还浅浅的叹了口气:“我听年纪大的布庄掌柜说过,二十多年前,北境还算太平的时候,江南的丝绸可以踏出大周的国门,远销域外。那才是真正挣大钱的买卖!”
大周地大物博,西边是一片难以穿越的荒漠,东边是汪洋大海,大周的商人若是想去域外做生意,只有两个选择。
向北穿过北境,翻过终年不化的雪山,越过一望无尽的草原,去和金发碧眼的欧罗巴人交易。
南下越过重洋,在茫茫大海上一路飘荡,驾驶着轻巧帆船的马尼拉人最喜欢丝绸和瓷器,他们会用大周最喜欢的白银交易。
但是二十五年前,江南丝绸案之后,北牧人和大周反目成仇,北方的商路危险重重,险象环生,北牧人看见大周的商队就杀人劫货。
随着近年北境的战事逐渐吃紧,朝廷上下对于外族人的防范更加严重,连带着对于南下的海上商路也越发谨慎,商人想要出海,繁杂的流程手续层出不穷。
乞丐听白三说着,心中有种神奇的感触,原先只在书本上记录过的历史事件,现在自己竟然就在经历着。
他记得,司檀主持改革新政的时候,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开放通商口岸,让大周的商品能够远销域外。
商人们卖出去的是瓷器和丝绸,带回来的可是白银和黄金,这些贵金属流入大周市场,很大程度上刺激了经济发展,也让她针对税制的改革减少了许多阻碍。
乞丐在纸上用大周文字写下一个数字,对白三说道:“这是现在江南商人前往京城买卖丝绸,一年的利润。”
他又在原本的数字下面写了一个“二”,写上乘号,列出竖式,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就得出结果。
“倘若大周边境安宁,通商口岸能尽量开放,保守估计,利润至少能比现在翻上一番。”
白三看着纸页上的天文数字,搓搓手,小声感叹:“这么多……”
即使他生在富贵的白家,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不过他很快又撑着脑袋,有些惋惜的叹气:“不过能不能开放口岸,都是那些当官的大人们管着,我们这种普通人说了也不算呐,也就只能是自己胡乱想想了。”
乞丐偏头看了百三一眼,很想告诉他,这件事不只是想想,如果历史的走向没有改变,那不出三年,司檀就会展开改革,开放口岸。
可是他犹豫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历史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
他一直铭记着,自己只是历史洪流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不能妄图改变原本的历史走向。
所以他谨小慎微,不敢向任何人提前透露任何信息。
乞丐将纸页都收起来,反复折叠几下,叠成小小的一块拿在手中。
他攥着纸页的手指用力的发白,犹豫许久,有些不舍得自己一路上记录的这些资料,但他想到自己只是个穿越者,在心中默念。
穿越者是不能改变历史走向的,妄图改变的穿越者不会有好下场的。
心中默念三遍,他觉得好多了,借着马车内的烛火,将纸页点燃。
反倒是白三十分可惜,说道:“就这么烧掉了?大师,你不要了可以给我呀。”
乞丐瞥他一眼:“你要这个干什么?”
白三面露兴奋,说道:“偷师呀!我好奇你这种神奇的计算方法很久了,能拿着你的算纸研究研究也行!”
乞丐看他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提起计算就兴奋的样子,无奈的说:“你想学我就教你呗。”
历史走向他不能影响,但是教教白三阿拉伯数字和九九乘法表还是可以的。
“那不行!”白三一脸严肃,坚决的说:“大师,这是你的独家秘术,不能外传给我!我做人是很有原则的!”
乞丐问他:“那你偷师,也算原则之一?”
“这不一样,”白三又换上一副厚脸皮的样子,插科打诨的说道:“凭本事学来的,怎么能叫偷?!”
乞丐无语,转头不愿意再看他,手里一下又一下的摸着怀中的小白猫。
白三在他身边继续絮絮叨叨的说:“……其实主要原因是,你如果教了我手艺,我就要喊你一声师父,你看着也没比我大几岁,有点难为情……”
乞丐挑眉:“那你现在喊我‘大师’,就不难为情了?”
白三还真仔细想了想,无比认真的说道:“大师无关年龄,是一种尊称,一种态度!”
乞丐听他这句话,手中的茶杯都差点撒了,无端想起中学时代班级里的精神小伙喊大哥的样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以后别这么叫我!换一个!”
白三问道:“那我该怎么叫?”
乞丐穿越前的名字就叫徐苏白,正巧和那个徐苏白重名了,他只好含糊的说:“你就叫我小白吧。”
从前大学里的老师同学都这么叫他。
“好嘞!小白大师!”
