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练好曲子，写了一封信给你，想将这首曲子弹给你听，”司檀眼神冰冷：“你若当真对她无意，大可直接回绝，或者你当时就将此事告诉我，也是妥当解决的办法。但你给她回了信，约她去京城内最有名的青楼内见面。”

司檀藏在衣袖中的拳头攥紧了，其实她没有点明，当年的那所青楼就是清风楼，就是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

五皇子微微皱眉。

司檀冷笑：“五殿下，你或许都已经将这件事忘记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自然不关心一个臣子的女儿。”

“可恨齐元是个小傻子，她以为要和你单独见面，就欣然赴约，谁知当日，你竟然是带着好几个皇室子弟来青楼寻乐子的。”

当年司檀本来不知道这事，齐元独自去了清风楼，她的贴身侍女碧云偷偷将此时告知司檀，司檀这才赶过去。

说到这里，五皇子似乎终于有些印象了，他开口：“啊，我想起来了，那是你第一次和我们一起去青楼，你小时候特别古板，对这些享乐之地一直是敬而远之……”

司檀强忍住想抽他的想法，继续说：“齐元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独自一个人去青楼这种烟花之地，本就是十分冒险。她到了以后，见在场不止你一人，便不想再抛头露面弹曲子，可你不放她离开，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逼她弹曲！”

司檀永远也忘不掉，当时她闯进他们的聚会，看见其他人都左拥右抱，享受着美酒珍馐，唯独让齐元站在中央。

齐元当时只有十五岁，她一直被家人层层保护，生活在深闺之中，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抱着琵琶吓得瑟瑟发抖。

五皇子争辩道：“当时大家都喝了些酒，想着她既然来了，就弹个曲子助助兴……”

“齐元是被你一封信骗来青楼的！她并非卖艺的歌姬舞娘！”

司檀深吸一口气，看着五皇子的目光像是带着刀片。

她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当时我到了以后想将她带走，可是你不让，说是一定要有人弹曲助兴。”

“我当时喝了酒，有些醉了，”五皇子狡辩道：“而且也没有一定要你妹妹弹曲，最后你自愿替她弹了一首，我也就没再提起这事了。”

五皇子说起来轻松的很，司檀心里对他的恨意却更浓了。

齐元一个好好的黄花闺女，被当成乐姬，这本身就是莫大的羞辱，大周礼教对于女子尤其严苛，齐元当时若是真的在众人面前弹了曲子，必定受到铺天盖地的非议。

所以司檀替齐元弹了曲子，她学过琵琶，却从没想过，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弹奏。

她学琵琶本是因为喜欢，却在青楼中弹曲供人取乐，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当时那些皇室子弟高高在上的看着她，眼神中**裸的**甚至一点不加掩饰，他们肆无忌惮的目光将她全身都看遍，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餐桌上的一道菜，他们手中随意拿捏的一个玩物。

那是司檀最痛苦的一段回忆，也是在那个夜里，她突然发觉，自己看到了五皇子□□不堪的那一面。

她彻底抛却了才华给五皇子带来的光环，认识到了这个人完整的面貌是这样的不堪。

司檀闭了闭眼睛，将那段痛苦的回忆抛之脑后，直视着五皇子的眼睛，毫不畏惧的说道：“五殿下，或许你不明白我所说的话，但在齐元的事情发生之前，我是真的将你视为好友，也是真喜欢你的诗词。”

五皇子张嘴，想说什么。

司檀打断他：“我拿你当朋友，可你呢？我在你眼里甚至都不算一个人，你不尊重齐元，也不尊重我，你根本谁都不尊重，你只在乎你自己。”

往年旧事如同梦中飞絮，曾经的玩伴，曾经敬仰的才华惊艳的天之骄子，褪去光环，也不过是这俗世中的蝇营狗苟之人。

她也曾疑惑过，五皇子是何时变成这般欲念熏心的人？

现在她明白了，五皇子没变过，他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一个人。

好胜、贪婪、傲慢、不择手段……最重要的是，皇权给了他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凭借皇子的身份凌驾于万民之上，但凡身份地位不如他的，都被他视作蝼蚁。

齐元是齐国公府的小姐，司檀是忠信侯府的世子，放在寻常民间，已经算是金尊玉贵的人物。

可是在皇室子弟眼中，他们同样是无关痛痒的玩物，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能为他们的聚会弹曲助兴，都是天大的恩赐。