乞丐捏着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忍无可忍,想转头找白三算账,但还没等他说出话来,马车就突然停了。
白三好奇的掀开帘子探出头,问保护他们的锦衣卫:“怎么回事……”
白三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弩箭划破空气急速飞来的声音,剑雨搬的弩箭瞬间射中队伍中的两辆马车。
“敌袭!保护马车!”
突如其来的弩箭将两辆马车扎成了刺猬,但好在锦衣卫的马车都是特制的,解释牢固,弩箭只是扎在马车上,没能射入车内。
十个锦衣卫都亮出长刀,将两辆马车围在中间保护,警惕的观察着路边的树丛。
乞丐和白三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白三哆哆嗦嗦的小声问:“怎,怎么会有人劫道啊?”
“这不是劫道,是刺杀!”
刚刚弩箭扎到马车上的力度不小,明显不是寻常山贼打劫能用到的东西。
再说了,他们现在都已经到达京城郊外了,山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在京城附近打劫!
“为什么啊?”白三睁着迷茫的眼睛:“刺杀谁?我们吗?图什么呀?”
白三自然是不明白,他们这两辆马车有什么可图谋的,但乞丐心里清楚的很。
这伙人是为了琉璃佩来的。
乞丐抱紧了怀中的小白猫,顺着毛捋捋它被吓得炸起来的背毛,心里苦涩。
当初司檀在大雨中捡了这只小白猫,他在大学里经常照顾流浪猫,有经验,就要过来照顾,没想到司檀不止把小猫给了他,还夹带私货。
也不知道司檀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当乞丐发现琉璃佩的时候,司檀已经启程回京了,他也不敢将这烫手山芋交给别人转送,就只好每天心惊胆战的带在自己身上。
“妈的!司檀!”
乞丐小声骂了一句,感觉贴身藏在胸口处的琉璃佩有些发烫。
真是块烫手山芋!
就在这时,马车两边的树丛里飞出不少身穿黑衣的死士,他们人数众多,将马车团团围住,俨然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留在这里。
这般情形,为首的锦衣卫拿出腰牌,向死士们发出最后的警告:“锦衣卫办事,不想死的就赶紧滚开!”
死士没有退缩,在沉默中突然发动袭击,三三两两的朝锦衣卫扑过来。
短兵相接,刀剑相向,两方瞬间爆发战斗。
一瞬间,刀尖碰撞的声音,厮杀喊叫的声音,全都乱作一团。
锦衣卫放出示警烟花,红色烟花在天空中炸开。
乞丐没见过这场面,心脏砰砰砰,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他一手抱住怀中的小白猫,一手抓住早就吓傻了的白三,预备实在不行就跳车逃跑。
十个锦衣卫个个都是好手,只是死士人多,而且准备充分,一面拖住锦衣卫,另一面试图攻破马车。
“刺啦”一声——
一把短剑划破车窗的帘子,探进车内。
白三吓得手抖,乞丐强撑着胆量,搬起马车内的小桌,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着车窗砸过去。
他掀开帘子,看到一个黑衣蒙面的死士,正试图翻进车内。
“啊啊啊!去死吧——”
乞丐一桌子下去,正好砸在死士头上。
死士被砸的懵了一下,随后继续爬车。
乞丐有了刚才第一下的经验,胆子也更大了一些,抓着两只桌子腿,正好让桌子坚硬的棱角对着死士,又是狠狠一下!
乞丐一下接一下的疯狂砸着,感觉死士大概被砸晕了,才狠狠一推,将死士扒着车窗的手也推出去。
解决掉一个死士,乞丐胆气瞬间就足了,他甚至都敢将半截身子探出车窗,关心另外一辆马车中的封菁:“喂!你们没事吧?”
乞丐刚说完,就看到封菁一脚踹飞一个死士,那动作利落狠辣,看起来能一人打十个。
封菁转头看见乞丐,豪迈的一甩袖子,反问道:“你们没事吧?”
乞丐刚想回答暂时还行,就听见白三在另外一侧大叫:“啊!又有人要进来了!”
乞丐连忙转身,正想举起桌子砸下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一支箭带着劲风从远处飞来,直直射中死士,从他的双耳贯穿。
乞丐探出头,朝马车外看过去。
只见远处的大路上,一队身穿铠甲的锦衣卫正策马奔袭而来,领头的人身穿白衣,骑着一匹通体没有一丝杂色的黑色战马,手中挽着一张弓,淡淡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像是天神一般。
“司檀……”
乞丐忍不住低呼一声,他好像又重新认识了司檀一次,看呆了,手中的桌子都忘记放下,只觉得心脏跳的越来越快,比刚才还要快!
“怎么了?”司檀骑马在他面前停下,问道:“第一次遇到刺杀,感觉如何?”
乞丐这才勉强回过神来,但还是呆呆的举着桌子,觉得耳朵发烫。
“还行,比在电玩城打地鼠过瘾多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