像五皇子这样的人，做夫婿不行，做朋友不行，做并肩作战的同盟，更是不行。

“五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不是同路人，结盟一事无须再提。”

司檀和五皇子拉开距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板着脸说道。

五皇子脸色一滞，随即冷笑着，嘲讽道：“看起来，你是打算投靠太子了？”

司檀懒得和他废话，起身朝门边走。

五皇子在她身后，不甘心的说道：“司檀，忠信侯府会陷入如今的困局，归根结底就是当年辅佐父皇登基，权势太过，功高盖主。可是你想想，世间哪个皇帝能容忍这样的臣子？父皇不行，难道太子将来就能行？”

司檀没理他，脚步也没有停歇。

五皇子干脆抛出一记重锤：“你难道忘记皇后是怎么死的了吗？”

皇后是太子的生母，皇帝的发妻，出身齐国公府，与司檀的母亲是亲生的姐妹。

司檀听了这句话，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睛里的阴狠半分不加掩饰。

五皇子本也就是想找个机会刺激一下司檀，没想到司檀的这个眼神冷若寒霜，仿佛遭人暗害早逝的皇后带着无尽的怨恨，从地狱中爬上来找人索命了。

五皇子下意识的后倾身子，险些后退一步。

皇后是怎么死的？

史书上记载，皇后管理后宫殚精竭虑，忧思成疾，缠绵病榻数年，最终于开平九年溘然长逝。

皇后去世的时候，司檀也不过是个孩子，还不懂得朝堂斗争的弯弯绕绕。

可是在临终前的那一夜，皇后不顾宫中规矩，将她留在皇宫中过夜，名义上是侍疾，但其实年幼的司檀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皇后像条脱水濒死的鱼，无力的在病榻上挣扎着喘气。

那一夜，皇后将随身佩戴的一只镂空玉镯给了司檀，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千万不能恢复女儿身，更不能嫁入宫中！”

当时司檀守在皇后床前一夜未眠，撑不住快要睡着的时候，皇后终于挣扎不动，在病痛之中断了气。

皇后死后，司檀带着玉镯回到家中，母亲察看后认出，那玉镯已经被麝香浸透，若是长期佩戴，会伤害女子身体根本，导致无法生育。

玉镯是太子出生之后，齐国公夫人，也就是皇后的亲生母亲进宫贺喜时送来的礼物，这些年来，皇后一直将它戴在身上，从未摘下过，想必麝香也早就深入骨髓，毁坏了她的身子。

后来那只镯子去了哪里，司檀不清楚，当时她只有九岁，母亲让她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她就照做，从未将镯子的事告诉过其他人。

可是皇后的死存在疑点，这却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五殿下，皇后娘娘殁了之后，一直是贵妃娘娘执掌凤印，统领后宫，”司檀看着五皇子，问道：“贵妃是你的生母，算下来，收益最大的人可是你。”

五皇子冷哼一声，说道：“若真是我母妃做的，齐阁老和太子早就借此除掉我们母子了。”

他说的没错，有时候太明显的怀疑对象，反而不是真凶。真正的凶手隐藏的很深。

司檀问他：“既然不是你，那为何平白无故提起皇后？”

五皇子的眼神晦暗不明，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闪过他看着司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就是提醒你，别以为太子就是纯良无害的好人。”

“谢谢，但是没必要。”

司檀冷漠的回应。

她说完，伸手去推门，手指尖都已经触碰到门了，又听见五皇子在她背后，不甘心的说话。

“司檀，你今日若是不与我结盟，就必须效忠太子。朝堂之上没有中立，夺嫡党争已经开始了，别以为你能永远置身事外！”

司檀唇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带着嘲讽意味的说道：“五殿下，有时候臣子选择效忠之人，和女子选择夫婿是有相同之处的。”

“太子殿下或许没有你聪慧，但他有道德有良心，这样的人无论身处何位，心里总会有一根底线拦着。”

五皇子听了司檀的话，怒极反笑：“司佑明，你是我的伴读，与你一同长大的人是我！你不信我，反而相信太子？小心日后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司檀不再理会五皇子恼羞成怒的话，她推开包厢的门，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徒留五皇子对着她的背影骂娘。

她走到楼梯旁，朝下面看去，见欢正摇着扇子坐在一楼花厅内嗑瓜子，乞丐双手叉腰，来回踱步。